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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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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詭

烏雲翻滾中,一對頑強的翅翼撲棱而過。

“藍震澤情況怎樣?”

“聽說又咳血了。”藍夜塵神色看不出喜怒,“宸禦天和他的人守在醫院。”

“老東西,早不倒晚不倒!”對方坑窪的臉皮顯得有些猙獰,“宸禦天,你查得如何?”

“能查到的未必可信。藍震澤有暗中勢力原在你我預料之中。”

“難道他已開始懷疑我們,要用宸禦天來制衡?”

“制衡,或試探。”

“軍方近來一直盯著夜幕名下的商會、港口,搞得人心惶惶。”說到這兒,秦肆心裏無端湧上一股不太妙的預感,“藍震澤老謀深算,我本不打算立刻動手,可如今箭在弦上,若他兩腿一蹬,你我多年鋪墊豈非竹籃打水?”

“藍震澤不會乖乖就範,只有……”

“借助軍方的力量,除掉他!”

頤園內,尖叫聲刺破了清晨的濕涼。福伯趕來時,保姆正抖抖索索指著花圃,循著她視線,薔薇叢裏乍現出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她壯著膽靠近,等真正看清那玩意兒,整個人當場面無血色。貍鼬大概上輩子造了大孽,被活剝皮毛不算,還凹成了十分怪異的形狀。

“臟東西哪兒來的?”

保姆忍著噴早飯的沖動:“園丁昨晚走時都好好的,會不會有人搞惡作劇?”從監控錄像看,貍鼬果真是半夜裏從外墻拋進來的。

“你快去弄個火鉗,處理幹凈,別臟了小姐的眼。”

她不敢耽擱,拿著火鉗一路飛奔,就在她硬著頭皮蹲下的瞬間,福伯突然察覺到異常。

她原本心驚膽戰,被他這麽用力一拉差點摔了。貍鼬精瘦精瘦的,唯有肚子高高凸起,跟懷了崽差不多。她用火鉗小心扒開它肚子,從血肉模糊中挑出一團皺巴的布條,好在扯平後字跡依然清晰。

“趕緊燒掉,地上用水多沖幾次。”

見他語氣帶著薄怒,對方還以為上面寫了符咒,嘴裏“阿彌陀佛”了幾聲便埋頭苦幹起來。

男人回到房間,腦海中飛快重整著字跡“博愛、曲謦、逆巒……”,竟是反切碼!

反切碼源於反切註音,乃東漢時期發明的一種漢字註音法,自魏晉開始流行,直至民國時期被漢語拼音所取代。編碼經過整合,意指:“白晴暖、望月閣、星隱、明午、孤。”

有那麽一瞬,蒼老的面皮幾乎蓋不住冷月的表情。記得白晴暖遭遇綁架時也身懷六甲,對方把布條塞進貍鼬肚皮,無非想借此警告他。

當年派去的殺手都被軍方擊斃了,況且沒人見過他真容。除非,這中間有誰死裏逃生,並暗中查出了他的身份……

望月閣廊道迂回,細竹掩映,廊下一潭幽靜的湖水。其回廊設計精巧,各自連通,頂部更由透明材質打造,待寧澈的湖水蒙上月色,即可望月探星,近水戲波。

冷月當然不會單槍匹馬,途經回廊,幾個孩子正圍著小醜打轉。彩發帽,紅鼻頭,豁嘴角,哪怕面無表情也像咧著嘴笑。見小醜沒穿拼色翹頭鞋,皮鞋尖還沾了泥,他眸光似有停頓。轉過兩道彎後,掛牌“星隱”的包房近在眉睫。

“叔叔,氣球!”小姑娘跑得太急,徑直撞到他腿上。許是被他陰郁的神情嚇到了,她舔棒棒糖的動作戛然而止,丟下一句“小醜叔叔讓我給你的”,就飛也似地跑了。

反應過來什麽,冷月火速命手下阻攔,可等他們從監視點現身,目標早無影無蹤了。中午生意正值火爆,大堂、海鮮區、幾十間包廂,總來不及挨個排查。就在這時,一雙沾泥的皮鞋好巧不巧閃過,冷月偷偷壓低下巴:“香檳臺左側兩米,鴨舌帽男。”

察覺到他們的靠近,毒蠍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子。服務生迎面走來,為了保證海鮮粥口感,餐盤下方燃著固體酒精。

他取出兩枚糖果狀的東西,快速揉捏。特制的固化甘油和硝酸在空氣中融合,足以引發燃燒或爆炸。說時遲那時快,算準服務生與他擦肩而過,他猛地彈射出一塊東西。

糅合物擦過火苗,又穿過底托空隙,瞬時化為毒辣的火舌。沒等用餐的客人搞明白怎麽回事,已有幾塊桌布燒了起來。眨眼間,孩童的哭啼、碗碟的碎響、人群的驚呼已沸沸揚揚交疊成一片。

兩名安保被熏得雙眼通紅,看什麽都隔著模模糊糊的淚花,但仍想方設法滅火。滾滾濃煙繚繞在空氣中,大家驚慌失措地跑向門口。

冷月後槽牙咯咯作響,全然忘了還有個氣球。經過一番苦苦搜尋,東西是找到了,卻不知被誰慌亂中踩了一腳,裏面的泡沫球稀裏嘩啦散落開來。混蛋!又是反切碼,這次內容換作:“兩百萬、子時、漁雁碼頭、孤。”

對方玩文字游戲上癮了?字裏行間擺明要封口費,然而,真正令他恐懼的東西還在後面。

漁雁碼頭位於京都西城區,隨著經濟發展,曾經熱鬧的小漁港擴建出不少加工坊,單一的運輸鏈也終於沾了貿易結構多元化的光。

一場暴雨來得毫無征兆,碼頭方向遠遠停靠著幾艘貨船,受氣候影響,船員們最終放棄了卸貨。

雨珠被風撞得東歪西倒,形成一張扭曲的簾幕,男人的步子緩緩拉近,他腿腳有些跛,渾身上下裹著水汽,仿佛大雨衍生出的產物。

伴隨一道閃電,刺目的光橫亙在兩人頭頂,冷月頓時如被驚雷砸中。毒蠍?他居然沒死?不過看他臉皮蠟黃,顴骨高凸,倒像落了癮。

男人猙獰的長疤自眉心縱貫至左臉: “我這幅鬼樣子,你還能認出來?”

當年他身受重傷,絕望跳海,原以為在劫難逃,卻不想命大逆天,被礁石撞斷了腿都沒死。迫於無奈,他隱姓埋名混入地下賭城,腿傷也一直拖著。有回他跟小弟發生沖突,傷口再度惡化,從此只有依賴毒品。

“你怎會查出我身份,又怎會找到那兒?”對方自然是指頤園。

“我身上藏了裝蜣蠱蠶的木盒,怪就怪在,蠶蟲對你的氣味格外敏感。酒會上我送東西經過你身邊,蠶蟲再次亢奮起來。”多年前他左臂遭液彈炸傷,傷口流膿不止,幸虧從黑市購得幾只蜣蠱蠶,它們不但能替他吸食膿血,更能分泌促進皮肉愈合的物質。

酒會偶有灰色交易,冷月對他口中的送東西不感興趣,卻因此茅塞頓開:“不怕我殺你滅口?”

“如今這條爛命活一天賺一天,何況閃盤……”

“你到底給梨莫音註射了什麽?”閃盤內容著實驚人。梨莫音的死狀活像身中尖塔變異體,可變異體病毒是最近才研發的,三年前怎會存在?更可惡者,整個過程竟被涓滴不漏拍了下來。

“尖塔病毒。起先我也很詫異,後來想想,興許化工廠中的化學因子跟病毒產生了特異反應。”毒蠍臉上無端浮現出惡趣味,“可惜沒來得及拍另一個女人。她大著肚子,嘴巴卻硬,任我怎麽威逼都不肯透露魂戒下落。我給梨莫音註射了病毒及催化藥,致其當場慘死,誰料她依舊守口如瓶。我惱羞成怒,也給她註射了病毒,卻沒立刻用催化藥。”軍方突然出現,撿回一條命的他只能陰溝裏求生存,“答應好的呢?”

此處挨近碼頭,人上了黑船,很快能逃之夭夭。對方瞟了眼陰晦如墨的江水:“要錢,也要有命花。”

“你敢耍我?”他腿傷浸了水,隱有發作之勢,“告訴你,老子今天出了意外,閃盤內容明天就會曝光,大不了魚死網破!”

“明天?”冷月視線冰寒徹骨,“既然裝死,就該永遠裝下去。”

毒蠍聞言大驚失色,飛快掏出匕首,卻被幾人搶先一步踹翻,外加一頓爆錘猛踢,直到他斷斷續續哀嚎起來。

“什麽人?”

誰也沒想到,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防汛物資後會鬼使神差地躥出一個女人。她仿佛受了驚嚇,慌慌張張朝空曠處跑去。

手下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人拽了回來:“你鬼鬼祟祟躲那裏幹嗎?”

女人膝蓋軟如面條,若非被外力拽著早跪倒了:“我什麽都沒聽見,真的,你們放過我吧。”

對方用她的指紋解開鎖屏,手機裏沒留照片或錄像,包中也只是些零七八碎,但她依然聽了不該聽的。他當即掏出一副膠皮手套。

感應到什麽,女人後背汗毛瘋狂炸開,歇斯底裏尖叫著:“我不認識你們,我真的什麽都沒聽見,啊……”她大吼一聲,用盡吃奶的力氣撲向手套男。

對方反手捂住她口鼻,無視她的拼命掙紮:“閻王桌上抓供果,自個兒找死!”

吸不到氧,她驚恐地瞪大眼睛,手指在空中徒勞地抓撓,沒多久便像斷了關節的木偶,雙臂軟軟垂落。確定她瞳孔逐漸放大、定格,手下方才松開力道。

陰雲之中電光纏綿,宛若一條條撞碎混沄的金龍,乍起的雷鳴幾乎蓋過天地間所有。

對於白晴暖中毒,最難以置信的要數白琳瑯,她從未授意毒蠍這麽做。白晴暖被軍方特聘後,她無意發現了對方的手稿,上面清清楚楚繪制著魂戒。原來,她竟能捕捉到過去!

她歷經難產數小時,怎麽都不像中了變異體,但為何梨莫音……或者,當時白晴暖已身中病毒,卻被南宮蒔緊急帶走?

暖暖發病以來多次輸血,唯有輸了蕭心的血,病情才得到徹底控制。莫非是因為……超級抗體?難怪她能抵禦腦蟲!人類的漿細胞無法產生此抗體,除非融合魂戒中的巫神之血。

血獄密林中,殺手離凰周身爆發藍焰,離奇消失。蕭心即離凰?白琳瑯眼中浮現出貨真價實的驚駭,然而她能想到的,南宮蒔豈會疏漏。他對蕭心百般呵護,甚至差點命喪蛹塔。比起她的自幼陪伴,那個女人算什麽東西!

冷風掀起窗紗,光影陸離間若狂蝶撲飛。她一雙瞳仁變得漆黑可怖,宛若白紙上點的兩滴墨汁,凝視久了魂都要被吸進去。毒蠍的心理防線終於全面崩潰,只看到虛無的倩影幽幽走來,空氣中裹挾著一股道不明的異香。

“雷聲大雨點小。”白琳瑯不屑冷哼,“劃花臉,扔海裏餵魚,盡快把同黨處理了。”哪曾想話音剛落,她又兀自變卦。

對上冷月擔憂的臉色,她漫不經心道:“這廢物消耗不了我多少精神力,倒是南宮蒔……”

“你想對他用咒術?你瘋了嗎?”

三年,大家都以為她在國外念書,可真正的經歷……藥物加持下,咒術的效果能達到催眠的數倍,但施術過程將不斷消耗她的精神力。被施者的意志越強,消耗的精神力越多。

普通催眠奈何不了南宮蒔,即便咒術也要抓準他意念最薄弱的時候。至於蕭心,血獄主人下了死命,須盡快找到離凰。三年前,她沒從白晴暖口中撬出魂戒下落,如今只剩戴罪立功。

清晨的狂風卷著疾雨,一道道閃電仿佛受火焰炙烤的游蛇,好不容易盼到雨停,兩名河道清潔工收拾完工具,迅速打撈起水面上的漂浮物。

水位比往常高出兩指,還很渾濁,但這對打撈影響不大,因為他們的重點區域在河道彎角,那裏水流相對緩慢,易沈積臟物。

兩旁雜樹林迎著風勢颯颯作響。原以為雨停了就萬事大吉,誰知天公也有插科打諢的時候,毫不吝嗇地送給他們一份“厚禮”。

“我的媽呀!”率先發現“河漂子”的清潔工嚇得網柄都扔了,另一人趕緊摸出手機報警。

死者路婷婷,今年二十五歲。

接了電話,南宮蒔心急火燎沖到醫院。

醫生拉下口罩,神色凝重:“核磁影像,顱內伴有少量出血,建議先藥物治療,若血腫實在無法吸收,只能考慮開顱清除。”

對方嘴唇抿得死緊。孩子這麽小,萬一留下後遺癥……沒等他開口,白琳瑯已扶著白老爺子匆匆趕來。“您別急,醫生說了用藥觀察。”她安撫老爺子的同時看向保姆,“怎麽回事?”

“今天雖然有點起風,但陽光明媚,暖暖想去游樂場玩,我就帶她去了。”保姆邊說邊吸鼻子,“不知怎的,那城堡氣模突然被風掀起來,撞飛好多東西。”游樂場之前去過,露天的,恰逢附近商家搞親子活動,主辦方安排了小型演出。

“暖暖身子弱,我沒讓她上氣模玩,哪曾想……”攝像儀的三角架偏巧砸中孩子額頭,擋都來不及。

新聞播報的內容八九不離十。城堡氣模的定風針不翼而飛,幸虧當時準備演出,孩子們沒繼續留在氣模上。然而,這真是意外嗎?

“我勸我爸回去休息了。”

察覺到推門,南宮蒔微微擰眉:“你也回去。”

“對不起。”女人濃重的黑眼圈幾乎砸地板上,“我是白家領養的,自幼寄人籬下,除了姐姐最依賴的人便是你,我不該把這種依賴當成喜歡。”

印象中,她素來膽小,白老夫人在世時待她不甚親近,老爺子睜只眼閉只眼,唯有他每次去白府,她才難得展眉解頤。

“最近感覺如何?”

“老樣子,經常頭痛失眠。”

“重新安排一次專家會診吧。”

“這幾年會診還少嗎?”她憂心忡忡望向病床,“算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暖暖早日康覆。”

船艙外,灰黃色的濁雲翻湧不止,幾只海燕迎著勁風,但它們似乎快沒力氣了,想要提前退場,找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都是聰明人,戲演到這個份上,夠了。”藍震澤掀起眼簾,表情如同風雨欲來的夜空,“醫院的火是你縱的,暗殺也由你設計,只為將我偷偷帶走?”

韜光養晦這麽多年,冷不防卸下偽裝,秦肆還真有點不習慣:“密報四海裏處,軍方正秘密圍剿一艘煙花船。那些煙花中藏了軍火原料,武裝分子鬥不過軍方,定會將部分原料搬上快艇,伺機突圍。若快艇中途失控,您猜宸禦天會信嗎?”

對方瞳孔飛快顫縮。醫院裏藍夜塵剛替他擋了一槍,而該水域也確實通往隱秘醫療點。

“戲做全套,我會親自帶手下攔截,這樣便顧不上突然冒出的另一艘,船壁塗層因碰撞而接觸空氣,砰!”他形象地張開五指,“我讓宸禦天的人同行,就是要他放松警戒。”

“你敢拿夜幕的弟兄當炮灰!”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人死了真相才能長埋。老爺子悉心栽培阿塵,大家洞若觀火,出於對軍方的仇恨,他們只會更加效忠。現今局勢,軍方巴不得我們先洗一輪牌,而這剛好是擴充實力的機會。”

這般有恃無恐,想必早跟血獄勾搭上了。“你們自導自演,設計整合夜幕的勢力不算,還妄圖聯手血獄反撲軍方?”藍震澤淡淡開口,仿佛即將成為炮灰的不是他,“兵行險招,阿塵果然多謀善慮!”

下棋下傻了?親手打磨的利器反捅他一刀,他竟還沾沾自喜?對方險些墜入“懷疑論”的深淵:“老爺子從未懷疑過他?”

“當年沐長夜被軍方擊斃,我直覺蹊蹺,在得知其妻殷洛雪帶孩子回南城後,便派人暗中盯著。是你設圈套刺殺沐長夜,嫁禍南宮爵,又假借瘟疫害死殷洛雪,訓練他們兒子沐星踏上覆仇之路的吧。”

縱然秦肆城府再深,此刻也按耐不住心頭泛起的驚駭:“疫情來勢洶洶,南城醫療設施落後,死幾個人稀松平常,況且殷洛雪、沐星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落了葬。”

“光憑猜測的確不夠,直到……阿塵的出現。你當我為何收養他,還替他取名藍夜塵?”

藍雪在沐星滿月酒時註意到,孩子耳後長了個梨形胎記。火災中,少年耳後皮膚雖被燒傷……因和殷洛雪關系親厚,唯有她知曉沐星存臍帶血的事。

少年住院期間,她偷偷安排了鑒定,證實他就是沐星。與其被幕後搗鬼的人操控,不如將計就計。

“殷洛雪原名殷若塵,幼年曾身染重疾。受大德高僧提點,長輩們決定給她改名,知情者寥寥可數。”

沐長夜,殷若塵……秦肆恍悟自己被人擺了一道:“發現我躲在幕後又怎樣?”都說□□是對精神最好的磋磨,藍夜塵這些年給他灌的藥夠他喝一壺,“房間沒信號,外頭也早換作我的死士。”

“秦叔,附近水域發生槍戰,快艇目標直指我們,會不會有詐?”

“火力牽制,我立馬帶人攔截。”

雙方很快陷入膠著,伴隨“轟”一聲巨響,火舌和濃煙耀武揚威般盤卷其上,幾欲吞噬半邊天。

游輪尾部,沖擊波裹挾著船體碎屑向四外瘋狂噴湧,強大的牽引力迫使船身攔腰斷裂,人們直到被火光吞噬都沒搞清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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