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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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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程悅甩出羅盤攔住了萬劍門弟子等人, 覃清水直接帶著人退出去,臨淵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被迫跟著主角團進了傳送陣, 再睜眼時,赫然是在萬劍門山下的血牢。

折返跟來的程雲收了劍, 見臨淵無礙,握住他的手就要將他帶走:“我們離開這。”

和文皓拔劍:“你要帶他去哪裏?”覃清水高聲喝止:“程雲!”

程雲扭頭, 眸中似有熊熊烈火:“萬劍門已然不安全,不能將臨淵留在這裏, 我現在就要帶他走。”

和文皓如何不知, 可如今修仙界上下都在因為魔族入侵而焦頭爛額, 看到臨淵只會更加不管不顧地想殺了他償命,萬劍門反而算得上是其中可安心棲息之所, 因而聞言沒有收劍, 反而劍鋒更出鞘三寸,他一字一頓:“我讓你松手。”

程雲不肯, 他盯著臨淵, 似乎想讓少年自己做決定。

但臨淵完全沒懂, 他環顧了他們一圈,在洞府內也沒摘下他遮擋日光的兜帽,眼瞳裏濃重的漆黑反而淡了:“你們不去抵禦魔族,反而在此與萬劍門糾纏, 為什麽?”他是真的不明白。如果說之前和文皓提到佛心,提到神農谷,他是茫然的話, 看到他們因為應滄瀾殺了燕無爭馬甲而大打出手,他和本體還有其他馬甲就是一個陷入沈思, 惶惶不知該向何處去了。

沒錯,明明應滄瀾殺了燕無爭這個劇情進行的時候還好好地,現在突然就反轉了,別說應滄瀾自己頭疼欲裂,就算下線的劍修馬甲本人現在都在跟本體整理記憶,翻來覆去看,翻來覆去也沒明白到底是哪出紕漏了。反派作惡,反派下線,不是都很順理成章嗎?什麽劍仙最後一式......

盛梳忽然心中一跳,腦海中閃過什麽,她看向燕無爭。

兩個人開始回憶:他們偷學了最後一式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嗎?主角團機敏到這種程度了?還是這是天道看出了他們的不信任,故意警告?

應滄瀾擊退萬劍門的一眾弟子,進入洞府中,便看到這一幕,手中劍緊了緊,卻壓低了眉心:“調息一下,我們即刻便離開這裏。”

程雲只得松開手,覃清水還想戒嚴看看四周是否會有人來,程雲卻啞聲道:“師兄是在這裏受的刑,血牢裏的陣法也業已損害,只要他們不親自過來查看,不會發現這裏有人。”眾人就是一靜,程雲轉開視線,卻發現臨淵在看他,又很快轉頭。

程雲慢慢起身,聲音很低:“你知道。”

和文皓已是忍了又忍:“程雲!”

程雲沒有理會和文皓,他因為臨淵在秘境之外神魂俱滅而成了驚弓之鳥,程雲自己何嘗不是?師兄與道同歸的時候他隨應滄瀾直到晴空九霄,他掠遍了五湖四海,從未感覺這天地是如此清明通達,可為何令這天地通達之人沒有了任何蹤跡?!他也曾去講學峰上一寸寸搜尋,去找師兄除了留下太上劍法還留下了什麽。

臨淵被煉化成法器時和文皓雖然不說,對師兄卻也決然恨過,他們恨燕無爭明明是正道第一人,卻能看著沈扶聞如此做,可是被煉化的難道只有臨淵嗎?臨淵在秘境裏尚可死而覆生,但是在這秘境裏呢?程雲甚至不敢去想,若是這秘境裏師兄也已沒有神魂了,那秘境外,盛梳說他們只是沈睡著是否還可信。

他只是像那個背著他在大雪裏踽踽獨行的劍修一樣,緊緊握著自己的本命劍,咬著牙底的血腥味道:“你與師兄相識,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麽。”臨淵與師兄同被煉化,他一定知道些什麽,程雲只是拿不準那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但他閉眼:“但我不會逼你。”他已經害死師兄,絕不可能再連累臨淵。

血牢外似乎有人來查探,和文皓卻還是將程雲給狠狠揮出去:“我不管你想知道什麽。”音修從未表現得比今日更具有攻擊性:“沈扶聞沒能將他帶走,你也同樣不能。”

程雲冷笑。

等終於入夜,應滄瀾查探回來,程雲才冷不丁道:“你以為你能護住他什麽?師兄會死在應滄瀾劍下,你以為臨淵就能逃脫惡果嗎?”夜色中劍修的一雙眸子像是烈火淬煉的紅鐵:“唯有找到這一切的根源,唯有讓師兄不白白犧牲,這一切才會終止。”

他境界又回到了金丹,可比起之前已是元氣大傷太多了,但他還惦念著師兄的遺骨在獨步峰下:“不然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你明白嗎?”

其他人都不說話,只有程悅啞聲開口:“你知道什麽?”

應滄瀾一直攥著自己的佩劍,心境無法平靜,此刻卻驟然出聲,卻也沙啞得緊,滿是疲憊:“去找沈扶聞。祂一定知道......”

程雲打斷:“祂不會告訴我們的。”

臨淵聽著聽著,和馬甲都沒有心情吃東西了,開始心驚肉跳地想他們是不是真的被天道給賣了。主角團是怎麽知道他和馬甲之間的關系的???

“我找到了將傾。”

程雲似乎精氣神也被抽走了,他說完便起身,背影卻充滿孤涼:“劍修劍靈與修士同魂,師兄的劍還在,可以助我們看到師兄的記憶。”

程悅:“你要如何看到?”下一秒卻在月色之下張嘴,看著程雲祭出的那一方百相琉璃鏡:“你是怎麽......”

程雲閉眼:“在我儲物袋裏發現的。”他喉間滿是腥甜,話卻是對應滄瀾:“你被秘境迷惑,不能第一時間發現不對,本不是你的錯。”

應滄瀾手指青白,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沒能第一時間發覺師兄歸寂本是不應該的,他明明知道師兄有多少苦衷,更明白自己不可能代替師兄坐上這少宗主,劍道第一人之位。可是程雲卻看著百相琉璃鏡:“但這秘境將這一切抹去的如此理所應當,又怎麽能叫我釋懷呢?”

是,自己心性不如應滄瀾堅定,修為也低上太多,可他之所以能在最短時間內清醒,清楚地知道這方世界的眾人認知被刻意篡改過了,是因為他記得,師兄就是在這百相琉璃鏡內輪回百世的,他就是在百相琉璃鏡裏看到師兄帶著自己跨越雪山,拜入沈扶聞名下,他就是在這法器中看到,他是怎麽將師兄忘得一幹二凈視他為仇敵的。

但睜開眼卻見這鏡內什麽都沒有了。

這一次師兄仍然在這鏡內輪回了百世,可這一次他抹去的記憶奏效了。天下再沒有人記得,他燕無爭也曾是萬劍門最敬仰的大師兄,他本不該死得這樣人人拍手稱快,擊鼓相慶的。

臨淵的觸手在長袍內瘋狂打結,雲海秘境內的馬甲有一個算一個,斷腸草都沒有心情吃了,無數個對話框在他們腦海裏刷屏,但盛梳偏偏沒什麽辦法。他們要去找將傾提取自己馬甲的記憶了!可問題是她只來得及用天道的幻像讓燕無爭隕落,還沒來得及改將傾的記憶,而且他們說了這麽多,想看的記憶到底是什麽?

盛梳第一次有一種試卷攤開了,但是她名字該寫哪都不知道的感覺。

燕無爭卻握著劍,在地上緩慢地畫出兩個字,沈默片刻後:“歸寂。”

五個人像是在一瞬間被點通什麽,整齊劃一地思考起來:“這天地之間,還有誰能讓我用出這一招?”

沈扶聞忽然明白了什麽,沈眸:“如果燕無爭修習得最後一層的事的確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話,那只有一種可能。”

他們異口同聲:“這些事,都是我們讓他們知道的!”

可是說完,盛梳和馬甲再次陷入茫然,問題是,他們圖什麽啊?他們的目標不是當反派嗎?盒飯眼看著就要拿到了,她為什麽忽然要讓主角團反水?而且還反水得這麽成功,盛梳一個頭兩個大了,沈扶聞則是思考起了更嚴重的問題,祂輕聲:“如果這是我們做的,那不改將傾,放出來的記憶是不是會很不一樣?”

燕無爭也在思索,但很快就咳嗽起來,本體熟練地拍拍劍修馬甲的側頸,看到他臉上有什麽黑色的灰燼在剝落,心疼地喊馬甲過來給他輸靈力,燕無爭卻咳得更厲害了。

盛梳:“怎麽還沒停啊,天道不是說只是會受損一時片刻嘛——”

劍修的聲音低沈平緩,纖長的眼睫顫動著,輕輕觸到了盛梳的面頰,安慰本體:“沒事,讓我睡一會兒吧。”他實在是太累了。

本體卻不肯,抱著他:“不要。”

燕無爭眉眼無奈,他其實很明白這種類似於困死了但依然要熬夜的心態,會這樣也是因為本體擔心他睡著了就醒不來了,但是他確實太疲憊了,燕無爭的手開始虛化,心臟驟停的盛梳趕忙把馬甲平放下來並且嚴肅地將他雙手交疊。燕無爭啞然。

盛梳一臉嚴肅:“如果你沒了的話。”她頓了頓,小聲嘀咕:“我會重新捏一個你的。”

燕無爭聲音放低:“不會有這樣機會的。”

盛梳貼貼馬甲,小聲:“每次我這樣想的時候,總會事與願違。”所以她其實是故意的,往最壞的方向想,這樣反而不容易出現最糟糕的結果。燕無爭是馬甲,肯定能理解,但他還是蹭蹭本體的面頰,用本體最喜歡的聲音低聲說:“凡事積極些,也不是壞事。”

盛梳戳他:“到時候馬甲沒了你賠嗎?”她憂心忡忡地走神,第一個馬甲如約下線了,但是結果好像不是很理想的樣子,天道不會騙她吧,說起來天道也確實很久沒有搭理過她了.......

燕無爭吸引回本體的註意,在本體的註視中緩緩閉上眼睛。他不用說,盛梳能感覺到自己最後又想了一句什麽俏皮話來安慰自己。本來也只能我賠。

雲海秘境內安靜了一會兒,盛梳吸吸鼻子,其他馬甲忙活起來,雁禾回到封印中等待自己的劇情,沈扶聞面色嚴肅地把燕無爭正在虛化的手放在中軸線上,而盛梳在走神。一直到秘境內也安靜了,沈扶聞才把白發遞到本體手裏,試圖通過玩頭發轉移本體的註意力。盛梳這才輕輕說:“大不了一起隕落。”

沈扶聞“啪”地抱住本體。

沈扶聞:“要睡中間。”

臨淵和雁禾異口同聲,燕無爭如果不是意識沈睡恐怕也會垂死病中驚坐起,異口同聲:做夢。

總有馬甲想搶本體。

程雲已經帶著他們暫時離開了萬劍山找到了將傾,卻是在一處亂葬崗內。一般來說,劍修若是死於衛道除魔,劍會自動歸於劍冢,如那日燕無爭與大道同歸;但如果是這樣,死在修仙界唾罵之下,那劍不肯滌蕩去前一任主人的影響,便永遠不可能進入劍冢。這便是他們在此地找到將傾的原因。

它沒有主人了,卻也不是真正的靈物,只是倚仗與劍修之間的心意相通才有片刻靈智,現在這樣與走火入魔無異。

應滄瀾更是面色發白。劍會主動去尋主,將傾會在渾渾噩噩之下來到此處亂葬崗,只有可能是它感知到師兄死前,已是肉身湮滅的狀態。心臟驟痛,親自下手的人有片刻站立不穩,程雲卻反而冷靜了。

杜無悔和方恢也面色皆白,但瞳孔透露出一種事情走到絕境,再發生什麽也無法令他們陷入更大哀慟的蒼寂。

百相琉璃鏡在結界內綻放出華光,從拜師到成為罪首,都沒有什麽特別,甚至無可追問之處,這記憶將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仿佛從一開始就是為放映燕無爭這反派的一生而存在一般,程雲諷刺:“這記錄真是極有先見之明。”

記錄者兼編導臨淵:沈默。

程雲嗓音冷了:“我們要看的不是這個——”下一刻,驟然失聲。盛梳拿不準他們要看什麽,所以留在百相琉璃鏡裏的記憶是沒改的,借由臨淵雙眼看到這畫面卻是心中一跳。胸口中劍的燕無爭墜跌在山谷之下,瞳孔擴散,萬籟俱寂之間,卻有人為他收斂了屍骨。

程雲眼前一黑,只覺得果然如此,仍然悲痛莫名,遭受重擊:是沈扶聞。

仙人對燕無爭之死似乎早有預料,對燕無爭的軀體虛化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手掠過他面容時,微妙一頓,還是捂住了他的雙眼,靜默片刻。

覃清水:“祂在......”醫修聲音顫抖了,似乎是無法理解,又像是驚愕悲傷:“祂在吸納他的靈力......”

程雲死死咬著牙關:“不如說是在煉化他的屍骨。”覃清水只覺得思緒顛覆。沈扶聞為什麽要這麽做?燕無爭即便在此世隕落了,也不能得安寧嗎?還是說:“這或許就是師兄必死不可的原因。若不是他死了,沈扶聞怎麽可能輕易吸納他的靈力,這世間怎麽肯傾盡全力培養第二個劍仙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鮮紅地盯著應滄瀾,只是那裏面已沒有恨了。天道在這個世界沒有出現,他甚至不知該去恨誰,恨應滄瀾嗎?可這是師兄自己選的。

沈扶聞起身後,燕無爭便消失了,像是從未存在過,而獨步峰峰高千仞,仙人只是一揮手,便出現在雲海秘境中,靈力甚至無需同化便在祂經脈中流轉,又流淌出來,祂垂眸看了一會兒,那靈力便在眾人註視下化作縷縷魔氣,然後流向魔界。

臨淵眼睫一顫。

和文皓猛地向前,看著那些魔氣湧向魔界的大殿,靠近座上那人之後又停留下來,臨淵睜開眼睛看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怔楞。

過了片刻,他問:“燕無爭成功了?”

這不過是一句尋常詢問馬甲進度的話,放在這裏,卻讓所有人心幾乎停跳了,所以他們果真知道,他們每個人都知道,他們也眼睜睜看著燕無爭去死,只是因為,他不過是他們之中第一個離開的。

沈扶聞並未應答,像是不想說,又像是不必說他們也心知肚明了:“這魔氣無法維持太久,便會退做靈力,你要留意。”

臨淵沈默片刻:“他們今日抓到了程悅。”程悅眼眶鮮紅。

沈扶聞:“嗯。”

少年從魔座上起來,那長袍花紋繁覆而華麗,他卻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低聲問著:“我是不是也馬上就可以走了?”沈扶聞視線偏移,看到他兜帽落了落,伸出手,不知何時出現的分神,便如同做過千百次那般,輕輕地將他的兜帽壓下。

和文皓不知為何,眼眶驟然滾燙,但他咬著牙關,忍住了。

沈扶聞:“你很累了,等過去之後,可以好好休息。”臨淵:“燕無爭已經去休息了嗎?”

兩個人的對話忽然沒有回答了,沈扶聞是不確定燕無爭現在狀況如何,而臨淵是因為馬甲狀況不定所以對狀況有些迷茫,但還是口齒清晰道:“如果靈力不夠可以暫時讓我沈睡。”秘境外的臨淵在思考有沒有什麽辦法砸了這法器,讓自己不要再繼續往外漏了。

沈扶聞說:“不會讓你睡。”他忽然捏捏他的觸手,低聲:“你只是只小章魚。”

臨淵:“可是我——”

有魔族來通傳,少年收斂了神色,也扯動長袍,漠然:“進來。”沈扶聞的身形輕而易舉地隱匿,只是在血月映照過來的時候,仍然在輕輕地按著臨淵的兜帽,防止他被曬傷了,其實血月不會曬傷他,只是馬甲受了穿越前的那次驚之後,總是喜歡一個人蜷縮著,他們當初把形象選定為八鞘也有這個原因。

祂的動作沈靜而細致,單這樣看,實在想不出來祂是最後將臨淵的心挖出來的那個人,但臨淵還是碎碎念:“不知道輪到我的時候我會不會害怕。”

沈扶聞則肯定自己:“不會。”祂拍拍他的頭:“你是勇敢的小章魚,再說,只是演一出戲而已。”

臨淵的觸手偷偷摸摸地去摸沈扶聞的白發,似乎是好奇本體為什麽那麽喜歡,而沈扶聞也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近期不要再往萬鬼窟去了。”

臨淵:“嗯?噢。”他很快想起來,盛梳也仍然借了沈扶聞之口提醒自己:“你現在身上沾染了魔氣,很容易影響到他們的神魂。”

明明這一切神算閣眾人已經知曉,他們猜到了來龍去脈,可真的看到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片血霧,仿佛他們還籌謀著殺了臨淵阻止魔界入侵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暗地裏努力了很久很久,他們費心遮掩,就是為著這一刻。沈扶聞未必想犧牲燕無爭,卻應該是想著保全臨淵的。

臨淵年紀還那麽小,祂也告訴他只是演一出戲便好。臨淵就應了,他也說自己不會害怕。

以魂體留了那麽多年的人,表現得那樣冷靜仿佛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可是真正見到沈扶聞的時候,還可以這麽親近地隱晦告訴他自己有可能是害怕的,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和這仙君之前的隔膜。

他也感受不到生死之間的間隙,他只是,努力地幫助沈扶聞。他只是在沈扶聞和盛梳他們面前,才像是一個少年。他只是在神農谷的時候,也異常沈默地在等自己的結局,所以他的棱角和生疏都被磨平了,他在他們面前出現時,已經是那個冷冷清清不會說多餘話,也不喜歡和其他人親近的魔種。

百相琉璃鏡到這裏便停止了,程雲握拳,試圖再在裏面看到更多,和文皓則是之前癥狀更加明顯,他掐著自己的喉嚨,幾乎要把一生的悔恨都咳盡了,也沒有看到這鏡中的臨淵結局是什麽,他的長笛也嗡鳴著想圍在臨淵身邊。

應滄瀾卻已完全清醒了,聲音很輕:“將我們引入這秘境之人,說的是,師兄和沈扶聞都醒了。”他也覺得齒冷。可這一切都比不上他推斷出的這個結論叫人心底發寒:“那修士是合歡宗之人,即便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頃刻便知小師妹當日說了什麽,只有可能......”

沈望閉眼:“只有可能它的功效與禍心類似,引出了我們之中多數人的欲念。”

他們當時的願望,不過是這天地雷劫都是虛驚一場。因而他們輕易地信了那修士的話,輕易地看見了雁禾與清音宗的始末,這是因為,他們是帶著探究合歡宗與清音宗冤孽的目的來的。等秘境帶出沈扶聞,程雲強烈地想知道事實到底是什麽,他們才見到了這個秘境中的一切。

“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程悅手指在發抖,臉色變得慘白,聲音卻更輕:“這便是原本該發生的一切?”

偷聽的盛梳只覺得靈臺一片清明,驀然間仿佛明白什麽,秘境的影響飛速退卻,砸在她腦袋上,讓思緒還沈在秘境裏的盛梳不得已在馬甲腦海中發出一聲“靠”!

她想起來了!

坐在禁錮法陣中的雁禾與盛梳同時睜開了眼,但礙於秘境還沒有結束,神魂再次沈入進去,這一回卻是沒有再被秘境的設定影響,完完整整地回憶起主角團誤會的原因了。簡單來說,這個秘境真正針對的人不是應滄瀾,而是盛梳。

禍心秘境功效和應滄瀾說的的確差不多,但他們攻擊修士時,只會選擇修為最高深的修士,不巧,臨淵的八鞘心被應滄瀾他們帶走了,因而應滄瀾他們以為這秘境是順著他們的所思所想,將真相告知了他們,其實不過是秘境將矛頭對準了臨淵以及他身後的盛梳等人後,將盛梳和她的馬甲,以及應滄瀾等人一起,塞進了盛梳想要的秘境裏。

她在天道隕落前確實一門心思想著讓馬甲順利按照劇情下線就完事,這秘境捕捉到她心中的念頭後,立刻按照盛梳的想象編織了這樣一個秘境,並抹去了他們的記憶,讓她以為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而主角團不過是無妄之災。他們怎麽會知道盛梳這麽期盼著下線是因為天道承諾她辦完就可以回家,還以為這就是一切的盡頭了。

這就是一切。

盛梳:“.......”

現在秘境對她的影響已經消失了,盛梳反而不知道該怎麽挽回了,這也不能怪天道不守信,而是盛梳知道劇情出現變動的時候,就擔心般若秘境會提前發生,這個秘境作為最後摧毀沈扶聞的秘境,最大的特點便是會給予秘境中的人辨別真假的通達智慧。它對修士的影響並非僅僅局限於秘境之中,而是現世那一刻,便會給予自己選定的修士指引。

盛梳閉眼,捂臉。怪不得自己被秘境蠱惑了,主角團卻仍然保有記憶,怪不得應滄瀾能看見那些片段,這不就是般若秘境在給應滄瀾開掛嗎?

般若秘境是堅定求道者空無一物的心境,在這秘境中,築基甚至可越殺飛仙,就是因為他的心境澄明通達。而這個秘境如今屬意應滄瀾,如果他不對沈扶聞對殺心,般若秘境中的沈扶聞自然也不會下線,但相應的,他們的位置也產生了顛倒,一直看不穿秘境的主角團如今無論在何秘境中,都掌握了主動權可以看穿一切虛妄,而盛梳只能繼續茍。

直到般若秘境給主角團洞悉一切的能力。

盛梳:我謝謝你啊。

沈扶聞也出來了。

她看向還在百相琉璃鏡前沈默的主角團,看到還在沈睡的燕無爭馬甲,再看一眼已經蘇醒了,但同樣在以最低靈力維持自己清醒,衣衫斑駁的沈扶聞,揉了揉馬甲的頭又湊過去貼貼,雪白長發如要化未化的新雪一般,堆疊在沈扶聞肩頭。

祂輕聲:“很難做嗎?”

盛梳:“其實,不難。”她擡頭,其實只是有些擔心,這秘境演化出來的結果無法讓他們得償所願,但沈扶聞默不作聲地戳她腰間那個劍穗,還試圖想從本體那裏要第二個的時候,本體和馬甲在腦海裏默默地爭起來了。

一個覺得這麽好看多做幾個沒什麽嘛,另一個癱下來就是不幹,就是說懶,不想動。意識在吵架,他們的軀體還貼在一起,沈扶聞還在分心讓逸散出去的靈力,都落在本體身上。

盛梳又安下心來,想起她和馬甲之前說的那句話,大不了就寄。

應滄瀾他們還未發現,盛梳清醒過來後,針對她的秘境就開始發生了另外的變化。盛梳也按下心頭浮動思緒,思索著如何將沈扶聞般若秘境的困境與面前這些一並了了,而且這了結方法還需得淩駕於般若秘境對主角團的影響之上。

想著想著,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

熟悉的天雷籠罩,四處都暗下來,眾人在雷霆陣陣中瞳孔收縮。

直到有個聲音在說:“你的神位不保。”

一剎那間天光大亮,毓秀峰的峰頂拔高,直入雲端,浩浩渺渺中,有周身泛著淺淡熒光的神,斂眉低目,明明是在上界之上,八荒之外,無比尊貴,那聲音說話時,神卻註視著下方的小小人界,不用掐算,都知日後會發生什麽:

“有天道想要取代我?”

眾人恍然。那是沈扶聞。

那聲音也十分威嚴,不似他們見過的天道,等身形出現,竟然是煊赫無比的玄鳥一族,卻明顯比沈扶聞身邊曾跟著的那一只要耀眼熾烈得多,約摸是更為顯赫的神獸之首:“不是想要。”火紅玄鳥偏頭:“你插手人間事務太多,一直滯留下界,且神心不夠圓滿,原本神明代行天道之職的就不多,這天道又來勢洶洶......你要小心,神職隕落後,這一方天地被它竊取。”

神不必掐指去算,都看穿了累世的循環,低眸:“會有一個劍仙踏破此界。”言語淡淡,並無動搖,像是在說原來如此。

火紅玄鳥搖頭:“他不會踏破此界,只會令在你約束下的下界灰飛煙滅,然後淬出一個新的人間。到那時,這劍仙便會是天道在上界的執言者,代天道管理著這方新的世界,而你......”它顯然知道神對祂治下的這方人間多麽在意:“此界已經註定隕滅,不若在此之前脫身,還可重塑一個小世界。”

神有這樣的能力。

神卻不語。一直到鬥轉星移,神預備滯留下界而非離開,火紅玄鳥才愕然:“你瘋了?”它壓低聲音:“此界已經無可救藥,即便你能讓那新生天道不毀滅它,不插手這個世界的運行,你的神格也不保了,你何必.......”

它的話音停止在神下界之後。

神不在意自己是否被取代,祂甚至不在意這方世界是不是會在一個新的劍仙踏破虛空後毀滅,祂只是本能,淡漠,千萬年如一日地維護著下界的運行,因為此界靈氣稀薄,祂是唯一的神,是唯一的仙,這個世界是祂創造庇護下的世界。

祂想延續它的生機,一如以前。

為了不被因果排斥出下界,祂剝離了自己的心魔,將祂化作仙格不圓滿的飛仙,留在下界,自己清醒的神識和完整的記憶留在神身當中,陷入沈睡,待到合適的時機再醒來。應滄瀾眼皮微跳,有什麽如潮汐一般的危機感湧上心頭,叫他沒有看到後面的畫面卻本能地感覺窒澀,被掐住了咽喉般無法呼吸。

祂的確在合適的時機醒來了。

神格不穩,神息消耗的神本來即將隕落,可沈睡恢覆了祂的大部分神力,祂也找到了解決此界危機最完美的方式。劍仙的飛升雖是此界隕落的關鍵,但真正促成此界靈氣消耗的,乃是魔的現世。是劍仙與魔的博弈,讓此界再也無法承擔起這麽大的消耗,最後在劍仙飛升時徑直破碎。

祂殺了劍仙,便可阻他成仙,耗盡此界最後一絲元氣;殺了魔君,便可阻止魔界入侵,使修仙界緩慢恢覆平和;再殺了正派之中的奸細,便可使正道宗門日益壯大,靈氣得到反哺,此界也可長久維持下去。

神通達古今,要尋幾個人,不過是垂眸一剎的事,可是要動手時,卻遇到了阻礙。

劍仙先祂一步,攔下了神的殺念。

劍仙現在還不是仙,只是個劍修。

神蹙眉:“你要阻我?”祂不必動手,神念就令劍修幾乎無法反抗:“你憑何阻我?”

劍修咬牙:“就憑,他們現在還未犯下任何錯!”

新生的天道於雲層之中俯瞰他們的沖突,這是天道在利用自己阻攔神,劍修心知肚明,可他無法視而不見:“你要殺我,我不動手,可是你要殺的魔君,如今不過是個半大少年——你不能這麽做。至少不能以殺人的方式這麽做。”

真是新鮮。神生殺予奪這麽多年,從未被誰阻攔過:“他的命途已經寫定,難道未犯錯,便不該殺?”

運寫在那,他遲早會成為罪惡滔天的魔君,那時再殺就來不及了,神下界,是為了將崩塌扼殺在萌芽之時。即便天道令這劍修開悟,令他跳出輪回和自己對峙,也阻攔不了祂,但神大意了。

祂沒有想到劍仙會在自己隕落後成為這天地間第一個飛升的仙,還是有些微神格在的,雖不足以使那劍仙將自己湮滅,卻可以使祂再次被迫陷入沈睡。

神失去了殺魔君和正道叛徒的好時機,再睜眼時,腦海中多了許多紛雜的記憶,天地也已倒轉了三個輪回。

是它自己,只有神有倒轉時間的能力,也是天道,是那個虛偽的新生天道趁虛而入。

它膽大包天,竟在自己沈睡時,將此界修士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連自己心魔都不慎卷入,成了它徹底主宰此方天地間一個小小地取樂的棋子,不過,神並不在意。心魔受到蠱惑倒轉了幾個輪回,做了多少錯事,甚至於那天道進行了多少博弈,都與神本身無什麽關系。

祂沒有情緒,不會被玩弄,祂只想挽回此界崩塌的結局。

無論輪回倒轉多少世,祂回到了什麽時候,該殺的人祂還是要殺,祂是為了一整個下界。心魔傳來的渺小的情緒波動,不足以幹擾神的選擇。

哪怕那個投生到沈家,因為祂是神,所以生而知之,也能看到短暫未來的,名字叫做“沈扶聞”的心魔,一遍遍地重覆著什麽,祂也沒有在意。沈扶聞想讓幾人生,可神想讓此界眾生生。

神淡漠地執了殺意,對燕無爭下手,可要殺他時,忽然想起,祂似乎不止沈睡了一次。

燕無爭問:“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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