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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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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無數華光之下, 呆滯的合歡宗修士如同一個個人偶般,他們眼神空洞,他們面無表情, 但靈臺中的心法痕跡,被抹去後, 就算之前跌落的境界也得到了覆原。雁禾說出“鼎”真正用處的時候,從未提過, 這“鼎”竟然如此強大,強大到足以讓她瞬間成為這天地的主人。

汙濁之氣猶在做困獸之鬥, 但應滄瀾總是在恍惚中, 在天地之間的縫隙裏, 看見他們五個人聚在一起。

不是少年同游買花載酒,便是醉倚長亭行走人間, 他總覺得那才該是他們的命運, 是神偶然一瞥間,選定這幾個少年, 讓他們有此間修士不能及的心性, 天賦, 有親友簇擁,有好命良緣,是為叫他們看遍這世間意氣,踏過千山萬水, 可以有朝一日成為眾人敬仰的楷模,成為所在之道的魁首。

也是成為千千萬萬眾生中普普通通一人。

不是為了叫他們赴死。

沈扶聞真身選定他們這幾人時,肯定沒有想過, 祂以為的修士翹楚,會以身證道, 到幾乎無一人還的地步。他們的路不該是這樣的。

天地山水告訴他他們的結局不該是這樣,意氣風發盡,縱□□歌還。這才該是天子驕子該有的結局。

可是他已無力去回首了,只能任憑意識沈浸在浩瀚的海洋裏,看著那輪明月沈進山崗之後,悄無聲息,再也沒有爬上來的可能。

.......

因合歡宗可以肆意妄為,四處為禍的邪修何其之多,哪怕是正道修士日夜不休,埋頭清理,也不可能清理得幹凈,更別提那些邪修還在無數百姓,尤其是幼童心中種下了禍心引,若想杜絕禍心的災殃蔓延開來,就必須解決禍心的藥引,可那些百姓都是無辜的性命,正道修士下不了這個手,一來二去,原劇情中雁禾被再度封印時,應滄瀾他們已經走到了兩難的局面。

是應滄瀾的飛升完成了這個破局,也是天道高擡貴手,終於在他們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之後,給了他們這個大團圓的結局。

但放在現在,誰也不敢相信,他們追殺的合歡宗宗主,曾經清音宗的大師姐,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讓這世間的一切災異全都消散了。

采雲的妹妹采露被帶到清音宗的醫修處那裏,還未伸出手,就感覺腹部的疼痛消失了,四五歲的女童懵懵懂懂地將手按在肚子上,采雲將她拉過去,緊張地問疼不疼,她也只是搖搖頭,大眼睛忽閃:不疼。醫修原本秀眉緊蹙,聽到弟子來說很多體內有禍心引,生機被吸收殆盡的百姓也驟然痊愈了的時候,錯愕一瞬,趕忙捏訣趕去,發現很多在這裏待了許久的百姓都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恢覆的氣力,擁上來問那些醫修,仙人我們是不是好了。

往日褶皺,一夕抹平。等神算閣眾人睜開眼睛時,面前卻只剩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古琴。

她擁有那樣變化莫測的修為,全然獨立於此世之外,是因為她並非此世之人只是一口鎮壓此世災厄的鼎。她會不遺餘力培養合歡宗,行為之間如此倉促便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甚至顧不上盡孝盡忠,就隨此間災厄煙消雲散,也只是因為她早知自己既定的命運。

韶光顧不上清音宗,與陸裳一同回了合歡宗後,果然發現,對合歡宗不得轉修其他道的限制已消失了,且他們休養後只恢覆了一兩成的修為,在那華光過後竟然恢覆了原來的七到八成,修士如陸裳等,修為甚至還有所提高:這是因為,她們在合歡宗中修習那“無情道法”的同時,也固守了本心,心法雖然有善惡,但是她們的修為增益卻是落到了實處的。

天上地下這麽一肅清,原來人人喊打的合歡宗現在宛若遭遇大難後的清正宗門一般,弟子心性安和,心法澤被蒼生,沒有人敢說無情道便是叫人四處留情,他們知道無情道便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萬物亦可錘煉出自己的道心。跟在陸裳身邊,對雁禾虛以為蛇,將那些女童藏在宗門大陣中的女弟子滿目茫然,下意識求助副宗主:“師姐,我們錯了嗎?”

陸裳不知道。她很想握緊自己的法器,甚至本能地想將雁禾留在自己腦海中的心經給趕出去,仿佛這樣,合歡宗處境一朝逆轉就是一個夢境,她也並非差點做了那助紂為虐之事的愚蠢之人。可是靈臺調息片刻後,熟悉的清涼緩慢地降落在她心上,她才凝神,攤開掌心。

看到自己腦海中令她神思時刻清醒的,居然是雁禾對程悅道友用過的那方法器,縛情。

韶光看著眼前情形,默然不語。

這樣的沖擊,哪怕是已做了多年宗主,她也無法以淡然心境去面對。奇怪的是,她心裏竟然激不起一絲漣漪。

陸裳邁著沈重的步伐過來,韶光扭過頭。她面上仍然沒有波動,叫人稱讚一方宗主的氣度,可是縛情一亮,她霎時間一怔。

“沒用?為什麽沒用?”

韶光回神,她蹙眉,看向令自己中招的法器:“什麽沒用?”

陸裳肩膀陡然松下來,神情中浮現出幾分悲憤,茫然,最後全數都化作了譏嘲:“聽說,清音宗上下原本對宗主愛戴異常。”畢竟是宗主之女,又生來修為突飛猛進,雖然清冷高貴不讓他人輕易近身,可但凡是聽過雁禾之琴的人,都不懷疑雁禾日後便會接手清音宗宗主之位。

韶光沈默,她原本也是那愛戴之人中的一個,可是性命之虞,加上師父囑托,她對這位師姐已沒了什麽感情。許是怨恨日久,如今即便是知道她坐化了......韶光陡然一靜,瞳孔竟然突兀收縮。

陸裳嘴角微扯,握緊掌心銀鏈形狀的法器,猛然轉身。

韶光以為她沒有波動是因為心中餘恨,是因為這麽多年,師姐在她心中已然由當年救她的人,變成了如今的惡首,即便她洗清了罪孽,還為這天下犧牲,自己經歷得多了,只是心中唏噓也實在是怪不得自己。她只是應該繼續做一個合格的宗主,將清音宗發揚光大,至於雁禾化了鼎,與她有什麽關系呢?反正合歡宗已不再是邪宗,天下自然可......

可是怎麽會和她沒關系呢?

她怨恨代替師姐的人如此無情,怨恨她讓宗門上下修習那樣殘害他人性命的功法,怨恨她令師父夜不能寐,此生都不欲再踏足彌海,可是她只是怨恨那個魔障。並非是怨恨師姐。她並不怨恨那個將她從魔窟中救出,牽著她的手回宗門時,還蹲下來摸摸她的頭,引她入道,替她取名叫韶光的師姐啊。

可她心中已經沒有對雁禾的多餘情緒了,沒有愛也沒有恨。她的情緒全都被雁禾以縛情為媒介,盡數帶走了。

鼎被汙濁之氣腐蝕,竟然認為自己的存在也是汙濁的。

韶光滿心混沌,不知如何回到了清音宗內,發現往日追隨師姐的弟子,如今對師姐也沒有什麽印象了,若是問得更多,記得的竟然也只是那個後來者,而非雁禾師姐本尊。神魂脫離軀體非她所願,可她的名字被取代太久,她已經做不回那個雁禾了。

即便不是“鼎”,她也已經做不回雁禾了。所以她才要用縛情磨滅他們對她的記憶,對她的感情。

他們這數年間,對雁禾師姐懷疑,怨恨,究竟是因為他們不知真相,所以對雁禾師姐誤會太過,還是現在想起來時,已經記不得,也有林霽這樣的人為她辯解過,說她修為本就高深,根本無需害人,自己也為她向師父說過,師姐絕不會殺了滄海師叔的。

她已經不是那個追在雁禾師姐後面,要師姐教自己心法的年幼師妹,滿心只是濡慕之情,所以為師姐,她流不出一滴眼淚。

但那是因為她做慣了宗主,便剝離了人的七情六欲嗎?還是因為師姐也希望,她做一個喜怒不形於色,可以震住其餘師弟師妹的宗主了。

韶光心底某處被撕裂,可偏偏最深刻的感情被抽離走了,她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自己真實情緒的深處,聽到腳步聲回首時,表情還有些空蒙。下一瞬,卻猛然有磅礴情緒噴薄而出,幾乎將她淹沒,幾乎將這個做了宗主的女修,送回十數年前。

她拽著師姐的衣袖,忐忑地對師姐的母親喊師父。

如今的韶光顫顫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師父幹瘦的手腕,感覺到蘊含的生機,幾乎喜極而泣。

可雲浮道君一夜白頭,面貌刺痛了自己的弟子,神色卻是一樣的平靜漠然:“她延續了我的壽元,像當年她的父親一樣。”

雲浮輕聲細語:“可是韶光,我為什麽開心不起來呢?”

當年有人為了鮫人可延長性命的傳言對彌海幾次出手,她以為滄海之死是那些人作亂,可發現鮫人淚之後,她心神震蕩,幾乎原地入魔,後來一直想押雁禾向滄海賠罪而不可得。她多年沒有踏足彌海了,曾經那愛恨情緒是那樣激蕩而熱烈。

可是她的女兒為了她,為了天下大義而死,她竟然感覺不到任何悲傷。

韶光徒勞地張嘴,但回答不出來任何話來,只是淚流滿面。

她只是和師父站在清音宗的議事堂中,聽著宗門內熙熙攘攘,天下正道方興未艾,聽著雲浮道君道:“我更不知我為何一夜白頭。”

她的開心與悲傷,都一道,被她帶走了。這個世上,唯有韶光和陸裳是記得,曾經的雁禾師姐是何人之人。

唯有她們仍然可以守著清音宗與合歡宗,直到下一個鼎出世的那天。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天生爐鼎是天道選就鎖,授予的是這天下的長生。

幾經波折的萬裏海盛會終於在海晏河清,三界安寧中得以延續,幾大宗門的飛行法器都停泊於萬裏海之外,得以進入萬裏海的飛舟卻一片寂靜。

方恢眾人安靜地跪在掌門與幾位長老的前面拱手垂首,無需在多言說些什麽,這天下安樂的局面就已經是答案了。

掌門坐在上首,眼眸微闔,原本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弟子很快就進來告稟,劍冢之中的將傾也不見蹤影。這熟悉的對白立刻激起了應滄瀾心中的漣漪,他猛地擡首,在眾人寂靜之中啞聲道:“這是原本的結局。”

眾人望去,杜無悔才接著說:“在禍心秘境裏,師兄的劍,也是因為,他是惡首被戮,大快人心,於是本命劍也未能進入劍冢,更未能於青史留名.......”他是以一身罵名而死。修士語氣滿是尖刻嘲諷,掌心紙鳶早就飛不起來了,他也渾不知外界如何,但是想也知道,雁禾手握縛情,師兄與沈扶聞歸寂,天下卻無任何震蕩,反而如同真的拔除了毒瘤一般,四海升平。

到底誰是毒瘤,修仙界又怎麽分得清呢?

杜無悔閉眼。如今說什麽都晚了,這結局一刻不停地奔向他們所見秘境,才反而說明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可笑其他宗門還仍堅持詭辯,要他們拿出證據,什麽證據?他們無預知之能,卻能在禍心秘境中看見此界原本面貌,合歡宗明明是遭人汙蔑,清音宗合歡宗對此卻無甚表示,不都是證明嗎?是他們於公無礙,於私卻不肯茍且偷生,只欲保住臨淵和盛梳的證明。

後方的和文皓緊緊地按著儲物袋。那裏面是師妹從禍心秘境找回來的,可以培育菩提樹的小秘境,化作靈虛。

雁禾會那樣說,定然是有辦法保住臨淵,可是前幾日合歡宗餘孽被蕩平,魔界出現異動之後,那顆八鞘心還是迅速就飛了出去,和文皓目眥欲裂,幾乎以為臨淵還是逃不過封印魔君的命運,不曾想,那顆八鞘心是碎了,但是臨淵的殘魂還得以保存。

只是他不肯離去,終日徘徊在盛梳身邊,和文皓卻已找到了重塑他軀體與神魂的希望,比程悅還要更緊密地看顧著那棵菩提樹。

他想起那棵輕輕地恐嚇著不給菩提樹曬太陽,自己卻要蜷曲起觸手,躲在陰影下看著菩提樹綠葉婆娑的青年。

他只是想看一看臨淵長大的樣子,看一看,叫神也有片刻心軟的魔君,有一顆怎樣能包容佛心,同樣幹凈明澈的心。

掌門讓他們散去了,和文皓手按在儲物袋上,卻被一個孩童撞了一下,他正要申斥,忽然看見是盛梳捧著一小包石榴,正分給這些孩童。守在外面的修士紛紛挪動腳步上前,看見應滄瀾一行人之中沒有師兄的身形,又頓住。

盛梳拍拍其中一個的頭:“吃慢點。”

正是那個撞了和文皓的男孩。

和文皓一下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那個孩童,恍惚間居然覺得他從前在盛家時也該是這樣的,他挪不動腳步。

那孩子見過他們,看了看和文皓,又看了看盛梳,忽然問:“姐姐,你身邊的大哥哥呢?”其他孩子也圍過來,他們是避難的凡人帶上來的,可能沒有仙根,卻喜歡學劍,燕無爭使給他們看,這孩子鼓掌聲是最大的:“哥哥答應教我們學劍的。”

立馬有其他孩子附和:“對,大哥哥還說他現在眼睛看不清不方便,等他好了就回來教我們呢。”

那孩子註意到和文皓的眼神,有些委屈,他怕極了被這些修士教訓,只有大哥哥大姐姐對他們沒有偏見:“大哥哥去哪了。”

覃清水原本還擔心小師妹記憶反覆,若是不記得了會被提醒再記起來,要是記得了就會更加難過,但盛梳只是拿出羅盤給他們算著卦玩:“大哥哥受了點傷,等他好了就會回來了。”孩子們完全沒有懷疑,吃著石榴就四散去玩了,在可橫跨九州四海的飛舟上,他們很安全。

遠處便是萬裏海盛會的集會,無數修士在那聚集,為參加之後的仙門大比,萬劍門卻仍然沒有什麽弟子下飛舟。他們仍然在等師兄的消息。

有杜無悔的師兄師弟迎上來,也有那日給程雲玉牌的藏書閣長老,站在人群中,默默地註視著他們一行人。

其實他們本沒有做錯什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拯救了此界,但程雲卻莫名覺得,從他和神算閣一起去燕國皇陵開始,這一切便都錯了。他閉上眼,完全不敢去看盛梳的表情,和文皓卻覺得心裏出現了更大的空洞,灌著風:“他對盛梳也用了縛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難過,只是覺得臨淵到這地步都是全然無辜的,仍然落得這個下場,而其他那些人呢?

如果燕無爭沒有出現紕漏,沒有叫這一切都讓他們發現了,他現在是不是也還恨著臨淵?在知道師妹被魔界俘虜那一日,直接殺入魔界,然後把那個十幾歲的少年永遠留在他不喜歡的魔界那裏。他竟然也真的看到了這一幕,臨淵被魔軍護著,但他的恨太深,加上那日闖進魔界,原是在他們找到了師父師娘的神魂之後。

於是那兩個魂魄出現的一瞬間,臨淵倏然一怔——和文皓原以為那是因為他對師父師娘的畏懼和愧疚,是因為他也沒有想到會見到自己害死的人來找自己索命,於是一時不敵,更令和文皓心神俱痛的是,他擊中的仍是八鞘那顆心,他的伴心不止在沈扶聞面前從未有過戒備,對這個沒有照顧過他多少的師兄,臨淵也沒有過。

他就算僥幸活了那麽久,做了那麽多年的魔族少主,被天道忘記的時候,宿命也仍是被自己信任的人一劍穿心。

他們並非是代替臨淵他們的天命之人,分明就是,一個個劊子手。

和文皓又開始視線模糊,程悅發現異常,想扶著師兄去療傷法陣之中休息,聽到身後他們在說燕無爭故去後他們應該怎麽辦。

盛梳:“縛情的確是個好東西。”

隱約中程悅感覺女修往自己這裏看了一眼,她說:“我沒有什麽好問你們的了,去參加仙門大比吧。”她說:“說不定他們會有看到的一天。”

其實盛梳已經在琢磨自己下線是不是有更好的效果了,但話不能這麽說。

燕無爭和沈扶聞馬甲下線利用了天雷懲戒沈扶聞的特效,雁禾馬甲下線導致天道設定的結局團圓BUFF自動觸發,內外一片海晏河清,就連臨淵馬甲出現都引發了魔君封印震動,按理說該洗的都洗完了,她也是時候讓馬甲再上線了,但是沈扶聞都下線了,般若秘境都還沒開,只是給主角加了個思緒清明BUFF,她要是再不推動一下最後這個秘境的出現,唯恐生變。

再者就是,她的馬甲都下線了,本體也理當以身作則,一家人就應該整整齊齊。

馬甲們:說得對。

有道理。

我可以給本體設計劇情!

不要血,暈血。

應滄瀾實在是面對不了盛梳,他更無法面對師兄和雁禾驅使下鋪天蓋地的縛情。其實若是修仙界真的忘卻了師兄,他當然也會震怒,可是那震怒是那樣無力,面對整個修仙界,他不知道從何處去申辯,從何處去讓他們知道,師兄並非真正作惡之人。可若是修仙界只是因為縛情,因為那法器吞噬了人的情感,而導致他們對於師兄如此漠視,他反而感覺到更深刻的悲涼。

因為他清楚,如果不是縛情,修仙界絕不可能這麽快便再次安穩,他想阻止此事發生,也只要阻止師兄一人。可他阻止不了。

這無力反而更使他於心境無所精益。

因此晚上意識潛入師兄留下的太上劍法時,他竟然進入了一個更玄妙的境界,仿佛瞥見了天雷那日師兄問盛梳:“是不是只有這一個辦法?”

應滄瀾手指攥緊。為什麽,為什麽會是師兄問小師妹?為什麽會是小師妹.......

他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後喉間窒澀地看著眼前場景。

沈扶聞交代系統做的結界還在他們頭頂,晴朗日光穿不透這層屏障,而禦獸宗帶來的靈獸們正在萬獸園中懶洋洋地曬太陽,他們之中不乏許多付了靈石來看這些靈獸的修士,五湖四海的宗門,匯聚在這個六界集市裏,在開市日,因著三界停戰的繁華與寧靜得以在此處走走停停,笑語連連。

應滄瀾常於歷練之中遇到耐心蟄伏的靈獸,此刻發出的攻擊,往往於許久過後才會回旋至修士心臟,至中招,可這還是他第一次感覺日光冰涼,多日前的絮語,埋下今日苦果的種子。在這繁華間,燕無爭眼上的白綾都顯得透明了。

他顯然是在聽這安寧,聽這繁華,也在聽女修的答案。

過了片刻,他輕輕低下頭,手指在她掌心蜷縮片刻,一個劍修最真摯的眷戀就只在掌心這三寸之間了,從前他只有握劍,劍在人在,如今他明明有退路了,沈扶聞不一定能撐得住,可是只要天雷繼續擴大,犧牲掉天雷附近的一些修士和百姓,天道也不敢再做什麽。相比可能沒有意義的犧牲,這對於燕無爭來說,顯然是妥帖的途徑。

沒有人敢斷定一個不是仙的未來劍仙,就能拉下天道,就能使六界無聲。

盛梳像是被燙到一樣脫開手,她那目光也明明不是催促,只是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燕無爭就把劍穗摘下,摸索著放在她掌心。

往日劍修看不清東西,盛梳都是會帶著他一個個認的,她也不會允許一個曾為天子驕子的人,被時刻提醒自己眼盲的事實,可是這時的她卻在走神,在想些別的什麽,劍修也就耐心地先握住她的手腕,然後憑感覺從腰間取下劍穗,捋直後輕輕地扣在她掌心。

盛梳才驚醒:“其實也.......”

燕無爭回答得比她更快,捂住她的眼睛,不緊不慢:“好。”

其實應滄瀾從來都沒有想過,被卷進這一幕的其他人都沒有想過,為什麽知道未來的卦象後,盛梳會與天道作賭,天道選擇將神的心魔也卷進這幾世之中,那麽盛梳又做了什麽呢?

她閉上眼。

天雷將一切都劈開,又使得天地忽明忽暗,在白晝與黑夜之間切換的時候,女修就坐在萬獸園裏,聽著修士一點點變少,一直到整個世界都歸於沈寂,手指還落在那方羅盤上。她聽著算出那些卦象的自己,手指顫抖而慘白地算出第二個卦象。

如果想要保住此界,她應該怎麽做。

她選擇了眾生,所以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錯了。

女修慢慢地閉上眼睛,無邊的法器和以其他人神魂為契的法陣約束著她,她原本不該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女修沒有掙紮,靈力沒有運轉,於是她也就成了凡人一個。

混沌的河水淹沒口鼻不能呼吸的女修。

她在這水裏看見無辜遭難的神農谷數百人,看見清河改道孤苦無依的百姓,看見被種下禍心引苦苦掙紮的孩童,看見合歡宗燒殺搶掠,看見魔族無惡不作,看見血水翻騰的血池,看見染滿燕無爭鮮血的法陣,看見沈扶聞身死道消,看見雁禾瞬間坐化。

她看見一切天地,看到天道趁虛而入之時,她裝作天道,喚醒了燕無爭,並讓他去阻攔剛剛下界的沈扶聞真身,天道與神博弈,然而她才是他們一切輪回的起點,她向天命之人透露了他們既定的命運,希望他們可以於無數輪回之中自救,然而以保住眾生為目的算出那卦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天命之人獻祭是最好的結局。

無盡的藤蔓像是有生命一般往河水裏蔓延,恍惚之間還有雁禾他們的聲音,似乎想要伸出手,將落水的人從水潭底部撈回。

可是碰不到她。

她看見臨淵會死,燕無爭會死,沈扶聞會死,哪怕雁禾都會死。

她看見她救了眾生卻救不了特定的那幾個人。

她看見,她原本的死法就是該在池塘中溺斃的,既然如此,她也本來不該不死。

縛情這個法器,原本是天道給盛梳穩定情緒的,她借著這個法器忘了前世下水救人反而溺水而死的事,她讓雁禾沈睡,讓臨淵永遠以那個時候的模樣活著,讓燕無爭和沈扶聞擁有無盡保護馬甲和本體的能力。可她還沒有真的釋懷過。

她沒有真的確認過,她真的解開這個心結了,這個世界真的適合她和馬甲待下去了,於是,河水溫暖又冰涼,沖刷著女修的衣裙,將她一層層卷入更加冰冷的水底,將縛情對於女修的束縛,對於其他人的束縛一夕之間盡數斬斷,於是洶湧的記憶幾乎像是擁擠的靈獸潮,瞬間襲入眾人的腦海,讓他們頭疼欲裂。

於是般若秘境大開的時候,盛梳才知道,這秘境之所以一直沒有出現,是因為它本不是一方小世界,它就藏在六界輪回之中,只有天地震蕩時才有修士有幸窺見它真容。她看見,主神總算做了一件好事,那印鑒總算發揮了價值。

有真龍金鳳盤旋其上的印鑒蓋在了般若秘境之上。

應滄瀾睜開了眼。

應滄瀾出關的消息引來不知多少師兄師弟,提起那害得宗門遇到魔族襲擊的禍首,眾人仍是義憤填膺:“若不是師兄閉關,哪輪得到此等宵小作亂?”

“他做大師兄,我早已不服,如今便好了,師兄出關,這少宗主也該給真正德行配位之人。”

應滄瀾捂著額頭,聞言臉色便是一沈,心臟不自覺絞緊,劍修不想聽,默不作聲地合並雙指想禦劍,欲出發時卻側首:“敢問,他可還有遺骨?”

“師兄在說什麽?他如此作惡多端,自然是身死道消了,獨步峰上如今雲遮霧繞,大能隕落都不見得有殘魂留存......誒,師兄!”

應滄瀾直奔獨步峰而去,然而就如同在秘境中一般,無論他如何搜尋,無論搜魂陣一遍遍運轉,他都找不到片刻回響。靈臺一片混沌的劍修在獨步峰上站立許久,仍是不肯放棄,法訣還沒念完,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如松似柏,清風朗月,自在隨意,叫人聞聲便想象出這是一個怎樣溫和霽月,又不失意氣的修士:“是有何恩怨沒了結嗎?”

應滄瀾僵硬回頭,瞥見熟悉面容第一反應卻是瞳眸一黑,似乎是不敢確定,又像是近鄉情怯。

他低聲:“.......師兄?”

燕無爭踏雲靠近,他沒有穿著萬劍門弟子服飾,一襲白衣,眉眼少了幾分鋒芒畢露的銳氣,叫人只覺他是什麽正道宗門的首席,可叫人托付信任,然而他衣著上亦無其他任何門派的標識,仿佛只是散修一個:“見你似乎在此地久久徘徊,不願離去。”

他單手負手,劍在身後:“師兄?”他笑了一下,搖搖頭:“散修一個,談不上是道友的師兄,道友大略是......認錯了。”他好心:“獨步峰劍氣傷人,道友還是莫要在此久留。”

見到應滄瀾表情,他一頓:“萬劍門?”

應滄瀾喉間滾燙,不知該如何作答,往日經歷早已使他將燕無爭視作了師兄,反而凡事都想依靠對方,如今他否認,應滄瀾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聞言本能地想回話,看見他視線才知他是說跟來的下方弟子:“弟子帶領,恐怕是來尋道友的。”

果然下方很快響起喊聲:“師兄!”

為首的程雲見到燕無爭,倏然變色,要靠近時生生止住腳步,盛梳轉著長笛,另一只手烏龜殼放得好好的,見到燕無爭視線一停留,忽而將烏龜殼上下拋了拋,笑瞇瞇地:“今天算卦收益不錯,我們去山下酒樓喝酒怎麽樣?”

燕無爭腳步一頓:“忘了你一杯倒?”

盛梳:“那怎麽了?誰規定了喝酒不能一杯倒嗎?”

燕無爭無奈:“那不還是我們照顧你?”再說了,他頓了頓。本體喝醉了馬甲多多少少也會受點影響,到時就不是一個醉鬼了,而是五個,都不清醒,誰來照顧誰?

盛梳:“我就喝!”

燕無爭對自己的酒量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代表清醒意識開始按捺本體的不理智念頭:“不能喝。”

意識開始打架,盛梳猶在掙紮:“就是突然想喝嘛。”

燕無爭一頓,也想起了酒的美妙,但他還是不預備放縱自己:“下次再喝?”

“就要這次喝,下次下次,得等到什麽時候。”

“......”燕無爭敵不過自己的渴望了:“一點點。”

“人生得意須盡歡!”盛梳拽過馬甲的手:“喝都喝了,幹脆不醉不休!”

燕無爭:......

應滄瀾看了許久,喉間竟有些燙,拱手:“不知道友,可有時間為我算一卦。”

盛梳看他一眼,眨眨眼,又看看燕無爭,似乎在問,算嗎?不能提前下班了但是有加班費誒。

燕無爭捏捏鼻梁,盛梳已經搖搖烏龜殼:“那好吧,一日三卦,上不封頂,你要算記得備好靈石。”

燕無爭似乎想說什麽,見盛梳表情,又止住,只在後方響起小聲喧鬧時,忽然出聲:“你的長笛?”

“差點忘了!這不是我的。”

雁禾負手,神情淡漠地看著盛梳,看著嚴厲,實則與當年管教韶光林霽時並無什麽兩樣,隨手就敲了一下她額頭,被燕無爭擋下揉揉,她瞥他一眼:“又拿人法器,忘了還回去。”

盛梳:“這就還啦這就還。”

兩個馬甲等在一旁,燕無爭還算平靜,視線在本體長發上停留一瞬,若非他人在場,早就和馬甲貼貼。

雁禾仿佛待機,安靜地站在一旁,沒過多久,就本能地焦慮起來,自然催促:“快點。”

盛梳的偷懶意識發作:“馬上馬上嘛。”

雁禾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要來不及了。”

本體:“再等一會兒嘛,不急。”

過了一會兒,雁禾:“你到底在幹什麽?”交代本體要做的事怎麽三炷香過去了,他們一個文件夾都沒建好呢?雁禾馬甲因為自己的辦事效率迷惑了,盛梳卻撓撓頭:“那個,你們誰還記得這封印怎麽解?”

燕無爭:依稀地記得我們都學過。

雁禾也:模糊地記得,確實學過。

盛梳:問題是,步驟到底是怎麽樣的?

和文皓已經追過來了,看到燕無爭他們三人,神情也是一震。

但緊接著就因他們三人的爭執陷入茫然:

盛梳:“不對不對,是這樣。”

雁禾代表本體開始掙紮:“我記得應該是這樣。”

盛梳蹙眉:“是嗎?但又覺得不是這樣.......確定是這樣的?”

雁禾:“......不太確定。”

盛梳動搖:“要不還是按這個來吧。”

雁禾若有所思:“或許是這樣?”

盛梳下定決心:“就這樣,不改了!”

下一秒雁禾開始動搖:“或許.......”

燕無爭沈吟片刻,上手,忽然解開了封印。

兩個人眼睛一亮:“想起來了,原來是這樣!”還是劍修馬甲記性好!

應滄瀾和程雲看了一眼,其實只是一個低階的封印,但不知為什麽三個人都很心滿意足的樣子,而且臨淵來的時候他們還興致勃勃地覆盤了一下,主要是盛梳負責講述,雁禾負責上手實操,而臨淵看了一會兒,表示:“好厲害。”

我真厲害。

燕無爭:待機並且默默點頭.jpg.

神算閣:......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們相處得很和諧但卻有一種他們下一秒打架只會更厲害的感覺。

和文皓擔心事情生變,催促應滄瀾他們去確認這是秘境還是現實,但見到沈扶聞,還是心頭一凜,但沈扶聞在這世界並不是仙君,那因為作惡多端被修仙界圍剿了的罪仙也另有其人,沈扶聞不過是某個沒落門派的師叔祖,修為接近渡劫,但卻並未飛升。

祂也對萬劍門盛會沒有興趣,只是見到他們來時偏頭,然後沈吟著聽他們再次講述了一下,解開低階封印的幾人好厲害。

沈扶聞:“確實厲害。”誇誇自己,於是他們開始了新一輪的覆盤。

應滄瀾:.......按眉心,經歷了師兄隕落之後再見到這景象,有一種十分割裂的感覺,可,比他們都一個個隕落好。

他偏過頭,看見燕無爭視線落在盛梳身上,良久,似乎是沒有忍住一般,伸手輕輕地理了理她發尾,輕聲:“發帶松了。”

盛梳下意識去摸發尾,沈扶聞也伸手摸了摸。

燕無爭:“......你做什麽?”

沈扶聞掀起眼簾:“你摸得,我摸不得?”

燕無爭沈默。然而腦海中開始了激烈交鋒:你別忘了,我才是本體道侶。

沈扶聞:呵,沒辦結契典禮的道侶。

他們兩個在腦海裏吵著,雁禾默默地握住盛梳的手,溫聲:“這樣禦劍飛行更穩些。”

燕無爭:?

沈扶聞:?

雁禾當沒看到,臨淵悄悄地伸出觸手,膽子時大時小地打著圈兒去勾本體的掌心,等燕無爭咳一聲,所有人都正經了。

燕無爭:“不好好學習其他修士的宗門經驗,在走什麽神?”他話語依然十分溫和,然而下一句話卻是:“我與阿梳去看今日抽簽,你們準備準備參加仙門大比吧。”

沈扶聞:“吾修行百年,與他們對弈,恐怕不公吧。”

臨淵慢吞吞:“我沒有報名。”

雁禾:“我也覺得確有不公。”

明晃晃地為自己偷懶找借口。

盛梳在這個時候咳了一聲,出來說了句公道話:“當時我們確實只打算來看個熱鬧......”畢竟本體是什麽德行,他們也曉得,怎麽會沒事找事給自己報名比賽呢?偌大個馬甲組織,竟然沒有一個願意激勵本體雞血一下當個卷王,連理智甲臨淵都選擇性忽略了報名這個選項。

燕無爭:“......那就去觀賽。”他不等馬甲反駁:“道友為萬劍門首席,今日應有比賽吧?”

就算再想劃也不能放著主線劇情不去參與,不去參與他們哪來的靈力,沒有靈力馬甲怎麽運轉?

應滄瀾才剛清醒,不知此日有些什麽,還是趕過來的神算閣眾人壓下情緒,謹慎道:“確有兩三場相熟師弟師妹的比賽,不知道友是否需旁觀?”他們也從各種渠道,打聽到了,大師兄非燕無爭,罪仙非沈扶聞,臨淵更不是天生魔種,就連雁禾的宗門,也並非合歡宗的事實。

就好像一夕之間,他們所做的所謂惡事都被轉移到了三兩已經隕落的魔頭身上,而他們不過是普通的劍修卦修心修音修少年,沒有那麽沈重的過往,更無需面對突然的犧牲。

燕無爭:“自是可以。”

然不等其他馬甲應承,盛梳忽然慢半拍似的,擡頭四顧:“要不,我們一起去看吧。”

參與劇情的獎勵是固定的,少一個馬甲就少一點靈力獎勵,好虧啊,既然要去不如都去。

燕無爭:“......”

應滄瀾早發現他們似乎都格外遷就卦修,果不其然,盛梳說完,燕無爭本來說的他們三人一起去,又變成了所有人同往,而且師兄揉揉女修的掌心,低下眉眼,她也咳嗽幾聲轉移了視線,似乎有恃無恐:“就是忽然覺得很有趣嘛......你難道不想看?”

那是不可能的,馬甲和本體想法怎麽會不一致呢,只是馬甲對本體的占有欲可能在這一瞬間占了上風。

盛梳還沒說完,突然,燕無爭提前預判地橫出劍,而清亮劍光霎時間抵在了沈扶聞喉間,攔住了沈扶聞的動作。

沈扶聞:?

燕無爭:。

燕無爭若無其事地收回劍:不許摸,我的。

沈扶聞:???

你說誰的???

應滄瀾原本很擔心他們真的會起沖突,然而他們雖然沒有看對方,卻依然能準確地跟上盛梳,在劍修組的比賽場地站定。比賽一開始,盛梳就開始權衡自己的劍修馬甲與臺上的劍修相比,誰更厲害。

臨淵:“都厲害。”

雁禾:“略勝一籌。”

燕無爭心思還停留在本體的發帶上,見她發尾晃啊晃,垂眸,等被馬甲提醒才說:“我劍法尚未大成。”

盛梳拍拍劍修:“謙虛謙虛。”

其實她心裏幾番權衡之後,也覺得自己捏的劍修馬甲要更厲害一點,劍修馬甲可是劍道第一人!現在主神的印鑒發揮作用,反派被主神的意志頂上,而馬甲也從反派身份中解放,不必在固定時候下線,盛梳還是挺滿意的。

嗯,如果主角團不跟著他們就更滿意了。

盛梳回頭,臨淵代為發問:“你們不回去嗎?”

和文皓已拿回了長笛,註視著少年,聲音微啞:“我......我於音修一途有疑惑,想與雁道友討教。”應滄瀾:“我亦有疑問想請教師..... 燕道友。”

程悅問出那句關鍵問話:“幾位,是同道歷練之人?住在一處?”

本來都要回自己的大宅子的盛梳和馬甲:......

燕無爭:“嗯。”

程悅擡手,不太意外,畢竟神算閣眾人也住在一起:“那今日叨擾了。”

盛梳:就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說的住在一起,和你們說的住在一起不是一回事。

但是主角團堅持,盛梳只能:好吧。

靠馬甲艱難地維持住了分房間居住的假象,結果晚上他們睡不著,盛梳盤著腿坐在床上和燕無爭馬甲玩五子棋,沈扶聞加班梳理靈力的時候,負責望風的雁禾忽然睜開眼,掐指一算,看著自己頭頂的珠簾,陷入了沈思。

雁禾:等一下。

盛梳捏著黑棋:嗯?

雁禾:我怎麽回了清音宗?

臨淵有些懵:我也在神農谷。

盛梳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推開窗一看:這怎麽回萬劍門了???

沈扶聞看著面前的掌門與長老一眾人等,陷入了沈思。

【維持能源不足,無法抹去,無法抹去,請註意,部分角色記憶無法抹去。】主神嘆了一聲,把這個消息原原本本地傳達給傷心得不能自已的系統,誰料系統已經大哭著撲過去:“宿主,你終於回來了!”

盛梳棋子“啪嗒”一聲,掉了。

對於自己的幾個徒弟去了萬劍門一趟,就被拐走這回事,無相宗的宗主簡直氣到發抖:“我的幾個徒弟都是散修,因為不願加入任何宗門,才拜入我門下,我平日也不怎麽約束他們,結果只是為一睹萬劍門盛會的風采,到了貴宗的地界上,二徒弟和她那師兄便被拐到了貴宗之內,三徒弟被拐到清音宗逼她做大師姐,小徒弟被帶到了神農谷,有你們這麽做事的嗎!”

玄鳥化作的道人聲音尖利:“你們就不怕我師弟對你們出手,讓你們再也不能這麽猖狂?!”

晉起:“老道莫怪,只是沈扶聞雖然是接近渡劫期修為,但是改良過後的懲戒咒,連圓佛宗大能都不能輕易解開,道長有什麽脾氣都可盡朝我們發。”他表情淡淡:“我們都接受。”

萬劍門堂前也在那謙虛道歉,不停點頭,但就一個態度:道歉可以,人不還。

偷偷試了一下解開懲戒咒的沈扶聞:???

道長發抖,他繼續氣得發抖:“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應滄瀾一頓,提議把人帶走的時候他其實沒有想好要不要出手,但是一擡頭,其他人已各自離開,沈望坐在自己對面沈吟不語,他沈默片刻,想先去阻止程悅,沒想到剛起身,就有人將他攔住。沈望:“既然各位心意已決,應師兄還是不阻攔比較好。”

應滄瀾一頓,他原以為沈望是不讚成。

沈望卻苦笑:“我剛去看了眼師兄。”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師兄可知萬劍門拐走的那些女童都是何命格?他們雖然丟了女兒之後四處尋找,但她們在家時卻經常遭到各種肆意打罵,若不是雁禾挑中了她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凡間有女子是這種下場,而且合歡宗之前有的十六歲前女修不入道的規矩,也是雁禾定下,只是想叫她們可任意選擇。而師兄明明貴為天子驕子,卻不思進取。”

他有些難以啟齒:“與一凡間女子有染生下了女童,被雁禾發現卻不願承認。”

即便雁禾說他眼盲心瞎,他也無法反駁了,可她卻什麽都沒說。是他錯了,錯得離譜。如這世不再需要鼎,為何不讓她再循著本該有的命數做一回天下第一宗的大師姐呢?為何不讓她再毫無阻礙,心無雜念地修一回無情道,叫天下人知道雁禾這個名字本不該明珠蒙塵,她也不該是災殃,而本該是人人敬仰的存在呢?

應滄瀾垂眸,再擡頭時對那道人拱手道:“承蒙道長登門,只是宗門近日忙於結契大典,恐不能好好招待了。”

道長心中浮現出不祥的預感:“什麽結契大典?”

應滄瀾一頓,杜無悔轉首:“自然是師兄與盛道友的結契大典。”

道長也就是盛梳:???

杜無悔收回視線:“前.....之前師兄與應道友未能好好辦一次正事,按照萬劍門的規矩,卻是該宗門承辦的。”實則這樣的事極少,即便有也只是宗主會辦,但如今燕無爭和盛梳並非萬劍門之門,宗門上下也裝瞎,睜著眼睛說瞎話,氣得道長人形都要維持不住了:“你們欺人太甚!”

程雲橫劍,對道長極為尊敬,但此刻也冷了臉色:“道長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覺得師兄與盛梳道友結契並非喜事嗎?”

看這模樣,自己要是敢說一聲不是,他都能把她頭給砍了。問題是,她自己和自己辦什麽結契啊!

燕無爭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盛梳倏地睜大眼睛,把五子棋拍下:“你別告訴我你真的想辦!”

燕無爭:一點點。

盛梳:??

盛梳開始反省檢視自身,然後發現,她好像還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心動。盛梳把棋子放下了,開始仔細思考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思考來思考去,也只有一個想法:好玩。

盛梳:.....

但對於和誰辦,腦海中卻開始糾結掙紮,馬甲的意識都是偏向自己這具軀體的,比如沈扶聞,她對每個馬甲的愛都一樣多,但是意識在沈扶聞這個馬甲軀體裏待久了,對沈扶聞馬甲的喜愛度也最高:“和白發仙君,白發仙君好看!”

燕無爭:你現在已經不是仙君了,而且劍修不好看嗎?

雁禾:又不是不允許女子結契。

臨淵年紀太小了,默默地吃瓜,他剛想舉起爪子投票,被四只手給打下去了,四個人面無表情,理智來湊什麽熱鬧,他們是為了玩,為了玩!但凡臨淵代入認真思考一下他們就會覺得羞恥 ,這件事就辦不成了。

最後劍修馬甲以微弱的優勢拿到了優先權,但沈扶聞和雁禾還在和本體車輪戰:下一個我辦,不,下一個我辦!

盛梳仰頭,覺得自己可能是修仙界第一個因為重婚罪,還是重自己而被雷劈的修士。

燕無爭也揉本體的頭發:不會再有天雷了,這已經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了。

系統吸吸鼻子,還很感動:不用擔心,宿主現在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了嗚嗚嗚嗚,你就放心地結契吧。

盛梳:......我謝謝你啊。

萬劍門因為這個結契大典忙得不可開交,並且因為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選日子的時候默契地避開了原定的繼任大典的時間。沒有原因,就是晦氣!而且行禮的時候萬劍門一片熱淚盈眶,搞得一些見證大典的修士坐立不安,以為自己目睹了什麽被迫入贅的場景,萬劍門這是舍不得自己的大師兄。

誰料有人提了一嘴:不是師兄。

坐立不安的修士:......那你們哭個der?

萬劍門:很快就是了!!

清音宗和神農谷原本是不打算參加的,但是想想師姐/師弟將盛梳道友看得那麽重,不去參加於理不合,於是剛調節好馬甲關系的盛梳就眼睜睜看著自己幾個馬甲都被迫看自己和劍修馬甲的結契大典,連沈扶聞都被晉起從毓秀峰上薅下來了。

不是,你們有病啊!

而且她不是接受不了馬甲出現,而是接受不了在心知肚明的結契大典上出現,本來演戲是常態,但是其他幾個馬甲才剛安撫好,他們就被邀請來了,這不是存心讓她搖擺,不確定第一個該和誰結契嗎?

燕無爭握住她的手,等沈扶聞和雁禾到了,淡淡看去,沈扶聞面無表情地坐了上首,按照輩分,作為師叔,祂的確有資格坐在那。不過晉起總覺得祂看盛梳的眼神有些奇怪,回想到祂在無數寂寞的生命裏,偶然遇見了一個今天要吃什麽都要蔔算問自己的女修,看著她長大(?),又覺得能理解這樣的心情。

沒想到沈扶聞淡淡道:“既然禮成了,就散了吧。”

本體要裝不成了,太尷尬了。

杜無悔卻覺得這是沈扶聞對這結契大典的輕忽,非要那負責主持的弟子慢慢來,不必在意流程,再說他師兄本是太子......“本是正道魁首,大典隆重些,也是應該的。”

這一世只打算鹹魚的盛梳:??你來當這個正道魁首,我不和你搶。

沈扶聞神色便淡了,晉起忽然出聲:“其實也無必要一直糾纏,就這樣禮成吧。”他看了沈扶聞一眼:“結契大典本是兩個人的大典,但如今舉辦也是為親友在此慶賀,諸位沒有必要感到失落。”

沈扶聞:?你才失落。

前幾天還在爭要和本體結契的仙君馬甲面無表情。

雁禾原本沒打算送禮,結果韶光塞給她一盒東海明珠,又移開視線,她只能將禮品送出去,只是因為尷尬,話說得無比清冷耿直:“禮物。”

韶光:......哪有這麽送結契禮的,而且師姐你怎麽不送燕無爭,只送給盛道友?難道?

萬劍門豈忍得了這麽多人來搗亂,正欲出聲,掌門威嚴的聲音籠罩整個大典:“告稟天地,禮成。從今往後,你們要攜手風雨,不可輕易背棄對方。”他頓了頓:“即便是為了對方,也不可隨意輕忽性命。大道公允,不會令善惡無果。”

戴著鬥笠的女子眼睫微顫,在這聲音中望了一眼女修的紗裙,又轉開視線。白發仙君渡劫期修為隱隱逼至飛升境,這一刻卻又有所跌落,默默地喝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臨淵也欲言又止。所有人裏面,只有萬劍門的部分人看起來是開心的。

其他人都在:憑什麽讓燕無爭與盛梳師妹結契,沒有仙君?仙君一直與他們一道歷練,乍然被排開,自然會失落。

那不然讓他們三人結契?

......修仙界從未有此先例。

我看清音宗的雁禾也失落得很。

她是女子,要與盛梳道友結契自然沒那麽容易。

哼,雲浮道君與鮫人結契都可得到天下承認,雁禾身為他們之女,如何不能這麽做?分明是不肯讓盛梳道友為難,知道盛梳道友與我們師兄才是一對!

萬劍門的滾出傳音,誰讓你們辦這個結契大典的?

就要辦怎麽了?天生道侶輪得到你在這裏說三道四?

你......

此時此刻的五人傳音群聊裏。

盛梳:好尷尬好尷尬快想點別的!

臨淵:要不吃點斷腸草。

燕無爭:然後結契大典上吐血,你們就可後來居上了?

沈扶聞:我也要結契。

雁禾:我也。

燕無爭忍無可忍,退出傳音,握住本體的手,低聲:“待會兒不許讓他們跟來。”

盛梳:“要去做什麽?”

燕無爭淡淡:“跟主神商量一下。”

盛梳:“嗯?”

燕無爭:“讓它修改規則,修仙界禁止三人結契。”五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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