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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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緩緩揭下皮膜，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年輕的臉龐：“秦肆利用藍夜塵執掌了夜幕，反倒首鼠兩端起來。”
“他們還不想跟軍方徹底撕破臉。”白琳瑯聲音輕而克制，“當初讓你交給燕三尖塔病毒，不正為了加速其內鬥？礙於目前跟夜幕的合作關系，有些事不能明著來，最多替他們松松土。”
冷月秒懂她意思。那日蕭心離開冒險谷後，恰巧撞上他安插在外的眼線，雖未能借助軍方除掉她，卻也有意外收獲。冒險谷內暗藏了密道！
窗外月色迷蒙，蕭心緩緩耷落眼皮，可不知怎的，身側的動靜越來越明顯，她下意識拍亮小夜燈。男人額頭汗珠密布，臉頰和嘴唇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血色。做噩夢了？她推了推他，發現毫無反應。
正當她想再次嘗試，他冷不防自己驚醒了，只是眸底空洞陰森，仿佛中邪一般，沒等她有所戒備已來了個餓虎撲食。
她痛得差點原地咆哮。良久，身上的千斤頂終於恢覆了幾絲神志：“你心臟不舒服？”
“……”
“胸大肌抽筋？”
“……”
“做噩夢？”
是他腦子抽筋了吧！她剛要回懟就發現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枕頭底下哪來的杯子？”
南宮蒔勾了勾唇角：“註意看造型。”
正因為造型太寒磣，她才研究了半天，最後得出中肯的結論：“女版憨豆？”
“動漫版的你。”
想變著法兒氣她？女人暗暗磨牙：“誰設計的，晚上都能做噩夢。”
“不喜歡還給我。”
“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它現在屬於我，蠢萌是蠢萌了點，回頭裝些雜物還湊合。”
對方迎上她的目光：“荷蘭醫生範愛登提出《清醒的夢》，而事實上大多數夢往往不成邏輯。單從優點看，它能使腦細胞的蛋白質合成與更新達到峰值，一定程度上提高腦功能。”
行，你等著……
比起周末的慵懶，蕭心只覺胸悶腦脹，仿佛一個即將溺水的人奮力掙紮著。就在這時，浴室門“哢擦”打開。
他腰間系了浴巾，賁張的胸膛是僅存於鐵血男兒身上的剛毅。她視線不受控制地飄動，卻在看到什麽的須臾微微錯愕，前腹的瘢痕是槍傷？
“不怕長針眼？”對方喉嚨口溢出低笑。
“先把衣服穿上。”見他堂而皇之地換起來，她好奇心果然輸給了臉皮厚度，“你早上沒洗臉？”
“嗯？”
“眼屎糊住眼了。”她說罷就想開溜，奈何他反應更快。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松木香，她腦海中無端閃過《子虛賦》裏的：“不如你攜我一同歸去，去蓬萊島做一對神仙。”
“集中精力，看看視線能否聚焦在這根手指上。”她故弄玄虛地豎起食指。
“做什麽？”
“確認你有沒自戀情結加腦梗前兆。”
“……”
天空宛若鋪滿碎冰的湖面，清澈而明亮。花園中的羊蹄甲開了大片，一派嬉鬧的粉嫩。
“媽媽快吃，爸爸要帶我們去公園騎雙人車！”
公園離家不遠，裏面除了花鳥奇石還有游樂場。蕭心聽到騎車立馬腿軟：“媽媽不想騎，我坐旁邊看你們玩吧。”
周末的公園特別熱鬧，暖暖眼神倏忽一亮：“前面排隊買棉花糖，我也想買。”南門處客流量大，賣風箏和泡泡機的小販不在少數，尤其那個做棉花糖的大爺，每天雷打不動。
在小饞貓的軟磨硬泡下她終於妥協：“讓爸爸帶你騎，我去排隊。”繞公園一圈約莫二十分鐘，足夠她排隊了。棉花糖很快出爐，可問題在於她剛接手，東西竟自個兒融沒了！
對方睜著眼說瞎話：“給你的時候還好的。”
敢情它是霧氣？
“唉，正規的糖用完了，我進去拿，重新給你做總行了吧！”見她不好糊弄，大爺只能服軟。
正規的意思……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仿佛指甲狠狠剮過泡沫板。她好奇地擠進圍觀隊伍。
臘腸一動不動，兩米開外的觀光車頭血跡斑斑。四周被圍得水洩不通，狗主人雙手拍地，邊哭邊嚎，嘴裏不停喚著“盼盼”。
大約是狗名。事發經過不難猜出，可怪就怪在它四個爪子沾滿冰渣，嘴巴咧向後腦，仿佛用模具冰凍過，具體怎麽形容呢……狗狗冰棍？
“我們要清理現場，麻煩大家配合。”工作團隊很快趕來，其中一人在地上立了警示標，其餘人指揮游客往小道方向。
公園她來過幾次，從沒發現什麽小道，擡眸處天空和雲朵驟不及防變了模樣，如同藍布上嵌著碎蛋殼，亦真亦幻。她前面的兩個女孩一身街舞裝扮，高腰服，大垮褲，反扣著鴨舌帽。
“註意，註意，掃描梯對體重要求嚴苛，超重者後果自負！”工作人員看似善意提醒，“你的體重，估計沒問題。”蕭心還沒搞明白，鴨舌帽已熱氣蒸發一般消失在她眼前，身後的人群笑出了豬叫。她渾身汗毛瘋狂炸開，可壓根敵不過大部隊，被他們推搡著往前……
“啊！”
“又做噩夢？”男人趴在她胸口，鼻息粗沈。
她動作遲緩地看向壁鐘。好可怕！幸虧一切只發生在夢裏。等等，她啥時候又去找周公爺爺聊天了？
“越睡越困。”
“再讓我緩五分鐘。”她身體扭了扭，頗有耍賴的嫌棄，然而下一秒，對上那熟悉的助跑，她瞬間從床上蹦起來，欲蓋彌彰地整著衣服：“詩都念完了？”
“當然啦。”暖暖小手可憐巴巴摸肚皮，“爸爸燒了好吃的，媽媽快來吃飯飯。”
“媽媽讓你念什麽詩？”
“木蘭詩，滿江紅，將進酒，大雁門太守行。”
怎麽感覺要去參加《詩詞大會》？
水龍頭溢出的熱氣一層層覆上鏡面，蕭心失神地望著鏡子。他說，她出了車禍，導致記憶受損。他說，她忘了過去也不要緊，他們可以重新認識。
他的懷抱寬厚又溫暖，總能帶給她安心，可她們什麽時候認識的，什麽時候有了孩子，她父母真因車禍去世了嗎？難得周末，她決定暫且拋開那些煩憂。
飛碟炒面新鮮出爐，她視線立刻被醬蛋和炸培根吸引。南宮蒔將面條撥到盤子裏：“多吃點，方便面中的愛馬仕。”
算不算愛馬仕她不懂，反正他能下廚挺出乎意料，以至於白姨進門時眼睛瞪賊大。
“爸爸，我們等會兒去公園騎雙人車吧。”
聽見這句，蕭心嘴裏的東西直接噴了出來。
“哈哈哈哈……”暖暖指著她臉。
男人喉頭微顫，仿佛在憋笑，她楞了楞，邊抹嘴邊殺雞儆猴：“詩念不通順的地方要重念，再加做十題雞兔同籠。”
“欺軟怕硬。”暖暖忍不住嘟囔。
“欺軟怕硬！欺軟怕硬！”小千歲逮著機會，一臉同仇敵愾。對方不理它，自顧自抓起草莓。
“紅傘傘，白桿桿，吃完以後躺板板！”它盯著隔空的剪刀手，無所畏懼道，“戳戳戳，就知道戳，真當老子怕你呀，去你丫丫的，手抽風趕緊找大夫治，省得將來半身不遂！”
“有膽量再說一遍！”
南宮蒔看看她，又看看鳥：“你在跟鸚鵡吵架？”
“它咒我半身不遂！”
這玩意兒有點難接，他果斷轉移話題：“詩的意思她能理解吧。”
“我都跟她解釋過，怎麽可能不懂？”
暖暖原本還打算爭辯幾句，不知想到什麽，幹脆埋頭吸溜面條。
“一會兒去馬場轉轉？”
女人還沒來得及接口，小千歲已飛快搶答：“五花馬愛踹人，千金難買它樂意。一匹兩匹三四匹，龍城飛將也難敵，五匹六匹七八匹，鐵蹄如同驟雨來。橫批：踹不死你。”
想拿它燉五花肉是真的！
見孩子無精打采，南宮蒔不由好笑：“你可以跟我們一起。”
對方心知去了也白搭：“我寧可在家看《咖啡遇上香草》。”
“誰遇上誰？”他用目光詢問蕭心，“另外你剛剛說雞籠？”
“是雞兔同籠，很快幼兒園要教的。”她略帶心虛地瞥向暖暖，“了不起給你看《幽靈公主》。”
“馬場太遠，一來一回影響午睡，你們去玩，我幫她弄投屏。”在白姨眼裏，午睡的地位無可替代。孩子這回倒順從，心想等你們走了，我愛看啥啥。
馬場占地二十公頃，功能設施一應俱全，可同時操辦賽馬、馬球、馬術表演。
蕭心跟隨車載音樂輕聲哼唱著，完全沒發現對方湊近，就在她以為他要做點什麽時……
“屁股挪挪，你壓到我手機了。”
她咬了咬牙，挪開遠遠的。
“氣性真不小。”
“別碰我，暈車。”她說罷從兜裏掏出一包東西。
“這什麽？”
“卡樂比。”
“是餅幹？”
一來二往，女人心裏隱約繃緊的弦反倒莫名松弛。她稍稍退後兩步，避開馬鼻子噴出的熱氣。
南宮蒔選中純種馬瑞雪，上回地桿賽冠軍的坐騎，性子較溫馴：“來，我帶你騎。”他腰背精壯，長褲紮進馬靴，形容不出的雄姿英發，但她此刻的關註點顯然不在這兒：“你平時經常練嗎？”
“最近沒空來馬場。”
她聞言差點臨陣脫逃，奈何對方動作太快，伴隨一聲驚心的馬嘯，靈魂開始劇烈聳動！
“膽小鬼。”
“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說怕了？”
男人雙腿夾緊的同時馬鞭突揮。蕭心邊吞冷風邊歇斯底裏搖頭：“我不想騎了，我要下去！”
“怕不怕？”
“不怕！”馬蹄聲如擂鼓，韁繩被扯的剎那，她後腦重重撞向他胸口，滿眼小星星乘著黑馬飛馳而來，教練見狀大吼：“黑珍珠受驚了，正襲擊瑞雪！”
歷經幾輪交戰，黑珍珠被迫逼停，但它就像吞了炸藥似的，後蹄瘋狂亂蹬，沒一會兒又再次陷入亢奮狀態，同歸於盡般沖向瑞雪。
南宮蒔意欲調轉方向，孰知左端的繩扣竟“啪嗒”斷裂，馬頭冷不防偏離軌道，徑直沖向訓練場，驚呼聲此起彼伏。前有“埋伏”後有追兵，瑞雪瞬時變得狂躁起來，身體朝後一個飛仰，饒是兩人再壓低重心也無濟於事。
鐵蹄當頭劈落，他強壯的身軀橫撲而來，淩厲的骨相破出殺氣，塵霧中一人一馬抵死纏鬥。馬場經理趕到時汗不敢出：“蒔爺，您沒受傷吧？”
女人目光有些呆滯，大夥兒盯著半死不活的瑞雪啞巴吃黃連，哪曾想馬廄中還藏了一雙眼睛。沒給她打失憶針，結果卻真失憶了，這算不算歪打正著？冷月隔著薄膜面皮，心不在焉地撫過馬背。
回去的路上蕭心渾身綿軟，跟中了十香軟筋散差不多。雖然她一萬個不願意相信自己智齒發炎，但腮幫的脹痛無比真實。
“左下智齒發炎，建議拔除。”
“我不拔。”
醫生耐著性子跟她解釋：“這顆牙長歪了，屬於阻生智齒，如果不及時處理，早晚連累周邊軟組織。”
她仍斬釘截鐵搖頭。
南宮蒔看向醫生，示意他去準備。
鑷子、鉗子、麻藥、釘錘、棉花，嚇得她當場急眼：“我本人又沒同意！”她說罷對著醫生一臉哀求，“先開點消炎藥行嗎？”
有“撒旦”坐鎮，那點僥幸很快泡了湯。醫生算準麻藥起效，用鑷子戳她舌頭，“有感覺嗎？”
“有！疼！”她舌頭僵硬，仿佛在說“啞！坑！”
男人知道她在茍延殘喘，當即給醫生使眼色。
臥室傳來陣陣清香，白姨說檸檬精油能安神，她嘗試半天純屬徒勞。比起她的低迷，南宮蒔的情況才叫一個可怕。吞下膠囊，他周身寒潮上湧，如同被無數根冰針紮穿骨頭。
冰凍過後迎來燒灼，不難想象，將凍脆的皮肉浸入開水裏會是什麽感覺。冷汗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直到身體被一陣爆炸性的快感所淹沒。他緩過心跳，面無表情走出書房。
“還疼？”
蕭心想要說什麽，舌尖盤旋了一圈終又咽回。溫厚的氣息拂過臉頰，浸入六根，她心中似有一處被潤化，輕輕冒出芽頭：“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嗯？”對方嘴角浮起極淺的意味。
“我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抓著他手放到胸前，“這裏，有了你的位置。”阿蒔，你知道嗎？我很想憶起過去，又害怕一切並非想象中的模樣。
“你剛剛在笑？”
他轉過身，盡可能忽略她腫大的臉，用力揉著鼻梁：“這算不算葫蘆娃的表白？”
“還笑，你個變態！”她身高不夠，只好奮力往他背上一撲。
“張牙舞爪，像只母螳螂。”
“我還沒吃掉你呢！”她說完回味過來什麽，索性閉著眼裝死。
落地窗倒映出依偎的身軀，與萬家燈火遙遙相望。這世間萬般或離苦，或求而不得，或飛蛾撲火，說白了都是博弈，一如此刻偷來的安寧。
“明晚爺爺八十大壽。”
“那……”為了給她足夠時間習慣，他迄今沒安排她見家裏長輩。
“沒事，我帶暖暖回去。”藍震澤的死令夜幕跟軍方勢同水火，老爺子終歸忌憚她身份。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月點……”暖暖看似背誦，實則一門心思刷著巴西龜，眼看龜背能當鏡子照。
“別動你媽媽東西。”南宮蒔旋緊乳霜蓋，“她在樓上？”
孩子邊點頭邊藏起膠水。
看到是他，女人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容：“你們快去吧，早去早回。”
對方神色頓了頓：“暖暖在給烏龜洗澡？”
應該說，自從有修正筆解囊相助，烏龜代言“草間彌生”指日可待。確定他走進浴室，她飛快掐出一粒藥片。
“什麽藥？”
想嚇死我呀！舌尖化開苦異，她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降心率的。”
富馬酸比索洛爾片？想到創傷應激，他心下一沈：“這藥哪兒來的？”
PTSD的核心癥狀分三組，創傷性再體驗、回避和麻木、警覺性增高，其引發的生理反應也包括心跳、呼吸加快。
“我……在藥箱裏找的。”
南宮老爺子一生走南闖北，歷經幾場大戰役，這會兒遇到老友，哪關得住話匣子。他氣高膽壯，連珍藏多年的佳釀都挖了出來，唯獨記性欠佳，總津津樂道以前的事。
“你喝什麽酒，喝茶！”
眼見瓊漿玉液被老太太調包，他臉色比草頭娃娃還黑：“我剛說哪兒了？”
南宮蒔淡定開口：“說您曾假扮成軍火大佬，只身打入販毒集團內部。”
“對對對，差點被這茶給糊弄。”他瞪著某人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琳瑯到啦。”老太太親切地拉過她手。白琳瑯和白晴暖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尤其白琳瑯乖巧懂事。
“小姨。”暖暖唇角沾了蛋撻屑，肯定剛開過小竈，對方忍俊不禁，“酸奶泡芙我先放冰箱，吃飯乖才獎勵哦。”
大家談笑間陸續入席。最博眼球的是主桌中央那道菜。龍頭由南瓜雕刻而成，龍身則用炸魚片依次擺盤，細節栩栩如生。
廚師禮貌地上前：“此佳肴名曰金龍獻瑞。龍首藏了鮑肚勾芡的湯汁，用筷子敲三下，湯汁從小孔慢慢溢出，浸沒魚球，寓意福祿長久。”
“好彩頭！”幾位老者拍手叫絕。
說到動筷，主角非壽星莫屬，老爺子不喜推讓，在眾人的期待中起身，一下，兩下……
“等等！”
茶盞精準無誤地擲向寒光，當場碎落。龍首裏竟暗藏了毒針！當筷子敲第三下時，斷裂的機關繩將驅使三根毒針齊齊射出，虧得南宮蒔反應迅疾。
白琳瑯痛苦地捂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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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緩緩揭下皮膜，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年輕的臉龐：“秦肆利用藍夜塵執掌了夜幕，反倒首鼠兩端起來。”
“他們還不想跟軍方徹底撕破臉。”白琳瑯聲音輕而克制，“當初讓你交給燕三尖塔病毒，不正為了加速其內鬥？礙於目前跟夜幕的合作關系，有些事不能明著來，最多替他們松松土。”
冷月秒懂她意思。那日蕭心離開冒險谷後，恰巧撞上他安插在外的眼線，雖未能借助軍方除掉她，卻也有意外收獲。冒險谷內暗藏了密道！
窗外月色迷蒙，蕭心緩緩耷落眼皮，可不知怎的，身側的動靜越來越明顯，她下意識拍亮小夜燈。男人額頭汗珠密布，臉頰和嘴唇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血色。做噩夢了？她推了推他，發現毫無反應。
正當她想再次嘗試，他冷不防自己驚醒了，只是眸底空洞陰森，仿佛中邪一般，沒等她有所戒備已來了個餓虎撲食。
她痛得差點原地咆哮。良久，身上的千斤頂終於恢覆了幾絲神志：“你心臟不舒服？”
“……”
“胸大肌抽筋？”
“……”
“做噩夢？”
是他腦子抽筋了吧！她剛要回懟就發現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枕頭底下哪來的杯子？”
南宮蒔勾了勾唇角：“註意看造型。”
正因為造型太寒磣，她才研究了半天，最後得出中肯的結論：“女版憨豆？”
“動漫版的你。”
想變著法兒氣她？女人暗暗磨牙：“誰設計的，晚上都能做噩夢。”
“不喜歡還給我。”
“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它現在屬於我，蠢萌是蠢萌了點，回頭裝些雜物還湊合。”
對方迎上她的目光：“荷蘭醫生範愛登提出《清醒的夢》，而事實上大多數夢往往不成邏輯。單從優點看，它能使腦細胞的蛋白質合成與更新達到峰值，一定程度上提高腦功能。”
行，你等著……
比起周末的慵懶，蕭心只覺胸悶腦脹，仿佛一個即將溺水的人奮力掙紮著。就在這時，浴室門“哢擦”打開。
他腰間系了浴巾，賁張的胸膛是僅存於鐵血男兒身上的剛毅。她視線不受控制地飄動，卻在看到什麽的須臾微微錯愕，前腹的瘢痕是槍傷？
“不怕長針眼？”對方喉嚨口溢出低笑。
“先把衣服穿上。”見他堂而皇之地換起來，她好奇心果然輸給了臉皮厚度，“你早上沒洗臉？”
“嗯？”
“眼屎糊住眼了。”她說罷就想開溜，奈何他反應更快。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松木香，她腦海中無端閃過《子虛賦》裏的：“不如你攜我一同歸去，去蓬萊島做一對神仙。”
“集中精力，看看視線能否聚焦在這根手指上。”她故弄玄虛地豎起食指。
“做什麽？”
“確認你有沒自戀情結加腦梗前兆。”
“……”
天空宛若鋪滿碎冰的湖面，清澈而明亮。花園中的羊蹄甲開了大片，一派嬉鬧的粉嫩。
“媽媽快吃，爸爸要帶我們去公園騎雙人車！”
公園離家不遠，裏面除了花鳥奇石還有游樂場。蕭心聽到騎車立馬腿軟：“媽媽不想騎，我坐旁邊看你們玩吧。”
周末的公園特別熱鬧，暖暖眼神倏忽一亮：“前面排隊買棉花糖，我也想買。”南門處客流量大，賣風箏和泡泡機的小販不在少數，尤其那個做棉花糖的大爺，每天雷打不動。
在小饞貓的軟磨硬泡下她終於妥協：“讓爸爸帶你騎，我去排隊。”繞公園一圈約莫二十分鐘，足夠她排隊了。棉花糖很快出爐，可問題在於她剛接手，東西竟自個兒融沒了！
對方睜著眼說瞎話：“給你的時候還好的。”
敢情它是霧氣？
“唉，正規的糖用完了，我進去拿，重新給你做總行了吧！”見她不好糊弄，大爺只能服軟。
正規的意思……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仿佛指甲狠狠剮過泡沫板。她好奇地擠進圍觀隊伍。
臘腸一動不動，兩米開外的觀光車頭血跡斑斑。四周被圍得水洩不通，狗主人雙手拍地，邊哭邊嚎，嘴裏不停喚著“盼盼”。
大約是狗名。事發經過不難猜出，可怪就怪在它四個爪子沾滿冰渣，嘴巴咧向後腦，仿佛用模具冰凍過，具體怎麽形容呢……狗狗冰棍？
“我們要清理現場，麻煩大家配合。”工作團隊很快趕來，其中一人在地上立了警示標，其餘人指揮游客往小道方向。
公園她來過幾次，從沒發現什麽小道，擡眸處天空和雲朵驟不及防變了模樣，如同藍布上嵌著碎蛋殼，亦真亦幻。她前面的兩個女孩一身街舞裝扮，高腰服，大垮褲，反扣著鴨舌帽。
“註意，註意，掃描梯對體重要求嚴苛，超重者後果自負！”工作人員看似善意提醒，“你的體重，估計沒問題。”蕭心還沒搞明白，鴨舌帽已熱氣蒸發一般消失在她眼前，身後的人群笑出了豬叫。她渾身汗毛瘋狂炸開，可壓根敵不過大部隊，被他們推搡著往前……
“啊！”
“又做噩夢？”男人趴在她胸口，鼻息粗沈。
她動作遲緩地看向壁鐘。好可怕！幸虧一切只發生在夢裏。等等，她啥時候又去找周公爺爺聊天了？
“越睡越困。”
“再讓我緩五分鐘。”她身體扭了扭，頗有耍賴的嫌棄，然而下一秒，對上那熟悉的助跑，她瞬間從床上蹦起來，欲蓋彌彰地整著衣服：“詩都念完了？”
“當然啦。”暖暖小手可憐巴巴摸肚皮，“爸爸燒了好吃的，媽媽快來吃飯飯。”
“媽媽讓你念什麽詩？”
“木蘭詩，滿江紅，將進酒，大雁門太守行。”
怎麽感覺要去參加《詩詞大會》？
水龍頭溢出的熱氣一層層覆上鏡面，蕭心失神地望著鏡子。他說，她出了車禍，導致記憶受損。他說，她忘了過去也不要緊，他們可以重新認識。
他的懷抱寬厚又溫暖，總能帶給她安心，可她們什麽時候認識的，什麽時候有了孩子，她父母真因車禍去世了嗎？難得周末，她決定暫且拋開那些煩憂。
飛碟炒面新鮮出爐，她視線立刻被醬蛋和炸培根吸引。南宮蒔將面條撥到盤子裏：“多吃點，方便面中的愛馬仕。”
算不算愛馬仕她不懂，反正他能下廚挺出乎意料，以至於白姨進門時眼睛瞪賊大。
“爸爸，我們等會兒去公園騎雙人車吧。”
聽見這句，蕭心嘴裏的東西直接噴了出來。
“哈哈哈哈……”暖暖指著她臉。
男人喉頭微顫，仿佛在憋笑，她楞了楞，邊抹嘴邊殺雞儆猴：“詩念不通順的地方要重念，再加做十題雞兔同籠。”
“欺軟怕硬。”暖暖忍不住嘟囔。
“欺軟怕硬！欺軟怕硬！”小千歲逮著機會，一臉同仇敵愾。對方不理它，自顧自抓起草莓。
“紅傘傘，白桿桿，吃完以後躺板板！”它盯著隔空的剪刀手，無所畏懼道，“戳戳戳，就知道戳，真當老子怕你呀，去你丫丫的，手抽風趕緊找大夫治，省得將來半身不遂！”
“有膽量再說一遍！”
南宮蒔看看她，又看看鳥：“你在跟鸚鵡吵架？”
“它咒我半身不遂！”
這玩意兒有點難接，他果斷轉移話題：“詩的意思她能理解吧。”
“我都跟她解釋過，怎麽可能不懂？”
暖暖原本還打算爭辯幾句，不知想到什麽，幹脆埋頭吸溜面條。
“一會兒去馬場轉轉？”
女人還沒來得及接口，小千歲已飛快搶答：“五花馬愛踹人，千金難買它樂意。一匹兩匹三四匹，龍城飛將也難敵，五匹六匹七八匹，鐵蹄如同驟雨來。橫批：踹不死你。”
想拿它燉五花肉是真的！
見孩子無精打采，南宮蒔不由好笑：“你可以跟我們一起。”
對方心知去了也白搭：“我寧可在家看《咖啡遇上香草》。”
“誰遇上誰？”他用目光詢問蕭心，“另外你剛剛說雞籠？”
“是雞兔同籠，很快幼兒園要教的。”她略帶心虛地瞥向暖暖，“了不起給你看《幽靈公主》。”
“馬場太遠，一來一回影響午睡，你們去玩，我幫她弄投屏。”在白姨眼裏，午睡的地位無可替代。孩子這回倒順從，心想等你們走了，我愛看啥啥。
馬場占地二十公頃，功能設施一應俱全，可同時操辦賽馬、馬球、馬術表演。
蕭心跟隨車載音樂輕聲哼唱著，完全沒發現對方湊近，就在她以為他要做點什麽時……
“屁股挪挪，你壓到我手機了。”
她咬了咬牙，挪開遠遠的。
“氣性真不小。”
“別碰我，暈車。”她說罷從兜裏掏出一包東西。
“這什麽？”
“卡樂比。”
“是餅幹？”
一來二往，女人心裏隱約繃緊的弦反倒莫名松弛。她稍稍退後兩步，避開馬鼻子噴出的熱氣。
南宮蒔選中純種馬瑞雪，上回地桿賽冠軍的坐騎，性子較溫馴：“來，我帶你騎。”他腰背精壯，長褲紮進馬靴，形容不出的雄姿英發，但她此刻的關註點顯然不在這兒：“你平時經常練嗎？”
“最近沒空來馬場。”
她聞言差點臨陣脫逃，奈何對方動作太快，伴隨一聲驚心的馬嘯，靈魂開始劇烈聳動！
“膽小鬼。”
“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說怕了？”
男人雙腿夾緊的同時馬鞭突揮。蕭心邊吞冷風邊歇斯底裏搖頭：“我不想騎了，我要下去！”
“怕不怕？”
“不怕！”馬蹄聲如擂鼓，韁繩被扯的剎那，她後腦重重撞向他胸口，滿眼小星星乘著黑馬飛馳而來，教練見狀大吼：“黑珍珠受驚了，正襲擊瑞雪！”
歷經幾輪交戰，黑珍珠被迫逼停，但它就像吞了炸藥似的，後蹄瘋狂亂蹬，沒一會兒又再次陷入亢奮狀態，同歸於盡般沖向瑞雪。
南宮蒔意欲調轉方向，孰知左端的繩扣竟“啪嗒”斷裂，馬頭冷不防偏離軌道，徑直沖向訓練場，驚呼聲此起彼伏。前有“埋伏”後有追兵，瑞雪瞬時變得狂躁起來，身體朝後一個飛仰，饒是兩人再壓低重心也無濟於事。
鐵蹄當頭劈落，他強壯的身軀橫撲而來，淩厲的骨相破出殺氣，塵霧中一人一馬抵死纏鬥。馬場經理趕到時汗不敢出：“蒔爺，您沒受傷吧？”
女人目光有些呆滯，大夥兒盯著半死不活的瑞雪啞巴吃黃連，哪曾想馬廄中還藏了一雙眼睛。沒給她打失憶針，結果卻真失憶了，這算不算歪打正著？冷月隔著薄膜面皮，心不在焉地撫過馬背。
回去的路上蕭心渾身綿軟，跟中了十香軟筋散差不多。雖然她一萬個不願意相信自己智齒發炎，但腮幫的脹痛無比真實。
“左下智齒發炎，建議拔除。”
“我不拔。”
醫生耐著性子跟她解釋：“這顆牙長歪了，屬於阻生智齒，如果不及時處理，早晚連累周邊軟組織。”
她仍斬釘截鐵搖頭。
南宮蒔看向醫生，示意他去準備。
鑷子、鉗子、麻藥、釘錘、棉花，嚇得她當場急眼：“我本人又沒同意！”她說罷對著醫生一臉哀求，“先開點消炎藥行嗎？”
有“撒旦”坐鎮，那點僥幸很快泡了湯。醫生算準麻藥起效，用鑷子戳她舌頭，“有感覺嗎？”
“有！疼！”她舌頭僵硬，仿佛在說“啞！坑！”
男人知道她在茍延殘喘，當即給醫生使眼色。
臥室傳來陣陣清香，白姨說檸檬精油能安神，她嘗試半天純屬徒勞。比起她的低迷，南宮蒔的情況才叫一個可怕。吞下膠囊，他周身寒潮上湧，如同被無數根冰針紮穿骨頭。
冰凍過後迎來燒灼，不難想象，將凍脆的皮肉浸入開水裏會是什麽感覺。冷汗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直到身體被一陣爆炸性的快感所淹沒。他緩過心跳，面無表情走出書房。
“還疼？”
蕭心想要說什麽，舌尖盤旋了一圈終又咽回。溫厚的氣息拂過臉頰，浸入六根，她心中似有一處被潤化，輕輕冒出芽頭：“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嗯？”對方嘴角浮起極淺的意味。
“我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抓著他手放到胸前，“這裏，有了你的位置。”阿蒔，你知道嗎？我很想憶起過去，又害怕一切並非想象中的模樣。
“你剛剛在笑？”
他轉過身，盡可能忽略她腫大的臉，用力揉著鼻梁：“這算不算葫蘆娃的表白？”
“還笑，你個變態！”她身高不夠，只好奮力往他背上一撲。
“張牙舞爪，像只母螳螂。”
“我還沒吃掉你呢！”她說完回味過來什麽，索性閉著眼裝死。
落地窗倒映出依偎的身軀，與萬家燈火遙遙相望。這世間萬般或離苦，或求而不得，或飛蛾撲火，說白了都是博弈，一如此刻偷來的安寧。
“明晚爺爺八十大壽。”
“那……”為了給她足夠時間習慣，他迄今沒安排她見家裏長輩。
“沒事，我帶暖暖回去。”藍震澤的死令夜幕跟軍方勢同水火，老爺子終歸忌憚她身份。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月點……”暖暖看似背誦，實則一門心思刷著巴西龜，眼看龜背能當鏡子照。
“別動你媽媽東西。”南宮蒔旋緊乳霜蓋，“她在樓上？”
孩子邊點頭邊藏起膠水。
看到是他，女人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容：“你們快去吧，早去早回。”
對方神色頓了頓：“暖暖在給烏龜洗澡？”
應該說，自從有修正筆解囊相助，烏龜代言“草間彌生”指日可待。確定他走進浴室，她飛快掐出一粒藥片。
“什麽藥？”
想嚇死我呀！舌尖化開苦異，她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降心率的。”
富馬酸比索洛爾片？想到創傷應激，他心下一沈：“這藥哪兒來的？”
PTSD的核心癥狀分三組，創傷性再體驗、回避和麻木、警覺性增高，其引發的生理反應也包括心跳、呼吸加快。
“我……在藥箱裏找的。”
南宮老爺子一生走南闖北，歷經幾場大戰役，這會兒遇到老友，哪關得住話匣子。他氣高膽壯，連珍藏多年的佳釀都挖了出來，唯獨記性欠佳，總津津樂道以前的事。
“你喝什麽酒，喝茶！”
眼見瓊漿玉液被老太太調包，他臉色比草頭娃娃還黑：“我剛說哪兒了？”
南宮蒔淡定開口：“說您曾假扮成軍火大佬，只身打入販毒集團內部。”
“對對對，差點被這茶給糊弄。”他瞪著某人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琳瑯到啦。”老太太親切地拉過她手。白琳瑯和白晴暖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尤其白琳瑯乖巧懂事。
“小姨。”暖暖唇角沾了蛋撻屑，肯定剛開過小竈，對方忍俊不禁，“酸奶泡芙我先放冰箱，吃飯乖才獎勵哦。”
大家談笑間陸續入席。最博眼球的是主桌中央那道菜。龍頭由南瓜雕刻而成，龍身則用炸魚片依次擺盤，細節栩栩如生。
廚師禮貌地上前：“此佳肴名曰金龍獻瑞。龍首藏了鮑肚勾芡的湯汁，用筷子敲三下，湯汁從小孔慢慢溢出，浸沒魚球，寓意福祿長久。”
“好彩頭！”幾位老者拍手叫絕。
說到動筷，主角非壽星莫屬，老爺子不喜推讓，在眾人的期待中起身，一下，兩下……
“等等！”
茶盞精準無誤地擲向寒光，當場碎落。龍首裏竟暗藏了毒針！當筷子敲第三下時，斷裂的機關繩將驅使三根毒針齊齊射出，虧得南宮蒔反應迅疾。
白琳瑯痛苦地捂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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