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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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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沈扶聞:“你便能如此肯定, 都是我所為嗎?”

晉起:“我不能肯定。”

眾人都不知該說什麽。

那刀修卻握著刀,望著仙君那雙瞳眸道:“可我知曉,除了盛道友的卦算能力被天道剝奪之外, 還有一個人,生來便具有的能力, 也再也沒用過,不是嗎?”

應滄瀾喉間微緊, 在程悅瞳孔一縮的時候啞聲:“是生而知之。”

眾人都是心頭一震,終於在此刻齊齊忘記了針鋒相對, 忘記了苦心規勸, 震撼地看向那白發仙君。

看祂那遼遠瞳眸, 那其中中似乎還有他們這些人的來世,可沈扶聞的確許久都不曾再遇見過。

“你生來便能看到死, 望見生, 如此天賦,修仙界自古未有之。你大可否認這是天道降期盼於你的昭示, 我也不會說寫什麽。”

“可是生而知之乃是你生來便具有的能力, 在秘境中, 你也親口對燕無爭說,改變了她和燕無爭命運後,你仍然看到過盛梳的未來。這說明你的這天眼,根本不受時空所限的, 既然如此,仙君可否告知為,為什麽不知從哪一刻起, 你就再也沒有判斷對過我們所有人的所為了?”

“你為什麽沒有再看到我們的未來?難道我們也不是此世之人嗎?是因為你不屑去看,還是你也被天道註意, 根本就看不到了?”

我靠。

盛梳心裏震驚。這就是她為了豐富人設忘了的一個能力BUG啊!

盛梳這個每卦必準的人設她還能勉強想起,靠著和天道博弈圓回來了,生而知之這個怎麽圓?!

我總不能拿著零星幾個劇情說這是我預判的吧!而且現在劇情也被你們搞崩了壓根沒有準確性可言好嗎!

盛梳頭疼。

晉起見白衣仙人不說話,自顧自繼續道:“還有問心境三重。”

他頗為自嘲:“看到你被問心三重的時候,我只以為你是此界滯留的飛仙,頗有些不同,因而才被問心,可觀問心境給你的三個問題,我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他閉眼。

眾生與己,選自己。己與那兩人。那兩人與眾生,祂卻選了眾生。很矛盾不是嗎?

但如果將盛梳與天道博弈的那番話代進去,將燕無爭的處境與沈扶聞置換,便能很輕易感知到其中相似,甚至醍醐灌頂。

因為那根本不是問心境在問沈扶聞的心境,是天道借著問心的口在問,沈扶聞,你還是不願意嗎?

你還是不願意以此界崩塌代價登仙嗎?

十六歲便飛升的心修。

修仙界多少年沒有過渡劫期了,祂一舉悟道便震驚八荒四海,修為更是淩駕眾人之上,距離天道要求只是一步之遙。

可祂還是停下了。

之前修仙界是懷疑祂沒有飛升成功,要借劍骨塑成仙身,後來才知祂是想借四段仙骨成就大羅金仙,倒轉輪回,可燕無爭和盛梳都在祂身邊了不是嗎?

祂的道心也圓滿了不是嗎?

祂大可直接動手,置此界眾生於不顧。

祂為什麽不一舉達成多年夙願,哪怕救不了此界,也可帶著那兩個人回到祂少年時?

祂分明已經功德圓滿。

可在那兩人與眾生之間,祂卻選擇了眾生。祂選的是包括了燕無爭與盛梳的眾生。

是包括了臨淵的眾生。

臨淵能在悔悟秘境裏有那麽清晰的身影,也是因為沈扶聞早就與臨淵熟識,早就從天道那裏,知道他們本該有的未來了!

在那個未來裏,他們是同伴,是好友,是天道選定的天命之人。

但他們都在天道支配下淪為棋子。

沈扶聞不願踏著同伴屍骨登仙,就選燕無爭。燕無爭不願登仙,就有了第二個天生劍骨應滄瀾。

天道分明一直觀望,在等待,所以這期間必然有人遮掩了什麽,有人扛下了怒火。有人先一步做了這個殉道之人。

這個猜想並不在眾人的預設裏,他們也沒想過沈扶聞會有此預謀。

若是祂早就知道這一切,未免也偽裝得太久,也太可怕了,祂冷靜,卻縝密得可怕,如果不是在天道誤導下認錯了燕無爭和盛梳,恐怕真有可能成功。

可晉起將這一切聯系起來的時候,卻恍惚覺得看破了什麽。

他從未覺得那個少年真的心狠手辣過。

可是擺在他面前的有那麽多證據,真正讓他心神猛地顫動的,反而不是沈扶聞握住那顆八鞘心時,微顫的手指。

而是祂以分神之姿,出現在秘湖上時,看到倒在冥河水裏的臨淵,漠然站立的冷清。

那瞬間的一瞥,簡直涼薄到了骨裏。

可眼神這樣冷靜的人,卻不顧仙君的姿態,摒棄了光風霽月的居高臨下和傲慢,在冥河水上方看了許久。

天衣覆在身上,將冥河水都隔絕在外。

那汙濁卻還是將神龕上的人拽下來了。

於是祂垂眸看著,看著那些漣漪蕩起,又恢覆平靜。

待收起八鞘心的時候,沈扶聞已經收斂了所有的神色。

若是沈扶聞在殺了臨淵後表現出片刻遲疑,不忍,或是嘆息,晉起反而會懷疑什麽這是沈扶聞表露出的假象,是祂刻意為之。

生在卦修世家,他最厭惡的便是此等已經做出選擇,卻又做遲疑後悔之狀之人,讓人覺得他們都是迫不得已做的,手卻還是他們動了。

在悔悟秘境中時,晉起也沒有想到他會因為橫斷城短短一聚而心生不忍。

可祂偏偏忍著。祂深深看了許久,便將顫抖的手指壓下,眼底一點波瀾都沒有掀起地冷淡轉身。

便離開了。

什麽情緒都沒能留下。

隱忍到微顫的指尖都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祂甚至沒能,沒敢,無法去確認,八鞘明明是有三顆心的,祂明明是可騙過天道的,只挖出一顆伴生心,為什麽最後挖出來的,卻是他的神魂所在。

是血絲黏連,臨淵也根本沒有戒備的一顆心。

“你沒有想到你會真的殺了他。”

和文皓陡然暴起,脖頸上青筋爆出,音修揮劍:“別說了,我讓你別說了!”

他情緒已經崩潰到極致,雙目赤紅地抓住晉起:“臨淵怎麽可能認識祂!他怎麽可能對沈扶聞表露出一顆真心,分明是祂心狠手辣,仗著仙君修為便輕易抹殺了他!”

臨淵不止被暗算,還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裏,讓他怎麽相信!

晉起卻轉頭:“你口口聲聲不願讓臨淵死,不願讓沈扶聞茍活於世,口口聲聲不可能相信,可是又為臨淵做了什麽!”

“臨淵被挖心煉化,你們百般痛悔,可悔悟秘境的時候,你們還不是將臨淵性命與神農谷綁在一起,你真正在意的是臨淵嗎!還是你只把他看作你們心心念念要保住的神農谷的一部分!”

他顯然忍了許久,說到這裏厲聲:“你說你對不住臨淵,我問你,悔悟秘境的時候,你可曾在意臨淵受挖心之苦後受的傷,你可曾在意臨淵在神農谷學的是不是自己喜歡的術法,你可曾在意他懼怕日光!”

和文皓被這番話逼問得回答不能,晉起卻淒聲:“只有沈扶聞在意。”

“只有祂的道心秘境裏,臨淵才沒有和神農谷和魔族綁在一起,才是單獨的臨淵,是真真正正的一個人!”

“他身上甚至連魔氣都沒有,他也能握劍,能修煉術法,能和師兄一起聽長老教誨,能不必沈默寡言地和師兄師弟說笑,能無需做什麽也被師兄師姐護著!”

“你們秘境裏的臨淵能嗎?”

和文皓喉間劇痛。

程悅雖然克制住了情緒,但也被這番話問住,掐緊掌心後,眼眶也紅了。

他說得對。臨淵不該和神農谷綁在一起。他不該和任何人綁在一起。

晉起:“秘境裏的臨淵,還有一塊護心鱗。”

和文皓手一抖。

晉起再度閉眼:“祂甚至記得他被挖了心。”

甚至沒有自欺欺人地將他三顆心都補全。

在沈扶聞悔悟秘境裏的臨淵還有著兩顆心,但那傷口卻是不致命的,是可以愈合的。

是可以騙過天道,叫臨淵假死,也可以封印住魔君的一顆伴生心。而不是臨淵真正的心臟。

祂將那秘境補全得多麽仔細啊。仿佛那就是現實。

可是那秘境被打破的時候,燕無爭殺了祂,祂也如同最後滅世的反派從高空墜落。

晉起遠遠地看了一眼,竟然看到祂的眼底深處還是空洞的。仿佛早知這秘境裏有什麽。

這樣的落差,祂也早就經歷過一次了。

登仙的數年裏,祂殺了同伴,害了自己要找的兩個人,居臨清河仙君這個尊位百年之久,什麽秘境沒經歷過。

可祂還是陷進去了。

陷進去的沈扶聞,眼神仍然是一片寒冰,從來如此,日日如此。

可晉起見過從前的沈扶聞,見過在秘境裏出不來,不惜下懲戒咒一遍遍輪回的少年。那個少年不是這樣的。

他甚至不敢想。

一個人到底要心硬心冷到什麽地步,才會在盛梳和燕無爭離開,尚且大滴大滴地掉著血淚,再次對自己看顧著長大的八鞘出手,看著他融化在冥河水裏,被挖出來的那顆心,沒有被伴生心保護著,仍然帶著血腥氣,甚至還在跳動的時候。

卻能維持住面無表情,毫無波動地平靜離開。

祂已經失去得太多了,可天道還是不放過祂。

和文皓問沈扶聞那六年為什麽不告訴他們。問祂為什麽不讓他們見一見臨淵的神魂。

可他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麽臨淵能留下神魂?那時的臨淵面對祂,面對清河仙君沒有任何勝算,祂也不必與祂做任何約定,直接就煉化了他。

難道僅僅是因為一時心軟嗎。還是因為,他只能保全他六年了。他只能讓冥河名冊上他的名字消失六年。

所以臨淵才能安安靜靜地護著神農谷那些人,才能安安靜靜地留在魔界,做一個尚且被魔界看在眼裏的少主。

不用留在神農谷,不用留在盛家,也不用留在對魔種歧視頗多的修仙界。只是做一個什麽都不用想的少年。

“可他那六年,一直在萬鬼道,一直在受其他怨魂撕咬!”

晉起看著和文皓,像是在看著知道臨淵並非兇手,他也早已死了的時候,仍強撐著不肯相信的當初的他。

其他人也心知肚明,和文皓不是不肯相信,只是不敢相信罷了。

晉起安靜良久,最後還是說了:“尋常神魂在那裏待數年,也早就被化神期怨魂吞食了,何況是一道分魂。”

和文皓目眩。

的確。他心中劇痛。

留在萬鬼道的臨淵只是一道分魂,只是一道本體只有一只觸手,卻保護了師父師娘六年的分魂。

若是沒有大能暗中護著,他怎麽可能支撐那麽久呢?

神農谷眾人的神魂尚且要留在萬譜圖中,才可勉強保持沈睡,其他神魂被卷入萬鬼道,早就喪失理智,只有臨淵!

只有他是此世唯一一個,死了還可以滯留人間的人。

這滯留雖是以神魂為代價,但卻持續了整整六年。那這六年,魔君是何人鎮壓的?祂一早便知臨淵可鎮壓魔君,卻一定要等這六年嗎?

晉起:“前段時間,魔軍便有所異動。”

祂一直警惕著魔君覆蘇,是到那時祂才壓制不住,臨淵也保不下了。

他們找到臨淵神魂的時候,沈扶聞才終於將八鞘心煉化出來。

這之前,祂甚至還替臨淵傳了話。

明明神農谷眾人魂魄是祂從冥河名冊上勾去,明明臨淵神魂是因為祂才得以保全。

祂也明明在收走臨淵神魂的時候,還穩住了臨淵神魂,讓他在消散之前,可以回頭看他們一眼的。

和文皓和程悅卻恨他。

臨淵從來都沒有說,自己恨過祂。

和文皓發著抖,他嘴唇一直顫抖,瘋狂搖頭地喃喃說著,不。

可他真正不能接受的不是沈扶聞如此殫精竭慮,他在意的也不是沈扶聞到底為何如此,他在意的只是:“可祂還是殺了他。”

不會用劍的音修連長笛都掉了,他緊拽著晉起的衣襟,渾身戰栗,從牙縫裏擠著艱難的幾個字:“可祂殺了他!”

晉起望著他,那目光充滿無法感同身受,卻也讓他無法直視和文皓這種悲痛深恨的哀傷。

他說著沈扶聞說過的話:“即便祂不動手,臨淵也活不成了。”

和文皓喉骨一顫,莫名的絕望和恐懼湧上來,叫他眼前一片雲煙,竟讓他這個音修有一瞬恨不能回到過去去。

是的,他早知臨淵在目睹神農谷覆滅那一刻就活不下來了。

可他那麽想要回去。

他想像臨淵把他關在廂房裏那樣,把臨淵關起來,叫他離開水,叫他誰的話也不要聽,誰的話也不要信。

晉起說得對。

他只在意神農谷那天有沒有遇襲。但是只有沈扶聞在意。在意他被挖心的時候疼不疼,傷口未愈合的時候怕不怕。

他如果脫離了被獻祭的這個魔種身份,日後會是什麽樣的人。就會是秘境那樣吧。

做一個萬劍門的普通弟子,師兄是燕無爭,盛梳是師姐,怕水也不用靠近,更不用學學不懂的靈植。

他本來可以有很好的師兄,很好的師姐,很好的師尊的。他本來不做什麽魔種,也平平安安長大。

他為了讓神農谷眾人避開必死的命運才選擇將自己融在冥河水裏啊。他進秘境的時候卻全忘了。

偏偏只有沈扶聞記得。

偏偏最後卻是沈扶聞親手殺了他。

和文皓的視線徹底模糊了,他松開晉起,踉蹌著嘔出血來。

連法器發出瑩潤的綠光,想將他心頭的魔障,劇痛驅散開,他都感受不到了。

他只能在其他人攙扶中,站都站不起來,發都發不出聲音地朦朧想。

他怎麽會這麽冷漠呢?他怎麽會這樣置身事外。

在看到臨淵是怎麽死的,在看到臨淵是怎麽對沈扶聞毫不畏懼,走進自己最害怕的水裏的時候,想的還是,神農谷那天他們將魔族擊退就好了。

他們將神農谷保護好就好了。

他從未去細思過,那個少年從前是如何生活著,之後該如何生活。

他從未想過臨淵可以有真正的以後,從未想過他那麽希望臨淵可以被留在沈扶聞的那個道心秘境裏,是因為在那裏,臨淵才像是真正活過。

不作為祭品,和被神農谷撿回來的魔種那樣真正活過。

天道如此狠絕,戲弄所有人的時候,他只覺得震撼悲愴,只覺得同情憐憫。

可這樣的遭遇。這樣的遭遇發生在臨淵身上的時候。

對照顧自己的仙君敞開心扉,走進冥河水,甚至連伴生心都沒有生出警惕,沈扶聞也只是說我可以幫你,最後卻融化在水裏。

表面冷血無情的仙君,即便發現事情發生變故,祂錯殺了臨淵,也不能表現出一絲懊悔和驚痛,只能垂下眼睫,看著那顆跳動的八鞘心,聽著冥河水在身下滌蕩。

這樣的遭遇發生的時候,他才知這是怎樣一種絕望。

沈扶聞想,祂又輸了。

和文皓失聲痛哭。

祂勾去了冥河名冊上臨淵的名字,祂推遲了魔君覆活的時間,祂甚至給他戴上了遮蔽日光的兜帽,告訴祂離水離得遠遠的,祂還把心交給臨淵自己來選。

祂只是想讓臨淵昏迷!祂或許還想過讓他假死。

祂有那麽多辦法。可是臨淵真正被挖心的時候,臨淵還是死在了除盛梳外最信任的人手裏,沈扶聞還是在天道目睹之下親手殺了自己庇佑過的人!

他們都只是棋子而已!

就算有那六年有什麽用,就算祂強行推遲了六年又有什麽用,魔君的封印不還是松動了,他們不還是需要那顆八鞘心嗎!

天道的狠絕竟然是這樣的無情,他作為旁觀者的時候只覺得憤恨,可只是親身知道這一遭的狠戾,竟覺嘔心剖腹,都按捺克制不住地疼。

他終於知道燕無爭,盛梳和沈扶聞,知道但凡和天道對峙過的人,為何都保持這樣的悲觀,為什麽都這樣的絕望且無力了。

臨淵只是被天道選中就不得不犧牲的一個少年。下場都這樣狠絕,卻毫無出路。

天道卻還逼著他們每個人都這樣選。

臨淵只是第一個,接下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投入了八鞘心,就不會有第二個魔君,可此方天地還是想要第二個踏碎此界得道的仙啊!只要他們不推翻天道,這痛苦折磨就永不可能結束。

這是沈扶聞經得來的血淚教訓,是祂隱忍數年一直在找的破局之法。他們卻如今才懂其中淒涼。

他們竟然如今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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