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卻笑著說，她不是小姐派來問的，小姐也不知道她來問他，純粹就是她瞧出來了私下跑來問他的，還讓他往後在她小姐跟前盡量掩著點兒，便是真厭惡，那也得好好地藏在心裏，別往臉上露。

寧師傅感慨道：“這談何容易啊，我本就是喜怒哀樂盡寫臉上的人，叫我憑真性情為人處事可以，叫我將厭裝成喜，我怎麽可能辦得到？”

朱懷古道：“這小真倒是挺會替人著想。”

殷朗也道：“她這樣瞞著趙康靈來勸你一勸，著實是真心實意為你好。”

寧師傅想到小真的慘死，而兇手還未揖拿歸案，他沈重地點點頭：

“是，小真姑娘是真的待人好。”

小真說是問，其實是特意勸寧師傅不要太將情緒外露於臉上，這對他本身並沒有好處，要是趙康靈哪一日惱了，那他絕然討不了好果子吃。

最低限度，他在商氏成衣鋪的日子要麽自此不好過，要麽就得另覓東家。

可要再尋一家商氏成衣鋪那般待遇優良的東家，實在是難，便是有，他的身份構不著，沒人脈的他更是爭不過誰。

他很是珍惜在商氏成衣鋪的這份活計，是打算長長久久做下去的。

於是事後他雖不能改了本性，但自此見了趙康靈，脾性是改了許多，連對著趙康靈時，笑臉都多了起來。

聽了半晌，朱懷古也沒聽到關於寧師傅為何會對趙康靈起壞印象的地方：

“小真是為你好，趙康靈也沒找你的茬，你是為何會那般不喜趙康靈？”

趙康靈模樣雖不是美人級別，可十四歲的姑娘也是長得水靈靈的，溫婉得很，怎麽就得寧師傅不喜了呢？

殷朗聞言也是伸長了脖子聽寧師傅的答案。

寧師傅眉心皺了皺，又連嘆三口氣，終是厚道的人，對趙康靈再不喜，那也是她生前的事兒，如今趙康靈已死，他是不想再提起。

但眼前的朱侍從與殷長隨說得也不錯，莫提趙康靈的枉死，就算是為了曾經特意勸他一勸的小真，他也該能幫則幫，不該有所隱瞞。

做好心理建設後，寧師傅挑著不太傷害人的字眼慢慢述說關於趙康靈為何會惹他厭惡的緣由。

這事兒還得從趙康寧主仆初次找不到蕭師傅，老掌櫃舉薦寧師傅到趙康靈面前說起。

那回蕭師傅外出到高門大戶府上去為閨閣小姐量身，要忙上整整一日，能在日暮回來就算早了，趙康靈等不急，又不想隔日再跑一趟，就問老掌櫃有沒有手藝好的師傅舉薦。

老掌櫃說有，便將寧師傅引薦到趙康靈跟前。

初見到寧師傅時，趙康靈便不喜寧師傅，蹙著眉尖說，就沒另一個像蕭師傅那樣年青相貌佳手藝也好的師傅？

朱懷古道：“這句話是得罪人，誰聽了都得冒火，可也不必……”

不必就此厭惡上吧？

寧師傅明白朱懷古未盡之言，並未有情緒起伏，只搖頭道：

“我豈是那等膚淺之人？”

趙康靈膚淺，看人待物只挑好看的，不管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要入得她眼，那便好的。

這樣待人接物的態度，寧師傅不敢茍同，當下便婉辭道，自已手藝不佳，怕是難以得趙康靈青睞，讓老掌櫃還是另尋一位師傅前來招呼。

沒想他不說，還真就退下了，他一說，趙康靈反而與他杠上，同老掌櫃道，給老掌櫃一個面上，讓他試試，要是裁制得不好，再換人不遲。

好與不好，左右不過是趙康靈隨著心情一句話而已。

寧師傅實則不大願招呼趙康靈，但老掌櫃說了，不準挑客，誠然他也不是什麽響徹徹的大師傅，便是名氣響亮的大師傅，誰也沒有同官家小姐過不去的道理。

他服從了。

結果趙康靈還真挑上刺了，一套衫裙連著讓寧師傅改了十幾回，忙活了他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裏，他盡往返於商氏成衣鋪與趙府之間，是什麽活計也幹不成。

那一個多月裏，他簡直氣得腦袋冒煙。

老掌櫃也知道自已舉薦錯了，時常安慰他，說下來趙康靈再來，蕭師傅要不在或忙其他，也不再喊他招呼了。

可趙康靈就是這麽一個煩人的人。

下回來了，找不到蕭師傅，她還指名道姓偏要寧師傅招呼了，老掌櫃無法，他更無法，咬著牙招呼去了。

就這樣，慢慢地寧師傅與趙康靈主仆來回數次，也算熟了，不過熟的地方都是彼此不好的。

唯小真例外。

寧師傅道：“後來趙二小姐也是經常挑我的刺，一套衫裙往往最少也要我改上十回，最多一次我來回改了二十幾回，連蕭師傅都看不下去，他想幫我到趙二小姐跟前說說好話，我沒讓。京城這麽大，天子腳下，公候公卿豪門眾多，個個都是我這種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大人物。便是沒碰到這樣的趙二小姐，往後也多的是機會讓我碰到，我純當是磨修心性了。”

這心態倒是不錯，朱懷古讚同，也想到蕭師傅竟是沒同兩人提過趙康靈與寧師傅還有這麽一茬。

寧師傅繼續道：“而小真，確是個真心待人的好姑娘！”

小真也替他在趙康靈面前說過許多好話兒，每回都得讓趙康靈取笑是不是看上他了，小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姑娘，臉皮薄，又怕趙康靈生出其他什麽心思來，當面替他說過幾回好話兒，也就不敢再說了。

只能像方將他說的，偷偷私底下找他，借問話來勸他，讓他不要跟趙康靈硬碰硬地扛上，說對他沒好處。

可不就是沒好處麽。

趙康靈是官家小姐，他一介白身，雖有手藝在身，到底只是個裁縫，真惹急了趙康靈，丟飯碗都是輕的，只怕全家人都得跟著他受苦受累。

朱懷古聽著不禁打斷寧師傅的敘述，很是中肯地插上一句話：

“這趙康靈便是有小姐脾氣，也不至於鬧到夾私報覆吧？”

殷朗嗯一聲，也跟著道：

“外間於趙康靈的風評，可都不錯，年至十四，還有一年及笄，已有不少媒婆上門作媒。”

寧師傅聞言只冷冷一笑，很是不屑：

“什麽小姐脾氣？倘真僅是如此，我也不會真對她起了厭惡之心！風評？不過穿鑿附會人雲亦雲的風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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