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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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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校場上,二十多名弟子靜立如松。

唯有兩張面孔格外鮮活生動。

戚柒眼尖,瞧見祝雲梨徐徐走來,眉毛一揚便想同她道聲好,卻被蘇儀輕飄飄一個眼神唬住,立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目視前方。

另一個是謝昭,趁蘇儀轉身看向祝雲梨的瞬間,上手扯了扯身旁謝暄的衣袖,想同他說話,不想竟將仙袍扯松,露出他半個肩膀。

謝暄已然習慣,兀自將衣衫拽好。

旁邊的謝昭賠著笑,虎牙便藏不住,露出來,給他添了俏皮勁兒。

“雲梨。”蘇儀喚她,“謝掌門怎沒同你一起回來?”

“謝掌門有事要處理,便不過來了。”祝雲梨目光落在一眾後生身上,“這是……”

蘇儀笑道:“都很乖,對吧?”

個個站得筆挺,目不斜視。

祝雲梨失笑,沖散了心頭滯悶:“他們倒也聽姐姐的話。”

“哪能呢,你不知道他們聚在一處有多能說。”蘇儀撇撇嘴,“還是我故意黑著臉講了幾個兇妖害人的故事嚇他們,這才清靜些。”

“好法子。”祝雲梨讚道。

“事不宜遲,我們出發。”蘇儀轉身,“眾弟子聽令。”

“是!”

不愧是少年人,朝氣蓬勃。

祝雲梨和蘇儀禦劍行在最前方,眾弟子跟上。

荒境關口是一條狹道,僅容一人通行。不待靠近,便能感覺到兇煞之氣撲面襲來。

祝雲梨兩指橫在身前,將其盡數擋下。迎面而來的殺氣蕩起她的衣擺和發絲,僅一瞬,便恢覆平靜。

“這是什麽?”戚柒跟在蘇儀身後,問道。

蘇儀偏頭解釋:“荒境之中多上古兇妖,性嗜殺,故此處常年積聚兇煞之氣。若讓你們直接被這氣息籠罩,會立時喪命。”

戚柒噤聲,不自覺往她身後縮了縮。

“不必害怕。”蘇儀安撫道,“有銜月仙子在,這些煞氣無法靠近分毫。”

“嗯。”戚柒兩眼一彎,探頭看向最前方的祝雲梨,“有仙子在,我什麽都不怕。”

裴越望著前方亮光處,知是出口,便提醒戚柒:“少言,當心。”

“好。”戚柒應道。

踏入荒境,目之所及處碎石遍布,黃沙漫天。時有屍骸的味道被風捎入口鼻,引得這些少年人頻頻皺眉。

祝雲梨沒有帶著他們立刻深入,而是暫且停了步子,適應一下。

戚柒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好難聞……”

裴越四下顧看,心生警惕:“此處氣息甚異,讓我很不舒服。”

“不舒服?”謝昭同他搭話,“你可是身體不適?可用我扶你去旁休息?”

“多謝關心。”裴越知他誤會,不欲多做解釋,“但不必了。”

“當真?”謝昭湊到他身前,仔細察看他的臉色,“我替你看看。”

裴越面色平靜,一動不動。

沒想到這廝竟想上手去摸他的脈象。

裴越皺眉,正欲開口阻止。

恰此時,一只手揪住了謝昭的後領,將他拉得離裴越遠了些。謝昭的手還掙紮著伸向裴越的方向,面上帶著不甘。

“抱歉。”謝暄牢牢制著自己的孿生哥哥,“他無意冒犯,只是近來對岐黃之術頗有興趣,想在你身上試試。”

謝昭悲號:“你怎把為兄說得這般無恥?”

“我是真心想幫你啊,小裴,裴兄——”他目光懇切,望著裴越。

“行了。”謝暄捂住他的嘴,對裴越道,“實在抱歉。”

戚柒樂得看熱鬧:“不如就讓你哥哥試試嘛,我師兄人很好,不會介意的。”

裴越默然看她一眼。

“還是不了。”他看向謝昭,無奈道,“若澆滅了你鉆研醫術的信心,便是裴某的不是了。”

“我非是身體不適,只是自小能感知到妖魔身上的氣息,不自覺抵觸而已。”

“原來是這樣。”謝昭放下手,“好可惜……”

語氣中不免有幾分遺憾。

謝暄忍無可忍,一拳砸在他腰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謝昭吃痛,忙賠不是,“對不住啊,小裴。”

裴越被迫接受了這個稱呼:“無妨。”

“小裴師兄?”戚柒笑著喊他。

裴越皺眉:“別這樣,不好聽。”

“噗——”戚柒面帶狡黠,眉眼彎彎,“那還是裴師兄吧。”

*

眾弟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或閑談或切磋。蘇儀那幾個故事的威懾力實在不小,這些年輕人雖好奇,但都不曾離開她二人身邊。

眼前茫茫沙土,全無生機。

祝雲梨無聲望著最遠處,透過沙幕,隱約可以窺到通天靈臺,那是她父親殉道之地。

如今重踏上這片不毛之地,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來。而她年少時感應到的呼喚,原是父親所留。

此番荒境行,是父親對她最後的考驗。

“我不曾想過,這麽多年過去,還能有獲得父親認可的機會。”

她說得極輕,如嘆如訴。

蘇儀知她想起亡父,卻不解此話何意:“你的父親自然是以你為傲的。”

祝雲梨垂了眼簾。

不是的,從她記事起,一直到父親仙去,她都沒能從父親口中聽到過一句誇獎。

父親總是在她完成一整日的修習後,語重心長道:“雲梨,你還要更努力些。”

或者是在兄長帶她從山下閑耍歸來時,擰眉輕斥:“雲梨,你不該這樣貪玩。”

就算她小小年紀跟著兄長在荒境裏闖了一遭,也只是得他吩咐:“兩個時辰後,後山靈潭,繼續修行。”

祝雲鶴嫌父親待她太過嚴苛,每每駁道:“父親,雲梨還小,您何必……”

父親卻不說話。

祝雲梨只能輕拉兄長的衣角,示意他莫要再說下去。

她從來都是乖巧應道:“是,父親。”

可是她事事都做到最好,卻還是得不到父親的一聲認可。

哪怕是最簡單的不錯二字,父親都不曾說過。

偏偏她是個倔性子,父親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拼命修煉,為了早日擔起這身血脈賦予她的責任,也為了能聽到父親的一聲誇讚。

然而父親去得突然,她再沒機會向父親證明自己。

如今謝掌門告訴她,父親將另半片青羽封在禁制中,等著她親自去取。

這是考驗,也是認可。

祝雲梨只覺鼻頭發酸——父親未曾明著表達認可,卻始終相信她可以獨自闖進荒境最深處。

見她許久不吭聲,蘇儀有些擔心:“雲梨?”

祝雲梨扭頭看她,一雙明凈的眸中滿是堅定:“我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的。”

蘇儀楞了一下:“你……”

“待歷練結束,還請姐姐護著這些後生先行一步。”祝雲梨重又望向那通天靈臺,“雲梨還有沒完成的事。”

“什麽事?”

蘇儀順她視線看去,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要去見父親一面。”

去向他證明,他的女兒已經成長起來,可以獨當一面了。

蘇儀正欲說話,卻見一石塊當面砸來。

她雙眼微瞇,那石塊便止住沖勢,砸在地上。

緊接著,滾滾黃沙鋪天蓋地襲來,遮雲蔽日,甚是突然,大有要將眾人吞噬殆盡的氣勢。

“有情況!”

謝昭從地上跳起來,抽出腰間佩劍橫在身前。

謝暄同他背靠背,警惕觀望四周。

“註意陣形,莫要走散。”蘇儀吩咐道。

所有人迅速靠攏在一起。

洛笙原先靠在石壁上,抱劍靜立,發現情況有變,一閃身便到了蘇儀身邊。

蘇儀拍拍她的肩膀:“小心些。”然後向後方退去。

祝雲梨早已飛身跳上高處一塊巨石,撩起衣擺坐下。風沙來勢洶洶,卻僅能將她的發絲輕輕吹起,非但沒造成任何傷害,還為她添了幾分從容。

黃沙方起,她便看出這是一群不懷好意的從從妖,想是許久未吃過人的血肉,這才如此急躁,妄圖搶先一步。

從從一族在荒境之中是最底端的存在,單拎出來,甚至比不過築基初期的修士。

所以它們時常借黃沙作掩,結群作亂。

這群從從妖數量雖不少,但對二十來號仙門弟子來說,尚構不成威脅。

蘇儀落在祝雲梨身邊,挨著她坐下。

“你方才說,去見你父親一面。”蘇儀看著下面的弟子,問道,“這是何意?”

“父親在仙陣中留下一物,我得取回來。”

“這太危險了。”蘇儀皺眉,“那可是通天靈臺,在荒境最深處啊……”

“姐姐放心。”祝雲梨微微笑道,“我可以的。”

*

裴越定睛數了數,這群從從總共有五六十只,看似洶洶,實則是虛張聲勢。

他一劍挑起一只,不費吹灰之力,心下也對從從的實力有了大致估量。

“戚柒。”他喚道。

“怎麽?”戚柒將一張焚火符拍在從從額上,閃身避開,那從從立時被火舌吞噬。

裴越凝起劍氣:“來比一場?”

戚柒咧嘴一笑:“正有此意。”

兩人又鬥了起來,不過這次,是比誰殺得更多。

謝暄刺穿一只從從的身體,丟在一旁,看見青鸞山兩人比得起勁,不由也受了些感染。

偏生自己的哥哥在耳邊樂呵呵地笑,擾得他心亂。

“對不住對不住。”謝昭飛起一腳,踢飛撲到他身前的從從。

又一只撲過來,他卻揪住從從後脖頸,將它提在眼前:“欸,你這牙口不太好,我幫你看看可好?”

說著就要伸手去碰從從的尖牙。

不想這只從從厲害得很,稍一扭動便從他手中掙脫,對著他的脖子狠狠咬下。

謝暄一劍捅穿從從的頭顱,甩飛出去。

“阿暄威武!”謝昭嘿嘿笑。

謝暄無奈:“你當心些,若我這一劍來不及,你可就沒命了。”

謝昭摟住他的肩膀:“可你從來沒有來不及過啊,為兄信你的。而且那只從從的牙確實有些問題,我是真心想幫它看看。”

謝暄掙紮:“你到這裏做什麽來了?”

謝昭嘟囔著松開他:“看完再殺也不遲嘛……”

後方觀戰的蘇儀不禁笑了出來:“謝掌門這兩個孫兒,實在是有意思!”

祝雲梨也忍俊不禁:“明明是孿生兄弟,性子卻是天壤地別。”

“謝掌門獨自將這兩個小的拉扯大,想來也沒少頭疼。尤其那個謝昭,若放我手裏,少不了要挨幾頓打的。”

祝雲梨卻道:“不過我倒是覺得,他並非是如看起來這般不靠譜。”

“哦?”

“他方才揪起從從,是因為他知道,那時謝暄的視線剛好落在他身上。”

蘇儀再看他一眼:“竟是故意的。”

祝雲梨點頭:“他是看出這群從從不足為懼。”

從小沒了爹娘的孩子,怎麽可能長成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不過是將心思藏起來,換上一張名為無邪的笑臉待人罷了。

她竟從那小少年身上,看出幾分兄長的影子。

不過兄長的面具,名為無謂。

喜也無謂,憂也無謂,笑若春風,心思盡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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