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2章

關燈
第52章

魔域。

到處都是黑霧繚繞, 也見不到生長的花草。路邊的植物都是枯萎的,顏色暗沈,像是受了魔氣熏染,耷拉著腦袋, 而旁邊的樹木也與尋常的樹不同, 葉子發黑, 甚至連結出的花朵都是黑色的。

但與此截然相反的另一半卻是有顏色的,小徑的另一邊栽種著郁郁蔥蔥的大樹, 底下是團簇鮮艷的花朵, 與那沈悶的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中間的小徑儼然成為一道分界線, 一邊是讓人沈淪的黑暗,一邊讓人癡醉的光明。

但光明的這邊正在拆除。

幾只魔族躡手躡腳地穿梭在散發芬芳香氣的花叢中, 它們一經過, 周邊原本開得燦爛的花朵就瞬間失去了色彩,變得萎靡。它們在讓這裏的風景同魔域的其他地方一樣, 只剩下無盡的黑。

大家兢兢業業地做著這件事, 見到花兒折損了腰身, 五顏六色被黑色吞沒, 也沒有任何感慨。直到一只魔突然擡起頭望向這一片逐漸變得暗沈的地方,說了一句:“其實, 這樣挺好看的。你們不覺得嗎?”

其他魔族紛紛擡起頭, 順著它的目光看去, 臉上都露出同樣的失神。

這一片花海在魔域足足生長了幾十年, 一開始魔族們都很排斥。因為魔域從來都只是一抹黑,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習慣。它們自從出生在魔域裏, 就是這般風景,而這花海卻像是魔域中不倫不類的侵入者。

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卻又不曾言說的是,這些鮮艷的顏色的確曾讓魔族有過幾分心安,潛移默化地成為它們經過時必定會欣賞的一道美景。

但現在這道風景要被毀掉。

“可是……那位讓我們毀了。”一只魔族想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稱呼,只能小心翼翼地選了個含糊的代稱,總之其他魔都能聽得懂它在說誰。

那個突然出現,坐在魔尊寶座上,氣勢洶洶使喚著它們的家夥——

“我突然覺得還不如魔尊,至少魔尊以前是不會這麽對我們的……”

方才第一個發出感慨的魔族不禁說出了心裏話。

但它話音剛落,身後的魔族憤憤打斷:“什麽魔尊!那是叛徒,背叛我們的叛徒!只有新魔尊才能帶領魔族變得強大,你們就是這些年太懈怠了,竟然會去懷念一個叛徒!”

它說得激動無比,許是在這幾只魔族中實力更強,也更有威望,說完這幾句話後,其他魔都低著頭,沈默不語,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將一整片花海變成廢墟。

它們趕緊回到正殿覆命。

正殿上方屬於魔尊的寶座上坐了一個身影,周圍的魔族侍衛均拜倒在那身影腳邊,正在稟告一些重要的事宜。

這幾只負責毀壞花海的小魔族都是些小嘍啰,聽不得重要的內容,但此刻並沒有被阻攔,只是跪在大殿中央,埋頭看不見上面的情形,只能聽見三言兩語。

“已經去了?”

“是。尊上接下來準備怎麽做?”匯報情況的魔族恭恭敬敬道。

它深知面前此人的身份,也幾乎是出自本能地去服從此人的命令。

譬如此刻座上之人看似平和的嗓音傳來,它卻仍是一動不敢動:“沒有你的事了,本座自會解決。”

這是它們的新魔尊。

魔族不再是群龍無首,也不會再亂作一團。它們有了更強大的尊主,在其帶領下可以重振魔族,一雪前恥,不再是仰人鼻息,在那幫修士的壓制下畏首畏尾地活著。

“花海可除幹凈了?”

魔尊半闔著眼,懶洋洋地問底下趴著等候覆命的幾只魔。

“回、回稟魔尊,都除幹凈了。按照尊上的意思,一點帶顏色的都沒留。”領頭那只魔,也就是之前激烈維護新魔尊的魔族,一五一十地匯報著。

“都除幹凈了。”上位者低喃重覆著它的話,一字一句,語氣平靜得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微風,掃在它們心上,雖是輕撫,卻足以牽起驚濤巨浪。

然而,下一刻一團黑色的魔氣突然襲中它身後的魔族,氣息緊緊纏繞住它的脖頸,將它提到半空中,而另一絲魔氣在魔尊手中游走,探出那只魔族懷裏藏著的東西。

一枝白玫瑰。

那是它企圖珍藏的這裏唯一的一抹亮色。

被抓住的魔族眼中盡是驚恐,想要求饒卻被死死扼住喉嚨,完全無法說出話來,只能發出嗚咽聲,雙手不停扒拉著魔氣,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吞噬。

最後,一根細針穿過它的喉嚨,它再也說不了話。魔氣散去,它落在地上化作一團黑霧,魂飛魄散。

“現在幹凈了。”

最為輕松的語調卻是更加引起心中的驚懼。

“魔族守則,不可以殘害同類,否則會……”

還沒說完反抗話語的老魔族下一刻便和那只魂飛魄散的魔族落得一樣的下場。

正殿中頓時充滿隱忍的驚呼聲。

幾只魔族目睹了一切,戰戰兢兢地看著上位者。

“那是以前的魔尊立下的狗屁規矩。魔域不需要這些。而且現在,本座才是你們的魔尊。”輕佻的語氣傳到它們耳邊,“魔族守則只有兩條——”

“不聽我令者,死。”

修長的食指豎起,帶著威懾力,讓它們垂頭。

“還有一條——”

眾魔只看見那坐在寶座上的新魔尊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那張它們所有魔都無比熟悉的臉,但卻是完全不同的神態。從前的那張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而如今只有陰狠的冷笑。

魔尊懶散地背靠寶座,手中摩挲著一塊黑色的玉佩,指尖反覆勾勒著上面的紋路,而眼底是清晰可見的狠厲,嘴角微微牽起:

“殺光修士。”

*

祝螢爬到屋頂上緩了好一會,才習慣這個高度。只要不往下看,就不會覺得眩暈,這是她應對輕微恐高的辦法。聽起來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但的確也是。

但遠處的月亮變得觸手可摸,倒也讓她覺得值得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酒罐子,從儲物袋裏拿出兩個漂亮的小瓷杯,先給自己倒滿,輕抿了一口。

的確如阿樂師姐所說,甜甜的,一點點她無法表述的口味中蘊含著適度的酒香,只在鼻尖停留時就足以讓她流連忘返。不似烈酒那般辛辣,許是裏面加了什麽果香或者花香,初入口時有些甜意,既不喧賓奪主,又不只是不起眼的陪襯,仍舊保留著酒自身的醇厚與刺激。

“我今天非常非常非常開心!”

她望著月亮,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個調。

秦嶼坐在她旁邊,側著頭看她,從她的語氣和表情,看得出她是由內而外的高興,可以說比從前他見過的任何時候都開心。

少女裹著紅色的鬥篷,毛茸茸的領子偶爾掃到她的臉頰,襯出臉蛋上分外明顯的兩團紅暈。她抱著酒罐子,眼神清亮,繼續說道:“原來有朋友是這樣的感覺。大家聚在一起,玩很多有意思的東西,即便沒意思也會變得有意思。我以前從來沒有過。所以好開心啊,秦嶼,我好開心啊!”

她轉過頭與秦嶼對視:“你開心嗎?”

秦嶼看著她認真的神色,一時間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已經醉了,豈料他猶疑的眼神被祝螢即刻捕捉,笑了起來:“我才沒醉,我就抿了這麽一小口。”

她瞇起一只眼,手指捏在一起用動作向他展示一小口的分量。

她對自己的酒量還是很有數的。因為只有一個人,所以只在家裏喝酒,也只會喝兩三杯,在上頭之前就終止,至今還沒有觸及到過喝醉的界限。

“開心。”

秦嶼淺笑道。

祝螢眨眨眼,發現了他的特別之處:“你最近好像很愛笑。”

“笑,不好嗎?”秦嶼有一瞬失神,猶豫著要不要收回嘴角的笑意。

“當然是很好啦!就得多笑笑。你板著臉,總讓他們覺得你很難接近,不好相處。”笑容常在的話,大反派的標簽說不定也能脫落一層。

祝螢情不自禁地搖晃著耷拉在房檐的雙腿,坐著的幾塊瓦片發出輕微的響動聲,嚇得她趕緊把腿縮了回來,一只手抓著秦嶼的手臂,生怕自己掉下去。

如果掉下去能不能憑借一名修士的職業素養飛起來自救,她是不敢打包票的,但她敢肯定的是,她一定會先被嚇死。

“今日有魔族來找我。”

好嘛,秦嶼說出來的話也挺嚇人。

她歪著腦袋,神色疑惑:“找你幹嘛呀?”

“他們說,我阿娘是魔族。”

短短的一句話信息量很大,但祝螢很快就消化完了,畢竟之前已經在黃不缺那裏被劇透過了。黃不缺這個人雖然看起來神神秘秘的,不一定靠譜,但祝螢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總覺得他說的話和做的事可信度很高。

“那你信嗎?”

秦嶼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月亮上,點頭:“我信。她總和我提起魔族。”

比如攝魂魔的特征和能力。

“那重音長老是怎樣的一個人……一只魔呢?”

祝螢挺好奇的。

這麽久以來,她還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他的家人。

“她很好。”秦嶼的眼眸中像是化開了一汪春水,柔和而安靜,“她總是冷靜的,帶著笑容,愛穿一身白衣。”

記憶中的女子總是坐在亭子中,嘴角勾起微微笑意,眉眼間是親切,指尖撥動琴弦,彈奏舒心的樂曲,宛如一幅畫,在山水之間勾勒出動人的景色。

但美好的回憶卻是短暫的。血淋淋的現實又一次出現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可是後來,白衣變黑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

那是許許多多暗紅的鮮血染成的,還有魔氣的侵蝕,原本潔白的衣裳被玷汙,渾濁得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麽顏色。

“我那時想,她若是穿黑色就好了。”

整整十年,那些親眼所見的畫面還有淋在他臉上的鮮血仍舊是鮮活的,一遍遍在他心中重覆著,讓他幾近於麻木。他當然想要報仇,卻無能為力,只能在昏天黑地裏反反覆覆地吞噬著自己的恨意,最後卻是變得漠然。

他不止一次覺得,此界之中再無任何留戀。

他想毀掉此間世界。

徹底碾碎,同歸於盡。

這種感覺在幻境中得知自己身份時更加劇烈。

“喝點酒,別憂愁啦。”

酒香襲來,秦嶼的思緒被打斷。他睜開眼,瞧見她遞過來的小瓷杯,原本的戾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祝螢給他倒了一小杯,用自己的杯子輕輕碰了下他的,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魔族找你是想要你做什麽嗎?它們大費周章讓你到隱塵宗來,肯定有什麽秘密吧。”祝螢小口抿著酒,目視正前方。

“它們想要玉佩。”

秦嶼沒有任何隱瞞。

“啊,果然如此。那塊玉佩原來真的不簡單。看來黃不缺說的沒錯,這裏面定是大有文章。你可千萬不要給,沒弄清它們的目的之前,還是先好好保存著。”

“為何你和他這麽親近?”

“誰?”

有些許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讓祝螢轉過頭來。

這一看把她嚇一跳。

秦嶼眼眶微紅,眼眸有些迷離,臉頰比她還紅,像是染上兩團晚霞,紅潤的嘴唇輕撇著,而酒杯裏一滴酒不剩。

“你和黃不缺。”

她這才聽出來他的聲音都有些不對勁了。

“你、你不會是一杯就倒吧?”

她估計到了自己的酒量,卻沒想到大反派如此不堪一擊。

“我也可以講故事。”

秦嶼仍舊在自說自話。

這讓祝螢更加確信,他真的是喝醉了。

“我也可以套圈。”

大反派受傷時聲音是帶著些嘶啞和虛弱的,恢覆正常後平時卻有些類似於少年音,尾調總喜歡放得很輕,總體上清亮之外又比較疏離。而現在卻是兩者的混合體,讓人無法找到形容詞去表述這種幹凈又含糊的嗓音。

“好好好,你可以。我們下去吧,你喝……”

“我可以背你的書箱。”

“對,你可以。早知道就不帶你喝酒了。”

“我可以給你吹曲。”

“可以可以,我先扶……”

祝螢看了看這高度,心裏盤算著該怎麽下去。上來容易,下去難。方才上來還有秦嶼的協助,現在卻只能靠她自己。

“我可以和你一起修煉嗎?”

“當然可以。”祝螢估摸著自己應該能夠帶人飛下去,但前提是落地不穩的話不會把他給摔痛。

“我可以繼續待在歸元宗嗎?”

“當然可以啊。”

耳邊醉酒的家夥化身為提問機器,還在碎碎念。他的眼神越來越迷亂,緊緊盯著她的臉,片刻不離,但好像又失去了聚焦,恍恍惚惚的。

祝螢拉住他的胳膊,準備運氣帶他一躍而下。

“我可以親你嗎?”

“當然可以……啊?”

她下意識回答,慢半拍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的是什麽,而後面脫口而出的音節卻早已吞沒在一陣濃烈的酒氣和一片溫熱裏。

她原本抓著的那只手臂一用力就將她輕而易舉拉了過去,後頸還被另一只手掌小心地扶著。

酒香味順著她的唇鉆進去,企圖侵占她的領地,將她自己的氣息包裹住,也吞噬了她的理智。

搶奪成功了。

但對方很快遠離,將她的氣息還了回去,只是她已經完全被別的氣息裹挾,不僅如此,渾身都在發燙,叫囂著她內心的不平靜。

秦嶼拍了拍腦袋,用手指著自己,笑容無辜:“這裏好吵。”

酒醉的他似乎還註意到了祝螢的失神,身子倒在屋頂上躺下,閉上眼,語氣裏是藏不住的笑意:“你說了可以,我奉命執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