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不過看來，洪府尹不可靠，府衙裏的仵作卻是老仵作了，還是可靠的。

同是仵作一行，他父親也聽過府衙老仵作的聲名，很是信任，既是他父親信任了，他自也是深信不疑。

故楊不過覺得，前六名死者屍體，他便是未親自再驗過，但府衙仵作交接過來的驗屍結果，他覺得不會出錯。

朱懷古一聽，便也信了。

她縱是不信府衙仵作，楊不過她是絕對信的。

於是揭過死者屍體上是否有缺失被兇手取走權做紀念品這可能，那依兇手倘真取走輔助巨石滾動傾倒之物，往前想一想，倘兇手真有取走紀念品的案後習慣，兇手也必只是取走一些與死者本身無關的東西，便是起棺重看屍體也是徒勞。

起棺此法到底未有成行。

第五個案發現場發生在死者五顧碧珍夜游時的小船裏，船是顧家的私船，游的地方便是外城東南有名的九曲湖。

顧碧珍素有心疾，家中亦是外城數得上的富賈，其家底與秋家可謂是旗鼓相當，於子孫方面更是勝秋家一籌。

不同於秋家只秋樂一女，顧家太太猶在，膝下顧大爺顧二爺，顧家姑奶奶早出嫁，無論是家中兩房兄弟，還是外嫁閨女，都是兒女成群，子孫昌盛。

顧太太初聞長房長孫女意外亡於九曲湖時，當時一口氣就險些沒上來，幸在府中大夫醫治及時，這才沒在顧碧珍之後而去。

顧碧珍是自小精細養著的長房長女，加之頑疾，家中父母待她衣食起居是細之又細，連身邊侍候的丫寰婆子也是盡挑細心妥貼的，連祖母叔嬸堂兄弟堂姐妹，都是待她極好，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怕她一個激動緊張或驚嚇慌懼，就得出人命。

世事難料，也真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因著心疾，顧碧珍自小諸事慎重，連夜游九曲湖也是在家中爭取許久方爭取到的福利，為此在當日，她是高興得連坐也坐不穩，整日笑盈盈的，連氣色都好上許多。

顧大奶奶瞅著，明面上也跟著笑，暗底裏卻偷偷抹眼淚，與顧大爺悄聲說長女實在是苦，連夜出游個湖都能高興成這般。

顧大爺是顧家大房，上面有顧太太，早年顧老爺尚在時，並未納什麽妾，僅兩名通房也在顧老爺逝後打發到莊子上去養著，於是他下面兩個弟妹都是同胞嫡親的弟妹，長大後各自成家，情份猶深。

因著情份深，在顧家姑奶奶出嫁，顧二爺成家成為顧家二房，兄弟倆侍奉顧太太，兩房媳婦在顧太太膝下盡孝，這家也就未分，兩房同擠在顧家大宅裏，日子倒也算和睦。

便是偶爾妯娌或婆媳有什麽嫌隙，在顧碧珍死後，顧大奶奶哭成淚人，顧大爺滿臉帶愁，顧太太更是直怨起早亡的顧老爺來，說他怎麽能不佑自家長孫女，讓長孫女不過年十四便香消玉殞。

也就顧太太敢這樣哭訴，顧二奶奶聽著，再看長嫂那般憔悴，她也是有兒女的，將心比心，往日嫌隙盡數散去，只真心寬慰起顧大奶奶，一並照料起長房餘下侄兒侄女，連自家兒女都囑咐著要多開解堂兄堂姐。

一時間，顧家兩房倒是較之平時還要和睦安寧。

只是闔府悲容，池千望一行三人一上門，便深深切切給感受到了。

顧家上下自是奉池千望為上賓，且唯恐招待不周，禮數不全，乍見朝廷正三品的大員，答話行事萬分小心謹慎，就怕一個不小心，祖宗基業就得盡數葬送。

要說大戶人家就是想得多思得遠，先前四名死者家中，除秋家外，皆是平民小戶，也沒這麽多心思懼怕，就是秋家，大概因獨女已亡，諾大宅院只餘二老，秋樂父母也未這般諸多驚懼。

顧家與秋家一般，當初聯名狀告，重金聘請狀師，都是起的頭，銀錢也是出的大頭。

殷朗見此情此景，私下同朱懷古說：

“這顧家基業不比秋家差，但清白程度卻是比秋家要遜上許多。”

為商麽，自古無奸不商。

朱懷古讚同，卻也有他意：

“就這明面上的明白，顧家就差秋家許多，不是說秋家在京城根基可要比顧家久遠，這一久遠的人事物，總是要底氣得許多。再者，平民見官麽，未見都得先懼上三分。”

何況當面見了。

若非池千望是為查案而來，只怕這顧大爺顧大奶奶的就得想想自家在外頭是不是幹過什麽連大理寺卿都得插手的人命關天的耍奸弄滑之黑心事兒。

顧碧珍是顧家長房長女，素來得顧大爺看重，又自小頑疾纏身，更多了幾分憐惜，愈發疼愛，當日被顧大奶奶這樣一說，現今再想起，又經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重問起長女之死，一時間忍不住又是老淚縱橫。

顧大奶奶是親母，自也難以控制，淚是嘩嘩地掉。

顧太太年邁，自顧碧珍亡後便一直病著，池千望體恤，阻了撐著病體也要過來拜見的顧太太，又見顧二爺顧二奶奶卻是怕顧大爺顧大奶奶只顧傷心，難免言辭舉措會得罪他這官大老爺，於是說上幾句，便也揮手讓無關人等退下廳堂。

這顧二爺與顧二奶奶便在無關人等之中，連一屋子裏外的丫寰小廝也俱數退至屋外廊下院中。

再同顧大爺顧大奶奶說幾句撫慰痛失長女的話後，池千望直入正題，令其二人細說當日顧碧珍夜游九曲湖的前後經過。

見顧大爺顧大奶奶站在下首，身形憔悴，面色不佳，再加上或多或少被高官親臨宅院驚懼一二，都有些站不穩。

齊站在上首池千望座後左右側的朱懷古與殷朗見狀，皆看得不忍，池千望自也知道：

“兩位坐吧，本官親自下詢，也是為案而來，兩位實不必拘著，此也非大理寺，都坐下來吧，這樣好說話兒。”

顧大爺顧大奶奶再三不管，最後謝過池千望恩慈體恤，坐了。

再思及長女突然死於九曲湖上一事，兩人是未語先悲，特別顧大奶奶，一想顧碧珍，哭得連話都說不全。

顧大爺終歸是男人，又是掌一大家子的家主，再有悲痛，池千望正坐跟前上首，他再不敢失儀太過，抹了幾把老淚後，開始主講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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