老周媳婦知道走訪古物橫禍的人家並不成功，且皆吃了閉門羹，她是半點兒也沒感到意外，同老周說：

“你也不想想，這十裏八村，前前後後，都知道咱村裏不大太平的事兒，多少人搬來又搬走，連原本就是中水村的村民也俱往外搬，有點兒銀子的往城裏搬，沒銀子的往遠些的村莊搬，且是搬得越遠越好，就這，你指望他們能再回首七年前的病禍？”

還是媳婦兒說得對啊，老周想著先時他怎麽就沒想到呢，又想到朱懷古連吃十一次閉門羹卻未起怒意的俊臉，甚至還勸解他，說可以理解，他便覺得大約朱懷古也是早有心理準備，也就他一頭熱地沖，沒先設想到這些。

朱懷古趕在宵禁前進了城，看天色已晚，池千望殷朗應也沒在大理寺，她直接回了池府，果見到兩人。

池千望見朱懷古風塵仆仆，讓人備膳又備熱水，下人很快一桶又一桶熱水往朱懷古的小屋裏搬，洗澡水備好後，她便先行去沐浴。

許是這日走的地方實在是多，在三個村裏轉來轉去轉了一整日，她腿微酸，腳板指頭略起了泡，她忍著疼洗完抹藥，擦幹穿襪穿鞋，坐在梳妝臺前的椅前，望著鏡裏的自已，一時間卻是怔住了。

自重生以來，自鳳陽跋涉上京，又千方百計如願進池府當奴兒，如今混到已非奴身，在京城也頗有好名兒，自由身又體面了，可這些卻非她所想要的，她想查得她前世死因之謎，也想查到她父兄在她死後的情狀，結果她查到了後一半的答案，卻也是個足夠將她摧毀的結果。

她父親貪冤而亡，她兄長行蹤不明，後生死不知，如今百年已過，不管父兄生的死的，皆已盡數成為白骨，而她被刺殺之因，莫說時過境遷，要查明已難，便是回到百年前，她一人之力想要查清原委，又談何容易！

現今活在大魏，並非大周，身處池府，於大理寺一個案件接一個案件日夜奔走查探，充實得讓她忘卻前世父兄冤屈，卻也僅是暫時忘卻。

每當這樣安靜的時候坐下來，每當午夜夢回驚醒，她滿腦子想的皆是前世父親被斬於午門的情景，前世兄長被迫離家自此落魄的身影，還有前世她自已那晚一出宮門便被刺殺死於車外街道之中，那滿眼的血，滿懷的不解，無法得知真相而有無限可能的各種原委，她想著猜著盼著，希望一切並非她所想象的那樣，是因她之故！

仿佛如此，她的心能不痛到無法呼吸，每個日夜想到，她能有顏面茍活下去。

“懷古？”殷朗在門外敲門。

朱懷古回神兒，抹去臉上的淚，應了聲：

“我這就好了，馬上來。”

殷朗聽出她聲音中的異常：“懷古，你開開門。”

朱懷古已走到沐架旁，洗起沐盆裏的巾帕，水微冷，巾帕洗起來覆在臉上，一陣冰涼透心，她微吸著氣，一口呵出來：

“好。”

開門時，殷朗見朱懷古一手給他開門，一手拿著幹帕子往臉上抹：

“你洗臉啊？”

朱懷古點頭，擦幹臉把巾帕往沐架上放，再同殷朗往外走：

“走吧，少爺等急了吧？”

殷朗自她臉上看不出端倪來：“也沒，就是膳食已上全，放太久會涼，可就不好吃了。”

這話一出，朱懷古催殷朗走快點，催得殷朗一陣無奈地笑。

池千望殷朗早朱懷古歸府，早洗浴清爽，只等她回來便一頓飽飯，只是朱懷古沒想到他們會等她，到時見池千望大馬金刀坐在桌旁，桌面上滿桌的佳肴，殷朗早她一步坐下，先給三人舀了三碗熱湯，說先喝了暖暖身子，這樣的場面其實也不是第一回，但之前她尚未翻閱到前世父兄的下場，原本前世出身就不錯的她也是自小被關懷環繞著長大，便是感動，也不會深深被觸動。

然此時非彼時，再見到這樣的場面，她站著沒動，看著池千望關懷的眸色，聽著殷朗熱情的聲音，她在屋裏拼命掩蓋不想讓殷朗瞧出的端倪這會兒一下子崩潰，淚自眼眶裏滑出。

池千望殷朗見狀齊齊站起身，還未開口問什麽，已然聽得她道：

“從前，父親哥哥尚在時，每每我貪玩晚歸，父親很生氣，哥哥就在一邊替我說話，偶爾惹急了父親，父親連哥哥也罵，可便是如此，哥哥也總把我護在身後……”

她略低下頭，長而卷的睫毛扇著一顆顆晶瑩，紛紛灑落，她嘴角慢慢彎起，再擡眼落在一桌的佳肴：

“那時，父親罵累了，也是拿我拿哥哥無法，便讓人上這麽一桌菜，讓我們坐下吃，我們家素來沒有寢不言食不語的規矩，用膳的時候，哥哥給我舀湯，父親便得瞪哥哥一眼，父親給我夾菜，哥哥就得朝父親笑笑……”

那意思似是在說，你夾菜就行，我舀湯就不行。

像是示威，也像是不甘人後，兄長便會隨後也夾幾筷子菜給她，把她碗頭堆得跟座小山似的，那時的哥哥真不像大理寺首官，而不過是疼愛她的哥哥，父親也不像一部尚書，而僅僅是怕她晚歸出事的父親。

“後來……”她成了太子妃，膳桌上再不能隨意玩鬧說話，寢不言食不語的規矩成了她必學，連父親哥哥也得遵守。

“後來怎麽樣？”殷朗見朱懷古並未說下去，不禁出言相問。

池千望卻看著淚似乎越落越兇的朱懷古一臉心疼，她面對死者殘屍時再勇敢，再不會同其他人一般會大吐特吐個沒完，較之許多官差，她表現得萬分出色，可再勇敢出色，她也不過是一個女孩兒，一個失去家失去依告孤身上京求生存的小姑娘。

朱懷古擡手，以手背抹掉臉上的濕濡，她低著頭笑著，先是無聲，再是慢慢笑出了聲音，眼淚再次被笑了出來：

“後來父親被哥哥笑得老臉漲紅，大概覺得老臉不保，怒極便給哥哥一陣好打，打得哥哥繞著桌子大呼小叫，吵得可熱鬧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