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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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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周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結束的,只隱約記得陸西驍抱著她洗完從浴室出來時天都已經泛起魚肚白。

她窩在陸西驍懷裏。

恍惚間想,他們認識這麽多年,卻很少像現在這樣。

她性子靜,陸西驍性子冷,兩人挨在一起就沒有發生爆炸的那天,他們在一起時並不浪漫,以一句極為隨意的“周挽,要不要談戀愛”開始,以一句極為平靜的“我們分手吧,哥”結束。

他們用最平靜的狀態開始和結束這段關系,像兩支冬日裏的煙花棒,沒有絲毫的聲響,只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他們很少用這樣激烈的方式來相處。

像是要將對方融入自己的身體。

……

陸西驍向來淺眠。

周挽累得幾乎是昏睡過去,可他依舊睡不著。

天已經快亮了,暗沈沈的,天際幾顆隱約的星和一輪透明的彎月。

陸西驍起身,走到窗邊,點了支煙。

這些年他不是沒想過忘記周挽,他也嘗試過像從前那樣繼續游戲人間,可周挽就像一場暴雨浸透了他的心臟,再也無法忍受任何人的駐足。

而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認為自己已經不愛周挽了,他以為只是因為恨她才忘不了她。

直到周挽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他才知道,他從來沒有一刻不愛她。

陸西驍曾經問過自己,為什麽周挽對他來說不一樣。

他身邊從來不缺漂亮的女生,也不缺願意對他好的女生。

可周挽身上有一股獨一無二的韌性。

她清純但不單純,陰暗但卻純粹,每一面都鮮明又鋒利,像是一簇微弱卻經久不息的火苗,照亮他的瞳孔。

他知道她的壞、她的偏激、她的怯懦。

但也明白她的好、她的赤誠,她的孤勇。

離開前,她什麽都沒說,但什麽都做了。

她布置好花園,買了許多許多好養活、花期長的花,希望這些鮮花能陪他走過寂寞無人的未來。

後來那場梅雨季結束,那些花都重新活過來,年年盛開、年年綻放。

她帶著他走上平川市的“城市之眼”,教他如何克服恐高。

是她說,不要看下面,往前看,前面有山,再上面有雲,往遠處看,有風。

是她說,陸西驍,以後的日子,你都往前看,往高處走吧。

很早,她就已經用最溫柔、最堅定的方式跟他道別。

也是這些年,讓陸西驍熬過了在異國他鄉那麽多年的原因。

向前看,向高處走。

周挽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融入他的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骨血相連,怎麽也分不開。

……

煙灰蓄了長長一段,陸西驍屈起食指輕點,煙灰散在風中。

他看著床上的周挽。

半晌,無奈地垂眼笑了。

算了,認了。

當哈巴狗就當哈巴狗吧。

糾纏這麽多年,他認栽了。

*

周挽醒來時覺得自己渾身都散架,動一下都疼。

她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木然地放空了許久。

她和陸西驍的關系越來越亂了。

但如果她總是要將自己交付出一個人,她只願意是陸西驍。

至於以後……

周挽閉了閉眼,神經和身體都泛起痛楚。

陸西驍不在房間內,大概是去公司了,周挽又躺了會兒,而後輕嘆了口氣,緩緩從床上坐起來。

昨天結束時陸西驍抱她去洗過澡,但睡了一覺又覺得渾身黏膩。

周挽扶著墻走到浴室,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淋在紅痕斑駁的皮膚上,所有毛孔都舒張開,酸痛的肌肉都松懈下來。

她腦海中又浮現出昨晚的畫面。

不知道多久,不知道幾次。

她怎麽哭怎麽求饒都不管用,陸西驍將這些年的不甘和恨全部發洩在她身上,他本就不是溫柔的人,但這大概是他對周挽最不溫柔的一次。

周挽什麽羞恥心都顧不上,在崩潰的頂峰咬住他肩膀,又扮起乖,順著他的意思不住叫“哥”,想以此讓他輕些緩些,卻遭到更用力更瘋狂的對待。

他就是要她流淚,就是要她求饒,就是要看到她因為自己崩潰失控的樣子。

她強裝的無情漠然,都被他打破,成了另一種滾燙的極致。

燈光昏暗,旖旎滿室。

房間內暗潮洶湧,低吟和啜泣交織。

周挽記憶中昨晚他唯一一點溫柔便是結束之後,兩人都汗津津的,貼在一起,他覆著她,一點點啄吻著她耳畔,低聲問:“周挽,你錯了沒?”

周挽還在發抖,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也沒力氣說話。

相較周挽的狼狽,陸西驍更顯得清風霽月。

身上那些帶著濃郁荷爾蒙的汗並不會將他襯得太過欲色,幹凈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褪去一切偽飾,勾勒出他最原始最本真的模樣。

他低下頸,輕蹭過她的鼻尖,輕舒出一口氣,低聲說:“算了,反正我這輩子就栽你身上了。”

……

周挽洗完澡出去,剛推開門就撞上陸西驍。

她迅速退了步,仰頭,楞神:“你沒去上班嗎?”

“沒。”他言簡意賅,身上有濃重的煙味,視線重新落回到周挽身上,“還疼麽?”

周挽臉熱,低下頭:“還好。”

陸西驍輕嗤一聲,對於她無用的逞強。

“我點了吃的,出來吃點。”陸西驍撂下這句話。

他轉身往屋外走,到門口餘光瞥見周挽輕蹙眉,慢吞吞地往門外挪。

陸西驍皺眉,又快步回到她跟前,彎腰將她抱起,輕輕放到床上,手攥在她纖細的腳踝往上。

周挽被他動作嚇了跳:“陸西驍。”

“很疼?”他似乎是沒料到周挽會那麽難受,作勢去扯她褲子。

沒有了酒精作祟,也沒有昏暗的氛圍,光天化日下周挽實在不好意思,她用力掙著腿:“陸西驍,你幹什麽。”

“我看看。”

“不要。”她臉頰紅透,“我不疼。”

陸西驍動作一頓,他蹲在床尾,看她時微微仰起頭,半晌,他扯著嘴角笑了聲:“你渾身上下我哪兒沒看過。”

“……”

陸西驍捏住她下巴,往下按了按:“睡了我還想翻臉不認人。”

“……”

“周挽。”他低聲,緊緊盯著她眼睛,“你是不是想跟我睡一場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周挽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她不知道要怎麽做。

自從陸西驍遇到她後就遭遇了太多不好的事,她從小就是個沒有好運氣的人,她會把自己的壞運氣都帶給陸西驍。

她不想這樣。

她也沒什麽能夠留給陸西驍的,她一無所有,唯獨這副他生了執念的身軀。

她想,至少把自己唯一珍貴的,都給他。

為了贖罪,還是為了了結,周挽自己也說不清楚。

陸西驍盯著她看了會兒,起身,淡聲:“吃完飯陪我去個地方。”

“哪裏?”

“平川市。”

周挽心跳漏了一拍:“去那裏幹嘛?”

“有些東西要處理。”

……

從B市飛到平川市要四個小時。

周挽今天醒來時就已經下午,買的機票是晚上的航班,要在那住一晚,周挽便將兩人的衣服簡單整理了一個行李箱。

坐上飛機,周挽又開始犯困。

昨晚她實在被折騰得不輕,身上還有些不適,等飛機起飛的空隙裏便又睡了過去,陸西驍向空乘要了條毯子給她蓋上。

過了會兒,飛機終於開始向前方急速滑動。

上升時帶來的失重感讓周挽隱約醒過來些,她眼睛都還沒怎麽睜開,下意識抓住陸西驍的手腕,指腹在他手腕內側輕撫。

陸西驍側頭。

小姑娘穿了件米色的羽絨服,紮了馬尾,幹幹凈凈,幾縷碎發纏在白皙的頸間,眼睫輕顫,緩緩清醒過來,臉頰無意識地在他肩膀輕蹭。

“陸西驍。”她帶著點急迫地喚了聲。

“嗯?”

“你別怕。”

陸西驍楞了下,勾唇:“沒事。”

周挽去看他眼睛。

外頭是黑暗的,往下看是燈火通明的城市,飛機裏光線很暗,只有幾盞亮起的小燈,散發出溫柔的暖光。

她沒有在陸西驍眼中看到害怕的神色。

他已經克服恐高癥了嗎?

也是。

黃屏哥說,他大學是去國外讀的。

十幾個小時的航班飛來飛去,當然已經克服了。

周挽再一次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確實是分開太久了。

久到,過去的記憶都開始出錯了。

可即便知道了他已經不再怕高,但那些潛意識裏的東西沒那麽快改變,後來周挽又睡著了,但飛機顛簸時就會無意識地攥緊他的手。

就像那年在學校天臺。

就像那年在平川市的“城市之眼”。

而陸西驍也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在飛機上睡著。

他確實可以面色不變的坐飛機,哪怕是十幾個小時的長航線他也不會再出現那些過激的反應。

但到底是在萬裏高空之上,沒法如履平地般放松,每次碰到飛機顛簸他都會極為不適,肌肉收緊用力到發酸。

而此刻周挽就坐在他身邊,和從前一樣握著他的手。

陸西驍從來沒有一瞬像現在這樣安心過。

……

平川市的冬天沒B市那麽冷。

明明從前也覺得冷,可習慣了B市的生活後再回到這裏,似乎就一點也不覺得難以忍受了。

陸西驍牽著周挽的手走出機場,打車。

當他報出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地址時,周挽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這些年平川市大變樣了,城西出現了許多新建的高樓大廈,在夜晚璀璨的燈光流轉,就連出租車的起步價都翻倍。

但好在城東那一片老城區幾乎沒什麽變化。

路兩邊依舊是櫻花樹,在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

周挽不知道為什麽,松了口氣。

出租車停在那兩扇熟悉的鐵門前。

周挽下車,腦海中一剎那鋪天蓋地的湧入許多回憶。

鐵門被打開,也像是打開了她的記憶大門。

原來她什麽都沒忘。

她看到花園裏的花,如今是冬季,只有幾株山茶花正盛開,但其他植物也都被打理得僅僅有條、健康生長。

“這些花,後來都活過來了嗎?”周挽問。

“嗯。”

周挽走到山茶花前,俯身輕嗅,側臉柔和安靜,嘴角很輕地提了下。

“我後來很少回這裏,但偶爾會讓人過來打理,還算可以。”

周挽笑了笑,說:“等開春了,應該會很好看。”

陸西驍拎著行李箱進屋,周挽跟進去。

從前她住在客臥,而此刻她猶豫了下,還是和陸西驍一塊兒走進主臥。

陸西驍打開行李箱,將她帶的那身衣服和睡衣拿出來放到一邊:“你先洗?”

“好。”

周挽洗完澡出來,空調已經打得很暖,一點都不冷,陸西驍拿上衣服又進了浴室,她坐到床邊,忽然想到些什麽,拿起床上的枕頭,拉開拉鏈。

她曾經把奶奶為她求來的香囊放進去過,想以此保佑陸西驍平安順遂、夜夜好夢。

但現在卻不見了。

周挽皺了下眉。

難道是換了新枕頭?

這時陸西驍走出來,見她抱著個枕頭:“在抽屜裏。”

周挽一楞,拉開抽屜,果然看見那枚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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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現啦?”

“差點扔了。”陸西驍走到她旁邊,“有段時間我脖子不舒服,換枕芯時才看見。”

周挽手指輕輕摩挲過香囊,小心翼翼的。

“這是你奶奶最後留給你的東西,為什麽要給我。”陸西驍垂著眼問。

“我想讓它保佑你。”

“你自己呢?”

周挽指尖稍頓,仰頭沖他淺笑:“反正我奶奶會在天上保佑我的呀。”

她笑時陸西驍發梢落下一滴水珠,正好掉在眼皮上,緊跟著他眉心一跳,有電流順著尾椎骨爬上來。

這些年她的氣質變得更厚重,但眉眼間還是原樣,沒有絲毫的變化,幹凈清澈,笑起來像和煦的春風。

陸西驍擡手揉了把她頭發:“睡吧,不是累了。”

*

到底還是知輕重的,這天晚上陸西驍沒再折騰她,周挽得以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是大晴天。

周挽換好衣服,拉開窗簾,站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

她好久沒有這麽心曠神怡的感覺了。

陸西驍推門進來,問她收拾好了嗎。

“嗯。”周挽從洗手臺拿上頭繩,將頭發盤起,“要去哪裏?”

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陸西驍回平川市是要幹什麽。

他還是沒告訴她:“到時你就知道。”

周挽便沒再問。

屋外停著輛車,是後來大學期間某年陸西驍回來時買的,後來偶爾回平川市他都是自己開車。

好些日子沒開,外頭罩了層薄薄的灰。

周挽坐上副駕駛。

她以為陸西驍是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回戶籍地辦,不過是嫌一人無聊便拉她一道。

一路上她都極為放松,看著白天的平川市,看著這些年城市的變化。

直到那條路漸漸變得熟悉。

其實說熟悉也談不上,只是周挽隱約覺得自己來過,但記不起來是確切地哪,直到出現鐘樓的標志建築,她恍然反應過來。

這是去陸家老宅的路。

之前陸老爺子帶她去過一次。

周挽猛地坐直了,重新確認了遍,確實是那條路。

“陸西驍。”她氣息都不穩,“我們現在去哪裏。”

陸西驍知道她已經有答案,沒再瞞:“陸家。”

“為什麽要去那裏。”周挽不安地攥緊拳頭,“你、你先在路邊放下我,我不跟你一起去,不合適,我不能去。”

他那點惡劣勁又冒出來:“沒什麽不合適,又不是沒去過。”

周挽急得想跳車,拽動門把卻發現車門早就被陸西驍鎖上了。

他就是故意的。

“陸西驍!”她被逼急了。

男人今天不再是西裝革履,穿著休閑,一手懶散地搭在方向盤,平添幾抹少年氣,恣意頑劣。

他不理會周挽的惶急,一直將車開到了陸家門外。

他停下車,也不急著進去,點了支煙:“周挽。”

周挽低著頭,出於怯懦不敢擡頭。

像將頭埋進沙子的鴕鳥。

陸西驍側頭看著她,嗓音沈而靜:“這麽多年了,周挽,你還要逃避嗎?”

周挽使勁搖著頭:“不行,我過不去,陸西驍,我過不去那件事的。”

周挽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小白花,天真無邪、過分單純,她有她的陰暗和偏激,但她又是一個對自己道德標準特別高的人。

也因此,她會特別唾棄自己的行為,無法原諒自己,陷進一個死循環裏。

“過不去就過不去,周挽,我從來不需要你過去。”

陸西驍聲音透著一種異樣的溫柔,明明聲線平穩克制,卻仿佛是從遙遠的年少時分傳來,“記得我很早之前跟你說過的嗎?”

“——在我臟的時候愛我,幹凈的時候,人人愛我。總會有人愛你的好也愛你的壞。”

他們相遇的時候都是彼此最糟糕的時候。

周挽是,陸西驍也是。

他那段時間渾渾噩噩,整日游手好閑、插科打諢,不讀書,抽煙喝酒、打架鬧事,一個接著一個的談戀愛。

可就是這樣,他們才會成為對方無法替代的過去,才會在對方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他們就像兩個孤立的星球。

與眾不同,卻又有什麽被連接,彼此吸引,

在無盡的宇宙中繞著同一個軌道運行。

“周挽,我們之間有太多的逞強和倔強了,我不肯讓步,你不肯回頭,耗了這麽多年,這幾年裏我遇到過很多女生,明艷的,溫柔的,善良的,有野心的,可都沒有一個像你,也沒人能替代你。”

陸西驍一邊抽煙一邊說這些話。

用最混不吝的舉動說著最認真的話。

他呼出一口煙,眉眼模糊在青白煙霧中:“我認輸了。”

周挽心跳漏了一拍。

“周挽。”

他嗓音很沈,仔細聽的話,尾音帶顫。

就像獨自跋涉、翻山越嶺的旅人,經歷過風雪,終於看清了歸途。

他看著周挽,目光很淡,並沒有刻意的深情,但卻藏著難以言喻的萬水千山。

他聲音也是淡的,說:

“我再好好追你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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