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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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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深夜,路邊都是被打落的桂花,黃燦燦一片,被踩得泥濘,映著月光,散發出最後一點幽香。

這回他們不是前後走,而是並肩。

這條街人聲寂靜,昏黃路燈打下光,電線在頭頂交錯,黑壓壓地覆下來。

陸西驍手機響了,他接起。

“餵?”

……

“不來。”

……

“懶得過來。”

說完,掛了電話。

他的聲音很好聽,磁沈沙啞,帶著鼻音和散漫的笑意,不像剛才剛放學那會兒那麽低了。

周挽側頭看向他。

他個子實在是高,她要仰著頭。

他看向另一邊,周挽順著他目光看去,是一家老式的火鍋店,雖然是老式的,但味道正宗,很多人慕名前來,晚飯時間常常是人滿為患。

“吃麽?”陸西驍忽然問。

“什麽?”

周挽問出口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麽,眨了下眼。

想起前幾日自己在草稿紙上寫下的那兩個名字。

她抿唇,真的要這麽做嗎?

她知道,這件事一旦決定了就回不了頭。

也許她原本平靜的校園生活會被打破。

而她,也會徹底淪落為自己所不齒的那種人。

沒等到她回答,陸西驍不再問,直接朝那家店走去。

“那個——”周挽出聲,叫住他。

她終究沒能敵過內心的陰暗。

陸西驍停下腳步,回頭,燈光和月光打在他頭頂,他揚眉,無聲地詢問。

周挽提了口氣,緩聲道:“這麽晚了,我們別吃火鍋了,這旁邊有家面館。”

那家火鍋太貴了。

周挽尋了個借口。

陸西驍對吃什麽沒異議,跟著周挽走進旁邊的面館。

店面很破,塑料桌塑料凳,在冷色的白熾燈下泛著油膩膩的光澤,這家店因為便宜平時大多是外賣,很少有人會來店裏吃。

周挽倒來過幾次,認得老板。

“康叔,我要一碗三鮮面。”周挽側頭看向旁邊的陸西驍,“你吃什麽?”

他在菜單上掃了一圈,都沒什麽興趣,淡聲:“一樣。”

康叔應道:“好嘞!兩碗三鮮面!”

走到桌邊,周挽叫住陸西驍,抽出紙巾將他那側的座位都認真擦幹凈——畢竟是她提議的來這裏吃面。

少女垂著眼,素淡的臉,除了睫毛很密,眼睛也大,顯得幹凈又有種說不上緣由的勾人。

她個子瘦小,皮膚白皙,看著柔弱得隨便一逗就會哭,偏那雙鹿眼還透著股執拗不服輸的勁兒,矛盾碰撞出一種奇妙的和諧。

難怪會引得被馬邵那群混子欺負。

陸西驍無聲地扯了下嘴角:“餵。”

周挽擡頭:“嗯?”

“以後再遇到下午那種人,說我名字就行。”

周挽楞了下,沒想到他說這樣的話,點頭:“嗯。”

“嗯什麽,知道我名字麽?”

“知道的。”周挽擦幹凈他這側的桌椅,又去擦對面的。

“我叫什麽?”

“陸西驍。”她說。

那是周挽第一次叫他名字。

後來過了很多很多年,陸西驍再回想起周挽,總能想到這一聲,她第一次叫他名字的這一聲。

清恬嗓,卻不像有些女生那般喚得總黏糊,很幹脆利落。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而當下,周挽叫他名字時擡頭看向他眼睛,少女坦蕩而清淩淩的眼撞進他的瞳孔,這讓那一聲喚無端顯得鄭重。

他聽到她說:“陸西驍。”

認真,鄭重。

陸西驍認識很多人,聽到過用各種各樣情緒叫他的,或開心,或難過,或生氣,或撒嬌。

他骨子裏就隨性浪蕩,身邊的人自然也同類相吸,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鄭重的“陸西驍”三個字。

以至於吞噬掉所有他習慣的反應,後脊泛起類似痙攣的感覺,細微又龐大。

最後他輕慢地笑:“得,你以後再碰到那群混混,還是直接閉嘴來得管用。”

周挽並不知道剛才那一聲在他心頭掀起的驚濤駭浪,自然也沒聽懂他話中的含義:“什麽?”

陸西驍懶得解釋,周挽也沒再問。

康叔端著兩碗三鮮面過來。

周挽點的是二兩的小份,她低頭吃面,餘光裏瞥見陸西驍沒動幾下筷,很快就沒再吃了。

大概從小的優越生活讓他對食物也很挑剔。

等到周挽放下筷子。

陸西驍:“走了?”

“等一下。”

周挽又去要了一份青菜素面,打包帶走。

這是她的習慣,康叔早將面下鍋,又說:“喲,我這沒打包盒了,門邊有,幫我拿個過來行不?”

周挽到門邊抱了一摞打包盒過去,回到收銀臺前時陸西驍也已經站在那兒了。

康叔利索地將素面打包。

“多少錢康叔?”周挽問。

康叔笑道:“這帥哥剛付好了。”

周挽楞了下,從他手裏接過面。

外頭街上更靜了,門口的路燈壞了一盞,有野貓尖利的叫聲。

“剛才那些面。”周挽問,“多少錢?”

陸西驍垂眸掃她一眼:“不用給我。”

“不行的。”周挽堅持,“這樣,我直接手機轉給你吧。”

那些面不過二十幾塊錢,陸西驍懶得為這些錢推脫來推脫去。

還就還了,沒什麽所謂。

可剛拿出手機,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周挽:“那你告訴我號碼,我加了你再轉過去。”

陸西驍報了自己的手機號。

周挽將手機號輸入進去,點下“搜索”鍵,跳出來——

他頭像是一片黑,名字是就是“陸西驍”。

在大家網名都五花八門的年紀,陸西驍直接用了自己的名字,不過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本,周挽看過他身邊總有數不清的朋友,他這名字確實是響當當的。

周挽盯著他的頭像看了會兒,選擇“添加到通訊錄”。

*

到家時已經很晚。

但這些天奶奶皮膚病又犯了,總是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

周挽輕聲走進她房間,果然見她還沒睡,她將面遞過去:“奶奶,你晚飯肯定沒怎麽吃,吃點東西再睡吧。”

“哎喲,怎麽又給我花錢。”奶奶嘴上這麽說,卻笑起來,“早跟你說了這錢你就存起來,奶奶沒用,就會拖累,可不能把你以後讀大學的錢也花掉了。”

周挽拿了小板桌到床上,將還熱氣騰騰的面打開:“奶奶,快吃吧。”

她又從抽屜拿出一管藥膏,抹到奶奶發紅的皮膚上,用指尖抓癢容易破皮感染,她一邊塗藥膏一邊用指腹打圈按摩,以此來減緩病痛的折磨。

她一邊按摩,一邊垂著眼說:“奶奶,你不用擔心我上學的錢,我都已經想過了,我們學校有獎勵機制,只要高考能考上好大學,就會有對應的獎金,還挺多的,足夠用來付大學四年的學費了。”

奶奶拍拍她手背:“奶奶知道你懂事也聰明,只是心疼你小小年紀不僅要用功讀書,還要操心那麽多事。”

周挽無聲地搖頭。

“只希望我們挽挽,苦盡甘來,以後的日子真能順順利利,心想事成,有出息有成就。”

說到這,奶奶停頓了下,繼而說,“不,不,其實我的挽挽不需要要成為大家眼中成功的人,奶奶只希望你快樂自在,成為善良的人。”

周挽指尖一頓。

成為善良的人。

少女深褐色的瞳孔微深,吞噬許多陰暗的念頭和不可言說的想法。

“奶奶。”周挽輕聲問,“怎樣才算一個善良的人?”

奶奶笑道:“挽挽現在就是啊。”

周挽沒再說話,繼續抹藥膏。

她長相乖巧,成績不錯,最會扮乖守拙,大概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會認可這一點——她是個善良的人。

只有周挽知道,自己並不善良。

她對郭湘菱的恨,很早就滋生,她偶爾渴求她的母愛,偶爾厭惡她的做作,想報覆她,想讓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身邊朋友都陽光溫暖,喜歡討厭都寫在臉上,就連今天碰到的那個叫“馬邵”的混蛋,他至少也壞得純粹坦蕩。

但她卻將自己的壞都藏在心裏。

自幼就習慣偽裝。

她不露聲色地接近陸西驍,用這樣下作的方法,只為了報覆郭湘菱。

昏暗的房間裏,周挽的眼眶漸漸紅了。

她在心裏自嘲,她果然是壞透了,明明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可到這一刻卻還在怪別人怪命運,將她逼成這樣,而她還要扮作受害者的模樣委屈自憐。

只有這一次。

周挽默默告訴自己,只有這一次。

她只壞這一次。

出了那口多年的惡氣,她就真的,做一個善良的人。

“對了。”奶奶打斷她胡亂的思緒,“明天就是你爸的忌日了,你有空的話記得去看看他。”

“嗯,我記得的。”

奶奶拍拍她腦袋:“好了,快去睡覺吧。”

周挽回到臥室,洗完澡後又將今天被弄臟的校服全部洗幹凈。

她手生得白嫩,又是敏感膚質,洗完衣服後雙手被洗衣液泡得通紅,還泛起一些小疹子。

每回都是這樣,周挽已經習慣了,等睡一覺紅疹就會褪掉。

她沒放在心上,躺到床上。

今天這一天都讓她覺得格外疲憊,聞到被子裏陽光的味道,才終於渾身松懈下來。

她閉著眼,在過分黑暗而安靜的夜中蜷縮起身子。

也是在這時,床邊的手機忽然亮了。

她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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