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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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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再入浮屠之棺, 已是一個月後。

唐姣覺得自己已經將狀態調整好了,偏偏珩清好像不這麽認為。

她明裏暗裏地示意珩清,她可以繼續在浮屠之棺修習了, 結果珩清一點兒反應也沒有,讓唐姣不由懷疑他是真的沒聽出來她的言外之意,還是裝聾作啞, 對她視而不見。

於是唐姣開始頻繁地在浮屠之棺周圍晃蕩,尋找進去的機會。

若是珩清不在場,她也無法打開那扇門,所以這麽做基本上就是給珩清看的罷了。

終於有一次,唐姣照舊在浮屠之棺周圍閑逛的時候,遇到了珩清。

他站在那扇半敞的門前, 負手而立,背景是無垠的白,因為他是背對著唐姣站的, 所以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只是隱約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的......哀傷?唐姣不確定,因為她從來沒在他身上感受過這種情緒, 這位“碧水無痕”似乎總是驕傲自負的。

唐姣的腳步一頓,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結果還是珩清先開口喚道:“過來。”

想來也是,一個九階真君, 自己離得這麽近了,他怎麽可能感覺不到。

於是唐姣依言走了過去,站在珩清身側,悄悄打量他神色。那張臉還是那樣冷淡, 像是經年不融的山雪, 鴉羽般的眼睫一掃, 薄唇開開合合,吐出的話還是那樣不客氣:“我發現你這段時間似乎格外的自在,到處亂逛,真把自己當成同輝洞府的主人了?”

唐姣:“我沒有,我不是。”

珩清聞言,將視線從門內挪開。

只有他能夠在門外看到門內的東西,唐姣是看不到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他方才究竟在看些什麽。

趁他還沒有進一步嘲諷自己,唐姣先發制人:“我覺得我可以繼續修煉了。”

珩清挑眉:“哦。證明給我看。”

證明?怎麽證明?從何證明起——?

唐姣的心思飛速轉動,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來之不易的機會。

錯過這個機會,想要進入浮屠之棺不知道是多久之後了。

再擡起頭的時候,她已經散開了神識,捏成一股鋒利的刃,狠狠地撞向珩清!

珩清的眼中生出異色,不過神情卻沒有太大變化,甚至沒有絲毫動搖,用比唐姣更快的速度散開神識,兩股神識碰撞之際,唐姣再次感受到了九階真君那種海一般廣闊危險的氣息,她的丹田陣陣發麻,傳來退意,然而她卻一步也不肯後退,咬著牙關對峙。

這種對峙持續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

唐姣的嘴裏逐漸湧現鐵銹般的腥甜氣息。

她以為珩清的考驗最多只是看看她的神識穩不穩固,沒想到他是真的要同她動手,一點情面也不留的,而且,他並沒有立刻摧毀她的神識,而是慢條斯理地一點點施壓。

如此施壓帶給唐姣的就只有痛苦。

難道她理解錯了珩清的意思,主動對他發起攻擊反而激怒他了嗎?

唐姣端詳珩清的神色,從容得很,如同寂靜的湖水,沒有興起半點波瀾。

這樣下去不行。

她迅速轉變了思路。

再這樣僵持下去,別說進浮屠之棺了,即使進去了,她受到重創的神識也不足以抵抗那些繁覆的死亡記憶,得想個別的方法,無論什麽方法,只要能擺脫困境就行......

唐姣的視線掃到那扇還沒來得及關上的門。

珩清游刃有餘地和這個四階小姑娘對峙,感覺到她將全部的神識都散開,也猜到她差不多是要與自己殊死一搏了,他心裏還覺得有些惋惜,本以為她能夠更冷靜地思考,如今看來,她這個年紀還是免不了意氣用事——正想到這裏的時候,珩清的瞳孔微縮。

唐姣在神識的對抗中一瞬間占了上風。

就在這一瞬間,她整個人直接撲向了珩清。

珩清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撞過來,嚴重的潔癖發作,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

然後。

他就眼睜睜看到。

這個一臉誓死如歸的小姑娘,露出了得逞的神情。

與他擦肩而過之後,她一頭栽進了那扇半敞的門扉,身影隨之消失。

珩清:“......”

唐姣最後聽到的是珩清的怒吼。

“唐姣!!!!!!!!”

但是,這又有什麽意義?

浮屠之棺一次只能進入一個人。

珩清是黃泉碧落鐲的主人,並不是浮屠之棺的主人。

即使是他,也不能進入浮屠之棺把她抓出來,更不可能讓門將她吐出來。

至於出去之後會被珩清如何對待,就交給出去之後的唐姣去想好了。

眼前的昏黑一時間讓唐姣感到頭暈目眩,珩清的聲音逐漸變得遙遠,直至完全聽不見了,大約幾息之後,微光慢慢地湧入視野,她緩了片刻,然後試探性地睜開了雙眼。

呈現在面前的景象,和她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不是鬧市,不是高山,不是湖岸。

與塵世相隔甚遠,也並非普通的修士之流。

如果一定要唐姣形容的話,這裏大約是“世外桃源”。

桃林遍布,山清水秀,這間宅邸整體呈現出一種安靜祥和的氣息。

而眼前的姑娘,相貌清麗,神情溫柔,黑發垂腰,在回廊的長椅上鋪灑開來,手中捧著一本記載了丹方的書籍,正一字一頓地念著,似乎是發現聽的人走了神,她原本有些枯燥的講解頓住了,轉而輕笑道:“怎麽,是覺得無趣嗎?還是想跟南錦出去玩?”

唐姣還沒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南錦”是誰。

她的嘴就自己動了起來,一個男孩的聲音響起,脆生生的,說道:“不是。”

“不是嗎?”對方伸手過來彈了一下腦門,沒用力,“你一直看著圍墻發呆呢。”

男孩自知小心思都被發現了,於是抱怨似的小聲說道:“姐姐......我並不喜歡煉丹,我覺得煉丹好無趣,為何我不能修符、修劍、修氣?就因為我生在丹修世家嗎?”

聽到弟弟這麽說,姑娘將手中的書籍放下,嘆了一口氣。

“你就這麽不喜歡煉丹嗎?”

“也不能說是很不喜歡。”男孩想了想,說道,“姐姐不是已經將煉丹修至大成了嗎?若要繼承家族,有姐姐就夠了。每天對著一尊鼎枯坐,我沒有姐姐這樣的耐心。”

姑娘說:“你很有天賦,你以後會比我更加出色的。”

男孩說:“三十歲步入六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覺得我追不上。”

他是將自己連同別人都看得清楚,坦誠得很,也不惜將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姑娘說:“可是這世間的任何一門道法都需要耐心、恒心,不僅是丹修,幾乎所有的修士都需要耐得住性子,有苦嘗寂寞的決心。你其實並不是真的不喜歡煉丹吧?只是覺得難以追上我,所以索性決定放棄此道,另尋出路,對不對?你這個小笨蛋啊——”

她忽然問:“風靈丹的第三味藥材是什麽?”

男孩下意識回答:“流金花。”

回答完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皺眉道:“姐姐是故意的吧?”

姑娘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說道:“明明嘴上說的不喜歡煉丹,卻仍然努力學習,日夜不輟,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呀,就是嘴硬吧。”她晃著手中的團扇,夏日的風拂過面頰,帶來熱意,“今天天氣確實很熱,你靜不下來學習,想要出去玩也是能理解的。”

她掌心平平推出,真氣掠過整座庭院,驅走暑熱。

男孩緊皺的眉頭終於有了一絲松動的痕跡。

“你說得對。”他低下頭,很不情願地承認了這一點,“然而,數十年如一日地窩在洞府裏不輟煉丹,成為幕後者,風頭卻讓別的修士都出盡了,我不喜歡這種事情。”

到底還是小孩子,心裏還有想要和別人攀比的想法。

姑娘如此想著,開口詢問道:“你指的,不會是南錦吧?”

男孩霍然擡起了腦袋,半是赧然,半是憤憤地說道:“他是氣修,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我卻只能一日覆一日地煉丹,昨日我跟他翻墻出去,我跳下去還摔了一跤——”

他說到這裏,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忽地閉嘴。

姑娘倒也沒有苛責他,只是擡起眼睛,望向一望無垠的天際。

“珩清。”她的聲音極輕,極緩,像是想要他將這句話刻入骨髓中、靈魂裏,她告訴弟弟,“或許你現在覺得許多困難都難以戰勝,許多不公難以磨平,但是等你再長大一些,身形再挺拔一些的時候,回首往事,你會發現那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你甚至無法回想起自己當時的感受。你如今說丹修有多麽多麽不如其他修士,以後就會發現丹修其實是這個修真界中最偉大的修士,神農氏的精神烙印在每一個丹修的身體內,我們比其他修士更加不輟努力,比其他修士更加渴求未知,比其他修士更加懂得如何付出。”

她說了這麽多,垂眼一看,男孩正托著臉頰發楞。

也不知道他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多少呢?

姑娘心中嘆息著,順著男孩的目光看過去。一個看起來十分機敏聰慧的男孩熟練地越過了高高的圍墻,化作雙翼的真氣消散,他也就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這種對真氣的掌控,只能歸功於他與生俱來的天賦,縱使是身為六階修士的她,也無法做到這種程度。

男孩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他是流浪兒,吃百家飯長大的,珩家心善,又有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幼子,於是他時不時的就會跑過來蹭吃蹭喝,等到了傍晚時分就又跑了,真不知道他平時都住在哪裏。

男孩笑嘻嘻喊道:“珩清,蓮姐。”

珩清說:“謝南錦,墻上全是你的鞋印子。”

他臭著一張臉,心裏還對昨天的事情有所芥蒂。

謝南錦卻完全忘了昨天的事情,冥思苦想了一陣子,說道:“我剛剛沒踩。”

珩清說:“那就是昨天。”

謝南錦說:“那是你踩的好不好。”

珩清說:“我踩之前就有鞋印子在那裏了。”

謝南錦說:“我早就不需要借力了,肯定是你幹的。”

眼見著兩個人就要吵起來,珩蓮趕緊打圓場道:“好了,你們別吵了。算著時間也快到飯點了,與其在這裏爭論這個,不如猜一猜今天晚上吃什麽吧?”

珩清說:“藤菜。”

謝南錦說:“兔肉。”

異口不同聲。

兩個人又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撇過頭去,索性不說話了。

珩蓮幹脆往這兩顆腦袋分別揍了一拳,兩個人這才消停下來,眼睛裏都有淚花,珩清的臉上寫著“為什麽姐姐連我也打”,謝南錦的臉上寫著“我好像沒做錯什麽吧”。

此時,珩母與珩父也歸家了,庭院裏頓時熱鬧起來。

珩清也終於有了這個年紀的男孩的活潑,纏著父母詢問今日他們做了什麽,聽到他們說去了哪座仙山,去了哪道仙門,又為了誰送去了什麽丹藥,他的目光也是亮亮的。

夏日的熱風驚起樹梢吵鬧,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終於有了鮮活的氣息。

唐姣卻驀然擡頭。

在視線的盡頭。

連綿不絕的山脈,如同潑墨山水畫般的,深藏於飛雲之間。

那是深深鐫刻在她記憶深處,她絕不可能忘記的,名為“不周山”的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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