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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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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這二人則自有劫難。◎

對於方明舟來說, 近來最苦惱的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如何教導那個天資十分差的小徒弟。

不過,洛翦星這個小孩笨是笨, 但還蠻聽話的,不怎麽叛逆。

風薄引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會和方明舟爭起來, 情急之下,甚至還變回原型咬他,為此,方明舟已經熟練掌握了打蛇就照著七寸打的方法,現在倒是不怎麽用上了。

第二件事,是如何面對那個——比他還要早加入合歡宗的大弟子。

本來吧, 徐沈雲因為早年便拜入鐘鶴門下,與宗門的長老們都很熟悉。

認識了這麽多年,方明舟就差和他稱兄道弟了。

結果冷不丁得知他竟然和自己的徒弟在一起, 這輩分頓時就亂了套了。

你想, 你的老友與你的弟子在一起了,這件事擱誰身上都得適應一段時間吧?

方明舟甚至有種嫁女兒的錯覺, 現在看徐沈雲都有點不順眼起來,將他找過來好好審問,你以前都是那般漫不經心地對待情愛之事, 不會是想耍她吧?我告訴你,我可不允許......哦,你說你入魔的時候是唐姣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許, 這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覺得自己閉個關, 再出個關, 就像老媽子似的,念叨這個念叨那個的。

至於唐姣拜珩清為師這件事,方明舟在得知她被鞭策得一舉拿下丹修大會的頭籌之後就釋懷了,畢竟連他都沒拿過丹修大會的頭籌呢。他這些年,也確實是疏於了對唐姣的教導,盡管他和珩清是誰也不想理睬誰,但是看到唐姣能走到今日,他還是很高興。

壓在心頭的事情全部解決了,方明舟一朝直接進入養老階段。

每天窩在洞府裏好好養傷,喝喝茶,看看風景,偶爾抱著貓去丹修殿遛個彎,查看一下弟子們的修煉情況,再給莊輕發條法決——“還沒玩夠啊?什麽時候回來煉丹?”

莊輕畢恭畢敬地回覆了:“誒呀,您出關了?什麽煉丹,我有點兒聽不懂。”

方明舟表示:“你師妹都六階了,你這個小五階。”

莊輕:“......?”

莊輕:“師父這是在暗諷我?”

方明舟:“哈哈,你覺得是就是唄。”

他這廂正和自己的弟子唇槍舌戰,鬥智鬥勇。

而鼎中丹藥正沸,風薄引恰巧問起唐姣等人如今在何地。

方明舟摸摸懷裏齜牙咧嘴還不是很習慣他的貓咪,擡手指了指東邊兒。

一旁的洛翦星呆頭呆腦地順著方明舟指的方向看了看,“沒有呀。”

方明舟揪住他的臉,轉向更遠處,說道:“小笨蛋,他們如今正在東山啊!東山,高臺宴,聽過沒有?你跟你小姨都是缺心眼的,看來你以後要學的東西可多了去咯。”

洛翦星:“疼疼疼——”

他們在那邊鬧騰著,風薄引打著手中的扇,看向遙遠的東際。

也不知道小師妹等人此行是否順利,他默默地想,希望一切如計劃那般吧。

與此同時。

東山之角,群雲之間。

修真界的大能都聚集在此地。

每年由九州盟舉辦的,邀請各門眾的宴席,設於昆侖,名為“群門宴”。

而這同樣由九州盟舉辦的,邀請各高階修士的宴席,設於東山,名為“高臺宴”。

此次的高臺宴,主要討論的是陰火一事,以及徐沈雲撰寫完畢的吐息法。

待卿鎖寒在眾人面前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解釋了一番,省去了天地機緣循序的道法不談,重點講了他們身處深層地域的境況,負責拓錄的蕭瑯也將符箓分發了下去。

“這便是我前段時間僥幸從陰火中活下來的秘訣,我將其概括下來,取名為‘鎖息之法’,與盟主商議後,決定將它公之於眾,願借此秘訣,在對抗陰火之際盡一份綿薄之力。”徐沈雲望著那些翻看符箓中內容的修士,說道,“在場諸位皆是各宗各族的佼佼者,應該很輕易就能看出這鎖息之法的規律,對人體有利而無害,至於弟子、族人是否需要修習這秘訣,就由各位自行斟酌,徐某已經拋磚引玉,接下來的就靠諸位了。”

宴中一時沈默,只餘符箓滑動的聲音。

秘訣不長,字數不多,他們很快就翻看完畢。

蕭瑯適時地說道:“如今的九州已經與往日大不相同,九州不是某個人的九州,而是‘我們’的九州,五百年前,陰火一事結束,百廢待興,各宗各族人心惶惶,彼此之間生出間隙,生怕再發生一次這種事件卻沒有自保的能力,於是隔閡愈大,所謂秘典也束之高閣,隨著九州盟的逐漸完善,這種狀況有所好轉,然而彼此之間仍然有隱瞞。”

徐沈雲點點頭,接道:“此前,我宗一直隱瞞卿真君脫離深層地域一事,實屬無奈之舉,也正是在這件事發生之後,我們才明白,原來互相隱瞞只會導致事情發展愈發曲折。我宗不願袒露掌門為何而失蹤,西海龍族、琉璃山、窮頂城、楚氏、忘天川、藥王谷,分明這七位真君都是在同一時間失聯的,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將這件事聯系起來。”

他說到的那幾位掌權人,聞言皆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但是徐沈雲並沒有死咬著這件事不放,而是說道:“可九州盟正是因此而成立的,不是嗎?五百年過去,我們漸漸地忘記了當時的初衷,彼此之間,各自為營,不願與對方交流,然而,如今已是危急存亡的時刻,九州的未來不能白白葬送於此,希望各位能夠真正坦誠相待,摒棄前嫌,共同前往深層地域,平息這場關乎我們所有人的災難。”

卿鎖寒出言接道:“諸位不必像徐真君那般,將自己壓箱底的手段交出來,也不必覺得學了鎖息之法,就對誰欠下了人情,不好拒絕這個提議。今日之所以要在東山設高臺宴,而並非在九州盟,原本也不是為了強行要求你們一定要前往如此危險的地方。”

話音落下,寂靜又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場的人都覺得眼前杯中美酒都變得難以下咽。

唐姣坐在角落裏抿了一口酒,擡起眼睛,視線掠過在座的修士們。

她用袖子擋著嘴,小聲問了一句身旁的人:“你們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珩清陰著臉,說道:“我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

他是坐在了桌子的末尾,極力想要遠離人群,與之相比,謝南錦就要愜意許多了,大大咧咧地支起腿,飲酒,剝葡萄,手指翻動之間,隨意應道:“如今並不是時候,別著急,再等等吧——不能光是我們九州盟的人出來說話,也得等等其他人發表意見。”

曇凈也是非常淡定,杯中的茶葉隨沸水起伏,被浪卷得飄散零落。

片刻後,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

“我窮頂城創立九百載,從未有過退縮之時,此次當然也不例外。”一個男子站了起來,眾人認出,他是窮頂城的副手,年紀輕輕,就已與當年的城主有六分相似之處,臉上毫無畏懼之色,朗聲說道,“若是城主如今在這裏,我相信,他必定也會說出相同的言論,陰火又如何,危險又如何,五百年前我們不曾畏懼,五百年後更無可畏懼!”

“望在座諸位知曉,我窮頂城將磨戈執刃,習鎖息之法,下榻恭迎大災。”

他說完,手中執起酒杯,一敬泱泱修士,仰首將杯中美酒盡數飲下,隨即落座。

——“我賭我窮頂城將磨戈執刃,爭在第一個。”

燕問天在臨行之際所說的那句賭約,終究跨越漫長洪流,於今日應驗。

緊接著,是第二個人。

——“不,忘天川絕對在你們之上。”

這是宋靈舟親口說過的話。

“忘天川願前往。”

與那河伯真君宋靈舟截然不同,忘天川的接班人輕描淡寫地說著,飲下杯中的酒,腰際別著的長刀撞出一聲清鳴,她將酒杯翻了過來,照向眾人,示意自己將酒水飲盡。

她正欲坐下,又有第三人站起身來,笑著與她碰了杯,錯落出一聲脆生生的響。

——“我賭我琉璃山會欣然相助。”

金羽真君蘇荷溫柔的聲音如在耳畔縈繞。

男子與忘天川的接班人碰了杯,唇齒一啟一合,辛辣烈酒下肚,帶起陣陣刺痛感,他大概是個很隨性的人,喝完就將杯子擲在地上,摔成千萬瓣碎片,隨之而來的是他的聲音:“我琉璃山上下百餘眾早就等得迫不及待,隨時可以前去深層地域平定陰火。”

旁邊半晌沒動靜的珩清忽然也動了。

唐姣轉過頭,看到他站起來。

語氣平靜且狂妄,說道:“我在這裏,就足以證明藥王谷的選擇如何了。”

珩清沒有喝酒,他原本也不太想碰外面的東西,也覺得摔杯子這種行為很愚蠢,他很普通地站起來,頂著所有人的視線,自顧自地說完這句普通的話之後,就坐了下來。

在這之後,又有人接二連三地站了起來。

楚氏比較慘,說的是:“我們不能容許再失去一個家主了。”

言語之間,瞥了蕭瑯好幾眼,什麽陳年舊恨都在眼中翻湧,最後還是壓下去了。

卿燃淵沒有表態,在一片喧鬧中靜靜地喝著酒。

因為,卿鎖寒就站在那上面,這已經說明了西海龍族的態度。

除了一開始站起來的那幾個與七位真君有直接關聯的宗族,漸漸的,也有其他宗門加入其中,譬如江赴亭,她的確是很欣然的,說道:“天地劍宗願助各位一臂之力。”

趙玉微亦是說道:“清風閣不會在此次事件中置身度外。”

溫夢笑嘻嘻地舉手,倒是懶得起身,索性宣告:“如此熱鬧,別忘了雨霖宗啊。”

大的宗門基本上都加入了其中,有些小的門派,因為人手不足,無法承擔失敗的後果等等許多因素,到最後也沒有說要加入,不過他們還是說,會盡力向各位提供幫助。

原本寂靜的宴席,就此變得熱鬧生動了起來。

唐姣聽到身旁的曇凈法師略帶懷念地說道:“許久不曾見過這般場景了。”

“禪師說得沒錯。”唐姣望著眼前的景象,感嘆道,“只有大災當前,眾人才會戮力同心,擯棄前嫌,大抵禪師所言的‘結束亂世,開啟新的盛世’正是如此場景吧。”

“或許那冥冥之中的天命,想看到的也是這般景象。”曇凈垂首念了一句佛法,興致卻並不是十分高昂,說道,“然而,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

唐姣點點頭,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但沒來得及問的疑惑。

“禪師,這七位將要登臨尊者之位的真君是如何選擇的呢?”她問,“赤血帝君、淵藏帝君,不才是距離十階尊者最近的存在嗎?還有經歷過陰火的珩真君、謝真君,不都是丹修界與氣修界的佼佼者嗎?為什麽敕令傳達給了那七個人,而不是這四個人?”

曇凈手中的念珠撥動一顆,緊接著,又是一顆,簌簌地發出聲響。

“在更久之前,應是赤血帝君與淵藏帝君引發浩劫,卻因為楚尊者的幹涉而落到了高陽真君與水師真君的身上,他們二人雖是最接近尊者的存在,卻已跳脫天命之外,來去自由心定,遲遲停留在此間,怕是忌憚對方會在自己離開後動手。”他頓了頓,又說道,“至於珩真君與謝真君......這二人自有劫難。我能說的,也就只有這麽多了。”

彼時的唐姣,並沒有理解到曇凈話語背後的含義。

倒不如說,這時候,所有人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浩劫是人來引發的——更久之前是赤血帝君與淵藏帝君,五百年前是高陽真君與水師真君——經受劫難的人不多不少,正好有九個,一個是殉葬者,七個是順利登上尊者之位的幸運兒,兩個是引發浩劫的導火索,亦是犧牲者——而這次的導火索並未出現。

然而,真的沒有出現嗎?

或許早就已經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只是被塵世所隱藏,未能顯露出來罷了。

就像逍遙門與燃燈宗在許久之前就有爭執,屢次意見相左,但大家都沒有在意,畢竟,就算是感情再好的少時玩伴也會有爭吵冷戰的時候,也會有無法接受真相的時候。

未知的、不可預見的將來在大笑聲中融入酒水,跌宕成零星的碎光。

謝南錦怔怔地盯著手中的酒杯,難得沒有和其他人一起起哄,安靜得不像他。

珩清本來也不喜歡熱鬧,可謝南錦竟然如此安靜,讓他不由得側目觀望。

在他預想中,這個人啞了才會這樣安靜。哦,不對,他就算是啞了也能在你腦海中喋喋不休,即使是當年隔著鐵柵欄對望之際,謝南錦也沒有露出半點怯色,很趾高氣揚地指使,抱怨,什麽“我想出去”、“你偷偷把門打開好了”之類的諢話都說得出來。

珩清手指一劃,略施小計,讓謝南錦手中剝好卻遲遲沒能餵入口中的葡萄掉進了杯子裏,引得酒水四濺——反正沒濺到他身上,謝南錦這才回過神來,臉上立刻掛上了很輕浮的笑意,慌裏慌張的,扯住衣襟查看那些水漬,聽得友人詢問道:“你怎麽了?”

謝南錦動作一頓,嘴裏還是抱怨道:“你忽然之間做什麽......”

珩清平靜地打斷了他太過刻意的轉移話題:“謝南錦,這不像你。”

謝南錦臉上的笑意微僵,手還扯住衣襟,止在半空中,像是被這話所凝固了似的,半晌,無奈地嘆出了一口氣,斂去那些並不真實的笑,承認道:“還是瞞不過你啊。”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興興向榮,好似枯木逢春,燎原過後生出的新芽。

就連珩清,都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這幅場景所打動了。

他淡淡地斂眸,雙手交疊,問道:“怎麽,你不想參與此次行動嗎?”

“倒也不能這麽說。”謝南錦托著下頷,說道,“只是忽然有種自己格格不入的感覺。我實話和你說好了,珩清,我有點害怕,但就連我本人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麽。”

珩清聞言,轉過去和謝南錦面面相覷,“害怕陰火?”

謝南錦點點頭,“可能是。”

珩清覺得沒道理,“我都沒害怕,你怎麽會害怕?”

謝南錦攤開手,“誰知道呢,或許我也到了和你一樣多愁善感的年紀了?”

珩清翻了個白眼,罵道:“我不該好心問你的。”

謝南錦說:“是是是,你好心,當初就是珩大好人將我從幽州域救出來的。”

他還是習慣插科打諢了,說完這句之後,以為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

但是珩清畢竟是珩清,他是要從別的地方討回點什麽的。

就像當年生辰之際,從他手中搶過去的那支甜得有些膩人的、並不好吃的糖人。

珩清盯著謝南錦,輕飄飄的,只問了一句,就將他的情緒點炸了。

“怎麽。”他唇齒間洩出一聲嗤笑,“害怕的話,你要逃嗎?”

謝南錦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殺氣騰騰,“誒”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什麽時候逃過了?也不知道當年是誰哭著喊著,想要逃避現實,而我把他拽了回來,也不知道是誰非要我幫忙攔著藥王谷的那幫人,就因為他不想解釋太多。”

珩清說:“你說的這個人是我。”

謝南錦哽了一下,將眼前的人上下打量,疑惑道:“你如今變得好坦誠。”

他一邊假惺惺地說著“你不是珩清,是不是被誰奪舍了”、“把我的朋友還回來”之類的話,一邊湊過去真打算從珩清臉上揭下□□之類的東西,珩清左右躲閃,眉頭皺得緊緊的,最後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險些掀翻桌子,謝南錦這才收起玩心罷休。

珩清整了整衣服,沒好氣地說道:“我心願已了,真誠待你,你反而不領情。”

在浮屠之棺中與家人道別,送走亡魂,他也算是真正放下了那些壓在心頭的事。

可是謝南錦呢?珩清想,那時候謝南錦還像如今這般,插科打諢,引得珩蓮等人都笑起來,說他真是數百年如一日,都沒有變過的,他們倒是放下心來紛紛離去,但是珩清站在旁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笑盈盈的謝南錦,暗自奇怪,他怎麽可能沒有任何變化?

以前是因為太註重自己的事情,沒有心思再去關心別人。

如今心願已了,珩清回望之際才發現,謝南錦這些年的表現太奇怪了。

珩蓮他們不知道,但珩清是知道的。

他為了那不存在的記憶,淪為階下囚,經受了無數次的搜魂,忍受剜心之苦,百年不見天日,入目所至,足底所往,皆是狹窄昏黑的囚室,受盡折磨,又怎會一如往日。

除非,他如今的這些灑脫與樂觀,全部都是裝出來的。

那他這幾百年來,又是如何獨自忍受這種痛苦的?

一念至此,珩清看著眼前呆楞的友人,少有的耐心勸告道:“我已經接受了我的一切,無論是曾經還是將來,謝南錦,希望你也能接受你的一切,這一次不要逃避了。”

“什麽叫——這一次不要逃避了?”謝南錦還是很不爽他這個措辭,但是他並沒有再簡簡單單想著糊弄過去,而是將視線挪向熱鬧的中心,像是想借此溫度來溫暖他已經變得冰冷的指尖,說道,“不過,你大可放心,我肯定去的。我是誰?我可是整個修真界最年輕也最偉大的氣修,這場橫貫九州與深層地域的宴席,我又怎麽可能缺席呢?”

然而,他心裏卻想,珩清,你並不知道我在恐懼什麽。

幾百年前,你為了將我救出幽州域,不惜深陷囹圄,放棄自由的客卿身份,成為藥王谷的長老,又加入九州盟刑獄司,以身擔保,我絕不會做出背叛九州盟的那種事情。

可要是我真的如笑塵尊者所說,身份並不清白,是負罪之人,你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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