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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雪凝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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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雪凝魄

時隔百年,神女峰的神女竟然收徒了,神女殿門大開,天下的女子皆慕名前來,閨中的小姐,江湖的俠女,舞刀的女漢子,或修道的女道士,皆自四海八荒處趕來,整座山峰擠滿了人,一路上推推搡搡,樹都被擠斷了幾棵。

我抱緊了懷中的包袱,隨後踮起腳尖朝山頂望去,山頂除了烏壓壓的人頭就是白雲密布,連神女殿的一角都望不到。

聽聞神女收弟子極其刁鉆,上去多少人便下來多少人,沒一人如得了她的眼,眼見天就要黑了,那些慕名而來的女子便紛紛下了山。我見神女無果,也捶捶腿準備往山下趕去,畢竟天色已晚,我還要回家賣豆腐。

可剛走一步,一陣仙風便襲來,帶起一串樹葉,直往我臉上呼去,令我一時睜不開眼。

我擡手把樹葉扒開,睜眼一看,竟看到一女子淩空而立,一襲白衣滿頭銀發,容貌絕美宛如仙神。女子朝我緩緩飛來,飛至我身前停下,隨後擡起手撫上了我的臉頰。我頓時呆在原地動彈不了了,腦海中一片空白。我感嘆,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了,是仙人一般的出塵脫俗,連城中的花魁都不及她半分的美。

在我發呆之際,白衣的女子薄唇微啟,空靈動聽的聲音傳來:“我名‘辭月’,神女殿現任殿主。”

名喚辭月?我突然心中一悶,腦中一陣翻江倒海,腦海中似乎有什麽沈寂的過往要破殼而出。不過好在我反應極快,很快就把這股怪意壓下,隨後我大呼一聲:“神女大人!”心中倒是有幾分竊喜,我是踩狗屎運了嗎,見到神女本尊了!

“不過世人尊一聲‘神女’罷了,我也只是肉體凡胎一個。”神女淺笑一聲,極美,我的心都快化了。

“姑娘與我有幾分緣,我見姑娘仙資不凡,不知姑娘可願……”

“我願願願拜神女為師!”不等神女說完,我直接伏地一跪,拜了三拜,“師父,請受徒兒一拜。”

“快起。”神女趕忙扶起我,我起身,神女便一揚手,一陣仙風飄過,我竟直接飄在了空中,神女牽起了我的手,帶著我飛向了神女峰的峰頂。

神女峰之上雲霧繚繞,華麗的神女大殿就坐落於峰頂,殿式金碧輝煌,是我從未見過的華麗。

神女一揮手,鑲著玉石的殿門就緩緩打開,發出沈重古老的聲音。

我跟在神女身後走進了殿內,殿門於我身後緩緩關閉。

“以後這便是你的家。”神女在前方開口。

“好的。”我開口回應。

神女帶我去了偏殿示意我今後就住在這,隨後便去往正殿打坐。

偏殿寂靜,見天色已晚,我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隨後便草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這天下就炸開了鍋,說是百年才收一次徒的神女竟然放著那些仙根慧骨的上資不要,轉而去收一個只會賣豆腐毫無根骨不知來歷的野丫頭。

神女對此流言只淡淡一瞥,並未開口解釋。

我跟在神女身後走著,望著神女那頭已延至腳裸的銀發,莫名的一陣酸楚,我好像真除了賣豆腐之外無半點仙資。

“他人言他,莫要真聽。”神女突然停下了腳步,在我前方開口,聲音帶著絲空靈。

“嗯。”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隨後神女便帶我去了寒殿,寒殿極寒,殿內布滿寒氣,寒意刺骨。寒殿中央還有一灣已結了冰的寒潭,潭底似乎冰封著什麽,但卻看不真切。

“我將在此閉關些時日,你在旁為我護法即可。”神女赤足踩上了結冰的寒潭,於寒潭中央處停下,打坐在上。

一陣風吹來,撫起神女那滿頭的銀發,衣訣翻飛,真是絕美。

我在潭邊坐下,靜靜地註視著神女的側顏,望著那絕美的容顏,終於明白為何這天下男子女子皆為神女癲狂、癡迷,神女這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我也為之動容。

神女閉關再沒有醒來,我就在一旁靜靜地陪著神女,無聊之時便會取石子在地上劃痕記時,每一劃是一日,每三百六十劃便是一年。如此,一年,兩年,三年,十年,十二年,匆匆而過……到最後,我早已記不清是多少年了。

神女的神息一直滋潤著我,因此我從未有過饑餓感,也從未變老過,一如昨日,初登神女峰之時。

我起身,朝著寒潭中央閉目打坐的神女走去,一腳踩上寒意直襲全身。

我在神女身前處停下,望著神女如畫般的眉眼,我突然笑出了聲。我擡手撫上了神女的臉頰,隨後我閉上眼,俯身在神女的額前留下了一吻。

“你真的不像你了,辭月。”我在她身側坐下,將頭靠在了她肩上,她一身的寒冷頓時傳到了我身。

“或許你根本不記得我是誰,或許連我的名字你都不知道。”我閉上眼,心中是無比的失落,在你還不是神女的時候,在我還未修成人形的時候,我們是無人可比的親密無間。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與神女初遇的那一年。那一年我剛生出靈識,沒有形體,還不能開口說話,是團雪的模樣,每日都隨著風雪飄著,在世間各地轉著,沒有方向。

突然某一日我被風吹到神女的面前,那時神女還不是神女,只是凡塵中一個普通小女孩,那一年她九歲,名喚“阿辭”,是神女峰峰腳下一戶以賣豆腐為生的農家的女兒。

稚嫩的阿辭從沒有見過稀奇的玩意,所以當她看見一團長著藍色眼睛的雪團子的時候,是無比得高興,她興沖沖地抱住了我,那時我第一次被人類抱,那樣溫熱的懷抱,我仿佛都快要被捂化了。

“你好可愛呀,你陪著我好不好?”阿辭激動無比地抱著我親,臉上笑開了花,“我沒有朋友,雪團子,你陪我好不好呀?”

陪著你?我把臉貼在阿辭的胸口上,細想一翻,好似多與人類接觸有助於我的修行,甚至還能提早修出人身,這樣看來一舉兩得,美哉美哉,我欣然答應。

“雪團子,你叫什麽名字呀?”阿辭揉著我的臉,這樣問我。

我搖頭,我還沒有名字。

“你沒有名字嗎?那我來給你起一個吧。”阿辭絞盡腦汁想來想去,最後竟然給我起名為“上雪”,原因是因為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為了方便記憶,便如此賜名。但我卻搖搖頭,我不同意,太難聽了。

“那叫什麽好呢?”阿辭失落地走了幾步,突然,她的目光被面前一棵落滿了雪的桑樹所吸引,“桑雪,你叫桑雪好不好。”

隨意吧,我趴在阿辭懷裏,名字而已,並不重要。

“以後你就叫桑雪嘍!”阿辭高興地抱著我在風雪中轉圈,白雪落了她一身,染白了她一頭青絲。她笑臉如花,我的心砰砰直跳。自那以後,我就陪伴在阿辭左右,陪她磨豆腐,陪她讀詩書,陪著她長大,陪著她觀星望月……直到,十年匆匆一過。

十年時間,阿辭從原來稚嫩孩童成長為亭亭玉女,我也修為長進,可以開口說話,甚至偶爾可以幻化人形。

那個夜晚,天空無星亦無月,阿辭立於窗前,燭光映在她臉上,她緊緊地註視著隱在雲霧中的神女峰,眼神憂郁。

昨日神女殿門大開,神女揚言要收徒,挑選繼承神位的弟子,消息一散布出去,天下女子皆不遠萬裏趕來,僅一日時間,整座山峰便擠滿了人。

我望著阿辭,心中很不是滋味。我知道,阿辭一直很向往神女峰,很崇拜神女,甚至很想拜入神女殿,可她卻天資平平,可以說根本毫無根骨,她是不可能入神女殿的。

但阿辭並不管,她收拾東西趁著夜色登上了神女峰,卻又很快被淹沒在了人群中,僅僅一炷香的時間,她便被淘汰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山,一身白衣落滿了朝水。

我見阿辭回來,就直接跳上她的肩膀,揉揉她的肩,問:“阿辭,順利嗎?”

她沒有開口,只是擡手撫落了我,隨後獨自一人關上了房門。

自那以後,我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容了,她也再不開口說話,她郁郁寡歡再也沒有看我。

那個月圓的夜,我趴在阿辭的床頭上,俯身望著她。

皎潔的月光照在阿辭的臉頰上,阿辭憔悴的模樣映入我眼簾,她瘦了很多,竟長出了些許白發,她已然不成樣子了。

我趴在阿辭心口上,我閉上眼,她是真的很傷心。

我不想她這樣傷心,便在那個月圓之夜,親手挖出了自己的靈根,隨後將靈根植於她體內……阿辭得到了我的靈根,便很快得到了神女的青睞,入住神女殿,成了神女的接班人。

而我卻留在了山腳下,好久也見不到阿辭一面。

或許我根本不知道,我這般做,早已把我們推向了深淵,我們再難回到過去。

我去找過阿辭很多次,卻次次都被擋在殿門前,次次都被神女的術法打下山,次次都被打的遍體鱗傷,可阿辭卻再也不來見我。

我依然很想她,無論晝夜依然在等她。

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相伴數十年,我早已愛上了這個人類女孩,她早已成了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失去了靈根,修為再難前進,壽命也大大減退,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我還能不能見到阿辭。

那個大雪的夜,是我最後一次登峰,我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阿辭還不來見我,我便會放手。

我又登上了神女峰,峰頂落滿了大雪,我在雪地上滾了一圈,滾到神女殿門前停下,但這次出乎意料,我並沒有被打下山。

“吱呀”一聲,古老沈重的殿門被打開,一襲白衣的阿辭向我走來。我看著一頭銀發的阿辭,突然淚目了。

“阿辭!你怎麽頭發都白了呀?”我撲上去跳到了阿辭的懷裏,我把臉埋在阿辭胸口,聞著阿辭的體香,我發誓,我再也不要和阿辭分開了。

可阿辭卻只是把我拍落,我在雪地中滾了一圈,隨後我擡起頭睜大雙眼迷茫失望地望向阿辭。她居高臨下地望著我,雪白的銀發隨風揚起,冰冷的目光不帶一絲情誼。

“妖物,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阿辭開口,聲音冰冷。

“阿辭阿辭,可是我不想離開你。”我哭著奔上前去扯阿辭的腿。

阿辭一腳踹開了我,她一甩袖,一股威嚴蔓延開來:“你這妖物,休要纏我!”

“我將來可是要成為神女繼承大任的,我無心同你玩鬧!”阿辭背對著我捏緊了拳頭,我能感受到她很生氣,我小心滾上前去戳戳她的腳:“那我不打擾你了,那你什麽時候再來陪我?”

阿辭並沒有說話,只是甩開了我的手而後轉身離去,再未回頭看我。我望著阿辭的背影,無比的失落傷心。她始終沒有看過我,我憋紅了臉,越來越難受,身體越來越燙……最後,我在大雪中爆裂開來,化成了一灘雪水。

我死在了那個大雪的夜。

後來我在風雪中沈寂了十幾年,又因機緣巧合慢慢修出了靈識,再歷經百年,修出人身,重生之後我便隱姓埋名混跡於凡塵中,與凡塵中人為伍。

我原以為我會漸漸忘掉阿辭的,我在凡塵中以賣豆腐為生,以求世俗的熏陶,但求遺忘,卻還是忘不掉,卻還是避無可避地要遇上她。

那時她早已改名辭月,早已成了現任神女。

我隨著人群登上神女峰,只是為了看她一眼,我對自己說,看一眼便走,可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竟一時連路都不知如何走。

我知道,我依然還是無法忘記她。

我還是喜歡她。

可她卻早就忘記了我。

“不,我記得的,雪魄,你身上的味道,我是記得的。”突然,神女空靈的聲音傳來,我急忙睜開了眼,心中頓時狂喜萬分:“你還記得的?”

神女睜開了雙眼,隨後起身朝前走了幾步,背對著我繼續開口道:“你是雪魄,雪靈得道,修煉為精,天生地養的靈物,是世間最純凈的靈體……”

“原來你還記得我。”我突然淚目,奔上前去抱住了神女,神女的氣息撲面而來,是我熟悉的味道,“其實我也有名字的,我的名字是桑雪,你記得嗎?還是你給我起的。”

我將神女抱得緊緊地,我真的再也不想被分開了,我想就這樣直到天荒地老,可神女卻突然掙開了我的懷抱,她轉過身,如秋水般的眼眸淡淡地望著我。

“我借收徒一事廣散謠言出去,為的就是引你出來。”神女望著我說道,如畫的眉眼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是天生靈體,是最好容器。”

容器?我的心突然一沈,一股無形的恐懼朝我襲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神女一揚手,衣訣翻飛帶起仙風陣陣,一陣模糊過後原本看不真切的寒潭突然清晰無比,清晰到可以看到潭底封印著的一抹神魂。

“我的師父身死,魂魄隨時都會散去,所以我急需一具蘊含天地靈氣的純凈靈體來承載她。”神女垂下了眼簾,輕輕地開口說道,“我很想再見到我的師父……”

“所以,你選擇了我?”我試探性地問道,神女並未開口,也不否認,我只覺得脊背發涼,“所以,你要我死?”我的心終於沈到了谷底,我難受到快要化開了。

“我練功時走火入魔遭到反噬,心脈碎裂,本已無力回天,卻是師父度我功力為我重塑心脈,這才撿回了條命,可如今師父她卻……”神女捏緊了拳頭,美目中已滿是淚水,“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如此,若你要尋仇,可隨時取走我的性命。”神女閉上了眼,轉過身竟不願再看我。

望著神女的背影,以及那一縷被風吹起的銀發,我突然笑了:“哈哈哈哈,好啊,我答應你。”我擡手撫上了眼,咧嘴笑的張狂,“只不過,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神女見我松了口,激動地回過身來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面上表情無比喜悅,“雪魄你說,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我笑著輕輕地抱住了她,在她耳旁輕輕地道:“我要你,陪我去死……”我話音未落,一把冰雪凝結而成的匕首就已刺穿了她的腹部,頓時鮮血淋淋。

我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冰雪凝的匕首已經化開,她的傷口也很快凝結住,她輕輕地顫抖著,很快便沒了氣息。

我笑了,我得不到的,旁人也妄想得到。

我望著她如畫的眉眼,擡手撫上她如雪的肌膚,隨後便吻上了她的唇。

“我很快便會來陪你。”我抱著她離開了寒殿,將她的屍體安頓在我的偏殿中,隨後施了個法陣護著她,以求魂魄不滅。

我匆匆趕回寒殿,我立於寒潭之上,擡手以掌化刃割開了冰層,寒冰化開,釋放出了上任神女的魂魄。

望著那抹還在凝結魂息的魂魄,我擡起手,將自己的魂魄逼出了體外。

上任神女的魂魄被我一點一點引進我的軀體內,往後,只需她熟悉一會兒這具身軀,便可隨意驅動了。

我轉身飛回偏殿,隨手撤去了法陣,一揮手,就把神女的魂魄從她身軀內勾了出來,而後,我擁抱住了她。

我要和你一起走。

天下之大,我們哪都可以去。

從此往後,我們將永不分離,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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