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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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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歸寂的劍氣蕩平了所有劫雷與不平。

應滄瀾還試圖用化神修為對那結界出手, 耳邊就驀然響起滌蕩的仙音。燕無爭的神魂像是與沈扶聞一道化作了永恒,又似乎從未在此世出現過。他的聲音只停駐片刻,留下一句話:“太上劍法的全部內容, 我已留於講學峰之上。”

應滄瀾神魂一顫,那聲音就消失了。

和柳絮般的大雪一樣, 九州四海一片寂靜倉皇,但層層疊疊的劫雲退避三舍, 之前抵抗天道的人也了無蹤影。

這天地仿佛從未經歷過什麽浩劫,那只大手, 也似乎從未在引來天雷時, 垂眸一瞥, 抹去他們數人的記憶。

可是怎麽能抹去,要如何抹去?從前萬劍門遇襲他們還可說是蒙在鼓裏, 師兄煉化自己神魂的時候他們也在努力尋找別的方法, 如今師兄真的尋到了自己的道,又以身殉道, 他們難道就要在天道的威懾下忘了嗎?沈扶聞怎麽敢讓他們忘?

劍修的修為暴漲, 像是正在墜落的星子一般猛地直上天幕而去, 而穹宇也再度變暗變黑,但不見劫雷——

天道已經被燕無爭重創,又使得一個神的真身湮滅,料想也是沒有辦法再做什麽了, 可是憑什麽?憑什麽??

應滄瀾咬緊牙關,停滯許久的境界節節拔高,按理說早該引來天雷窺伺, 可是五湖四海之內依然一片寂靜。

應滄瀾不服,仍然以暴漲修為叩問沒有回音的天地。

修仙界百年, 從未有比這樣的變故。可他不信他死了。

同樣跟上去的還有方恢等人,燕無爭與道同歸那一幕可以說是幾乎讓他們多年修為毀於一旦,若非那只大手,抹消了他們的記憶,在場不知還剩下多少個修士能不走火入魔。可即便他們被壓制住了情緒,境界依然動蕩得厲害。

雁禾蹙眉,似乎想做什麽,身後忽然有人問:“你以為你攔得住嗎?”

雁禾一頓。

那人淒聲:“師兄不該被劫雷清算,沈扶聞的因果也還沒有兩全,他們不該隕落的,是天道不公。”是道不公!他們必須得問個明白,為什麽一身清白之人得不到公道,反而要以身殉道,即便天道沒有回音了,這方天地,主宰這方天地的神明,難道就沒有誰願意睜眼看看嗎!是天道一直隨心所欲,肆意妄為,是它的道不誠,卻逼得燕無爭和沈扶聞隕落!

“你們之前還在控訴沈扶聞心狠手辣。”女修神色淡淡:“燕無爭居心叵測。”

那人嘴唇哆嗦。

“可是他們隕落了。”那人又哭又笑,雁禾偏頭去看,才發現似乎是萬劍門的弟子。“他們有何必要為此界隕落呢?”雁禾保持沈默。

他們以為他們是為了成仙,為了覆國。可是一個累世的仙,有何必要去謀奪對自己不重要的劍骨,一個兩袖清風的劍修,又有何必要為了天下之公犧牲自己?沒有人告訴他們此界被如此忌憚,置於懸崖邊緣輕易便會萬劫不覆過。可等他們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人挽狂瀾於既倒。

對於修仙界的責難不解埋怨,沈扶聞和燕無爭都是同樣沒有理會過。可真正此界將傾時,還是他們出手了。他們一個沈睡一個煉化自己神魂的時候可會想到最深的惡意並非來自對面的天道而是他們庇佑的人間?他們可會知道那金光結界降下的時候,修仙界還在商量是否要在此刻對沈扶聞圍剿。他們怕極了這樣的仙君,怕極了這樣滅不掉的修為。

可最後居然才知道,滅了這修為的唯一方法竟是歸於大道,是兩個仙的隕落才喚回的大道回歸啊!

年輕修士尚有一腔悲憤想要叩問天地,但水鏡這邊,透過靈力看到這一幕的萬劍門掌門和其餘宗門的大能等,無不是後退幾步,被這天雷的威懾給重創,好半晌靈力才能恢覆運轉,但是懷素真人的思緒已經凝滯了。其餘弟子知道後,慌張禦劍飛來,還有許多人不等得宗門允許,便要禦劍而去,但是那掌門的廂房依然一片寂靜。

半晌,裏間才傳出聲音,滄桑緩慢:“派人去宗門大陣.......”

弟子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撲通一聲跪下來,忍著眼淚道:“掌門,師兄的命牌,早就被仙君帶走了!”

掌門手一顫,什麽聲音都沒了。

弟子還在哽咽著說:“弟子和長老都已列陣搜魂搜了五炷香了,但是,碧落黃泉,沒有一個角落能感知到.......”對他們來說那是劍道魁首,是他們如何對待,他都不會心懷怨恨的存在,可是對天道來說,燕無爭的性命只懸在那塊小小的命牌上而已。沈扶聞的心魔想護住燕無爭,可是祂的真身已經撐不住了。

祂明知自己的心魔視燕無爭和盛梳如性命,卻還是開口喊出了那聲燕無爭,而師兄也應了。仿佛他們早懷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從頭到尾,仙只是說了句時機已到,燕無爭只是留下了太上劍法,便相攜出手。沒有一分畏怯。

知道燕無爭是因與天道有齟齬,才困頓百世求出路不可得的時候,方恢曾質問修仙界一定要犧牲一個燕無爭換太平美滿嗎,可如今修仙界甚至都無需給出這個回答,便眼睜睜看著一切天朗風清,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了。這世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只是少了一個燕無爭和沈扶聞而已。

毓秀峰的屏障散了。

這裏曾經人跡罕至,是無數靈獸望而生畏之所,可杜無悔再禦劍而上的時候,才發現這裏已經被靈獸靈植占滿,堂堂仙人之峰,竟然沒有什麽珍貴法器,只餘一處天然洞府,仍散著些仙人的仙靈,但也很快便要消散了。無數生靈歡喜地回到這山峰,仿佛從未離開過。仙人也沒有想取這裏片葉。

杜無悔的腳比石頭沈重,邁步到盡頭,才發現逶迤的白發仍然落在被仙靈滋養的靈植上,如綢緞一般表面華光流淌。

在花草團簇中,白發仙人容貌未改,神情平靜地閉著目,杜無悔一伸手,那軀體便如飄雪一般化了,逸散成仙靈,被那些花草給輕柔護著,然後消融。歸於天地,杜無悔手指觸到的仙人指尖,還懸著一個捏好的清心咒,如水般散開,便沁進人神識了。他們因畏懼沈扶聞的強大,私心而擔憂祂在此界作亂,卻等祂隕落了才知道,仙人遠比他們想象中的強大。

祂只是在等。

未飛升的仙等著願意阻止這個輪回的劍仙出手,然後和他一道阻止這天地崩塌。祂不曾問過這世間眾人姓名,不曾在意過他們在歷經什麽劫難苦楚,有什麽要向仙人哭訴。但祂用性命護住了這世間所有百姓。

晉起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他的刀靈在瘋狂震顫,法器狂亂運轉幾乎冒出了火,可趕到毓秀峰的時候仍然只見一片蔥蔥郁郁,仙人的洞府已成了靈植的溫床,祂遺留下的仙靈也尋不到蹤跡了。

晉起幾乎入魔,對杜無悔揮出刀,厲聲:“沈扶聞呢?”他拽著他的衣領:“我問你人呢!”

杜無悔說不出話。他做萬劍門弟子十餘載,最稱心如意的便是能靠著捏紙鳶獲知天下大小之事,他自知對宗門上下了如指掌,燕無爭自視甚高,沈扶聞不管不問,唯有應滄瀾,公允冷靜,算得上是稱職的少宗主人選,他自認不會錯冤枉什麽人。可他前錯判了燕無爭,害得他被宗門背棄,踽踽獨行百餘世,後又錯判了沈扶聞。

若說懷疑不滿,螻蟻般的眾生能傷到祂什麽?可祂偏偏並非純粹的神,祂於極端冷靜之中流露出了一些人的意願,化作了那個數百年背負著清河仙君名號的少年,祂於數百年的孤苦寂靜裏認識了兩個人,祂知道了什麽是私心什麽是道,祂知道了要如何去欺騙天道。

可祂見識了那樣多的見聞,聽過了那麽多的怨恨詛咒,還親手殺了自己護著的人,挖出了一顆心,決定去喚醒自己的真身的時候。

他們卻在下方讓祂償命。

他們問祂在籌謀什麽。可是祂能籌謀什麽呢。

祂放棄神格沈睡,祂讓心魔行事,祂控制不了自己的神力,祂在最後一刻消散時都沒有讓結界崩塌,難道為的是修仙界對祂橫眉冷眼,難道為的是那些人將祂的供奉都斷了,說祂不配做這世間唯一的仙嗎?師兄隱而不發,問及什麽都一直沈默,即便修仙界不肯為他向天道求一個公正,他也仍將自己的神魂、劍骨,煉成了舉世無雙的劍,難道是為了在大道將成之時與天道同歸於盡嗎?

杜無悔當然悔,他當然恨,他恨的是,他們明明有機會,他們明明距離真正救世的仙,救人的大道近在咫尺,他們明明之前就知道師兄和盛梳已經為此界劫難犧牲過一次,可他們還是眼睜睜看著他們殉道了,他們明明有機會找到別的辦法,卻還是在他們殉道之前,讓他們聽到了千古唾罵之語。

凡人唾罵,如何能傷得了仙人之心?可是他們偏偏不是仙,他們偏偏還有著一顆凡人的心,有著在籌謀對抗天道之前,對坐飲酒,心照不宣,靜靜地看著盛梳去買劍鞘買酒,也什麽都不會說的人。他們明明,就也舍不得。

晉起瘋狂搖頭:“不,不可能.......”他嘴唇發抖:“沈扶聞是仙,祂不會,祂不會輕易死的,仙與天地同尊,日月同壽,怎麽會這麽輕易坐化?祂還留下了臨淵的八鞘心,沒有封印魔族,祂不會死的,祂不會死的......”

他腳下綠茵蔓生,杜無悔眼神哀戚地註視著刀修,一直到晉起的境界波動終於壓制不住,刀修吐出一口血來,杜無悔才閉眼道:“祂在渡劫前,就已經把臨淵交給雁禾了。”

晉起忽地頓住,渾身僵硬。

杜無悔:“當年的天命之人,如今只剩下盛道友一個人........”

晉起卻猛然回首:“不,還有一個人,她一定有辦法,她一定有辦法!”

杜無悔:“你說的是誰?當時盛梳道友與天道博弈,提到的不是只有......”他聲音忽然止住,像是也突然回憶起什麽:“難道,她說的人真的是雁禾?那個......”他本想說妖女,可有前車之鑒在前,竟然喉間窒澀,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也沒有辦法對晉起說什麽。

他不覺得雁禾就能做什麽,畢竟天道實在是太狠絕,可又實在不忍心讓晉起放棄,只能看著晉起傳音給應滄瀾他們,卻聽到那邊傳來覃清水的回答:

“小師妹她,似乎把一切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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