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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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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旁系的院子宛若在大蒸籠裏, 盛梳剛睜眼,額上就被一只手探了探,她立刻反手握住, 擡眸,瞧見盛宛蹙眉, 擔憂地望著她:“你又怎麽和臨淵出去亂跑了?”

雲海秘境內的命無舛目眥欲裂,還欲掙脫, 八鞘心融合了沈扶聞的仙靈,簡直如一座大山一樣沈沈壓在此人肩上。

其他人發覺自己已身處雲海秘境中, 和文皓見沈扶聞更是手持八鞘心, 便欲出手去奪, 看見祂是牽制著命無舛,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

和文皓胸口被金光反彈打出的傷還在隱隱作痛, 金光卻一刻不停地刺著他眼眶疼。

沈扶聞淡然移開視線, 淡漠道:“這只是秘境,你若再動手腳, 我不介意毀了這裏。”

命無舛苦修百年都未能見到盛宛一面, 怎麽會輕易毀了這裏, 即便惱恨,也不再隨意動了。

帷幕中七八歲的盛梳老成地嘆了口氣。這便是她這麽多年都沒有回盛家,也想不起來自己這個反派底色的真正緣由了。她穿來的時候劇情是還沒有真正開始的,天道也給了她時間捏自己喜歡的馬甲, 因而神農谷這個劇情發生的前幾年,她一直和臨淵待在萬裏海的盛家這裏,捏馬甲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適應修仙界的生活。

因而哪怕早知道有些人結局不好,還是和他們處得還可以, 盛宛就是其中之一。

她雖然是盛家旁系,不受重視,但天資十分之好,表面冷然嚴肅,但對她和臨淵馬甲這兩個孩子,是一句重話也沒有過,盛梳那時還沒有反派人設要扮演,便也樂得跑到她的院子裏來。神農谷覆滅的時候臨淵馬甲動了惻隱之心,其實知道盛宛牽扯到了後頭一個神器秘境誕生的緣由裏,身死道消的時候,她又怎麽沒有努力過?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剛開始走劇情,不敢太明顯改變什麽,為了保下盛宛就想了一個辦法。

她把盛宛的殘魂藏進了萬譜圖裏。

索性主角團已經誕生,女主後期是一定會讓神農谷眾人借扶桑樹覆活的,讓盛宛藏到那個時候,再迷惑天道一下,這事兒就成了,唯一有問題的是那個時候天道還沒有說要走,盯她盯得很緊,盛梳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關於這段的記憶封存了,只等著劇情到扶桑樹節點的時候打開。

誰知道誤打誤撞,本體的這個反派劇情提前了!她也看到盛宛才想起來,她在把神農谷其他人的神魂藏起來之前就已經這麽幹過了。

萬譜圖確如和文皓所說可以貯藏神魂,但也是要花費靈力維護的,他們耗費靈力甚巨,甚至臨淵馬甲的神魂都飄忽不定,也是因為有相當一部分的靈力耗費在這邊了.......這麽胡思亂想著,也就胡亂答了:“就是好奇......臨淵他怎麽樣了?”

覃清水他們這邊還在臉色難看地擔心小師妹是因為小時候記憶全失,或是不知盛家如此作為,才成了既得可延長壽命者,但見小師妹進了秘境也絲毫不吃驚,臉上便有些難看。盛家的麻煩便麻煩在這裏,無論她是不是清白,從她誕生為嫡系,靠著別人神魂過活那一刻起,這罪孽便是洗不清的。

怪不得小師妹會是孤星命格,她自己都說過,孤星命格便是因為祖上造孽頗多,才致後輩受罪的,而盛家卻幾乎滿門孤星,這不是強行續命是什麽?

和文皓更是下頜緊繃,被那金光照得額上冷汗涔涔,胸中冰火交替,混沌一片,刺痛不已,根本不敢著眼去看那神魂燃燒後的餘燼,手指卻慢慢攥緊。臨淵。臨淵會被盛家挾持,是因為他從小便長在盛家?這樣倒是說得通。

他閉眼。一個不受重視的魔種,確也不可能帶領魔軍進來。不知為何,他竟松了口氣,怕臨淵被其他人誤解為居心叵測居多。

盛宛:“還未醒,就是發著高熱。”她猶豫一會兒,神色嚴肅些:“你告訴我,你們去萬界山做什麽?還進得那麽深......你們知不知道,再往前就深入魔族邊界了?”

盛梳低頭不說話,臨淵卻已經尋過來了,他一直瞧著十分顯小,在神農谷便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模樣,在盛家這邊,原也不是正經主子,只是盛家當做給盛錦這個千金找的玩物,只穿著樣式簡單的黑袍,便望了盛宛一聲,輕聲:“姑姑。”她和馬甲骨子裏還是不念尊卑,就一例喊姑姑。

盛宛一見臨淵就心狠不起來,握了握他手腕,說些他都未引氣入體就學人辟谷些的話,打發他們走了。

臨淵走不滿,盛梳直接拽著他向前嘀嘀咕咕:“父親又去閉關修他的什麽心法了,今天我們再去看看。”

臨淵不喜歡戴帽子,但盛梳給他按下,他也就拽了拽面前的黑色兜帽,等想打開視野,又被盛梳一本正經按下,便問:“我算得準嗎?”

盛梳滿不在乎道:“準不準有什麽要緊,反正有好玩的就是了。”她見臨淵不肯去,兇巴巴:“你是不是不想聽話?不想的話我就讓父親把你發賣了,賣到深山老林去。”和文皓本來覺得她這話惡毒,聽盛梳接下一句:“讓你一直拔草!”

“.......”原來還是失了記憶,這倒不像是落子有悔秘境運轉的規則,之前進入的,哪個不帶著後悔的記憶。

所以盡管如此,幾人也沒有放松警惕,覃清水聽著他們轉告,更是在秘境裏就往盛梳他們所在的方向去。

臨淵:“我跟著大小姐。”

盛梳還是兇:“你喊我什麽?”

臨淵結結巴巴:“阿,阿梳。”

盛梳:“.......”你怎麽還改詞!

臨淵顫著眼睫低頭,盛梳糾結地看他一會兒,決定不理會馬甲沒記住劇本的罪過,因為她也沒太記住。小姑娘嘀嘀咕咕:“隨你吧,反正你得跟著我。”

完全沒瞧見雲海秘境中眾人看沈扶聞臉色。他們再遲鈍,也記得沈扶聞少年時,也喊過盛梳幾回,小師妹這一世是重來的,雖然不記得沈扶聞,但潛意識裏,仍然把臨淵當成那個綴在她身後的少年麽?她沒有完全忘記?所以盛家才特地尋回了臨淵來陪她?

只是為什麽會找一個天生魔種......

臨淵倒是乖,一路拐七拐八,眾人看那回廊和地形覆雜程度都不禁皺眉,盛梳更是熱得松開手給自己擦汗,臨淵就貼上掌心放她額頭上來了。盛梳愜意地瞇起眼睛,想起什麽:“不會被追上吧?”這是隱晦問覃清水動向,但他們是躲著盛家家仆來的,倒也不會惹人懷疑。

臨淵點頭。竟然擡手就捏出一個七八歲孩童不可能會的火訣,再仔細看,果然是盛梳捏出來的,只是遞臨淵手上了。

她是神算子,天資聰穎人設還是要造一波的。應滄瀾卻低聲:“臨淵身懷佛心,可輕易接納他人靈力,倒是說得過去。”

盛梳指尖的火一抖,差點沒暗地裏給自己一巴掌,仙君馬甲把三個人的神魂都融合了,她也就忘了這一茬了,還好主角幫她圓了過去,只是臨淵的佛心這麽小就有了?不會很奇怪麽?

她還在糾結,傳送法陣打開,萬界山便出現在他們面前。

她走萬界山劇情是有原因的。魔軍的事雖然含糊過去了,但她沒記錯的話,般若秘境出來之後,魔軍便會大肆攻打修仙界,到時候就算程雲他們信了不是臨淵主使也不好使,她得幫臨淵馬甲把這個鍋給推了,於是兩個孩童,走出傳送法陣,在大風裏艱難地穿越過萬鬼道,往魔界縫隙去。

經過萬鬼道的時候,察覺到生魂氣息的鬼道轟鳴著打開,他們骨子裏是成年人,自然不會怕,只是仰頭,望著漂浮的鬼魂。

盛梳望了望臨淵,想起他一個人在這待了許多年,摸摸他的頭,臨淵低頭拉她的手,走神一會兒,結果鬼魂就撲過來了。

這是秘境,盛梳編的時候只是仿了萬鬼道沒有顧及到萬鬼道的鬼魂會傷人一事,立刻甩出命盤,拽著臨淵飛奔,她的天才人設也是有限度的,總不可能還沒有及笄就把金丹期化神期修為打出來吧,只能跑了,臨淵被她拽得踉蹌一下。

萬界山也崎嶇,他的兜帽被吹下來,黑色發絲飛揚之間竟然抿唇笑了一下。盛梳回頭,看見馬甲做口型:好玩。

盛梳木著臉把他拽進封印的地穴裏,嚴肅地檢查他。最後憂心地摸他額頭。是不是裝神器裝傻了,怎麽馬甲也不理智了?

臨淵確實有點受這秘境影響,嚴格來說是分裂了神魂之後,情緒波動,之前的本體與馬甲記憶情感切割已經不管用了,臨淵有點不同神魂的記憶在融合的意思,她貼著他額頭嘆了口氣,倒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只能削減臨淵的戲份。

轉過身,臨淵忽然拉她的手:“萬鬼道好黑,抱抱。”

好吧,要貼貼,盛梳邊拍拍臨淵邊往裏去了。

還在研究封印的時候馬甲忽然又開口:“一定要去麽?”盛梳一頓,轉過頭去看臨淵,但看不清他神色,他因為一直分裂著神魂,修為不可能從馬甲這裏繼承,年紀也一直長不大,一直是裏面神魂最弱的一個,和雁禾馬甲一樣,一直在魔界那邊守著,萬鬼窟也要看,確實是委屈她了。

不過盛梳是擅長委屈自己的人,見面貼貼馬甲就可以把這事忘了,進了落子有悔秘境,自己編織的秘境與這秘境融合,也叫她心中一點後悔被看出來了吧。明明是希望保存馬甲,但是為了劇情,為了劇情裏的一些人,還是拋下他和雁禾馬甲很久很久。

盛梳輕輕地拽了拽他的兜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臨淵卻輕聲:“我可以去的。不要去。”

盛梳眼睫顫了一下,低頭去看自己的馬甲。

覃清水看著正要去找盛梳和臨淵的盛宛被攔下,臉色變了變,當即出了手。盛宛見她也像是外來修士,認真警告了一番她不要輕信盛家的道理,然後才搖頭:“我也不知。”的確,旁系若是早知自己也會被獻祭,恐怕不會心甘情願,所以盛宛也是後來才知道盛家做了什麽,如今只是懷疑。

“你見到我侄女了麽?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孩?”

“他們往萬界山去了,你若是要去,不如一道。”秘境中能聯合盛宛是件好事,她修為也不低,很快便頷首應允。

盛梳要打開這個封印去魔界那邊,但馬甲被秘境影響,她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馬甲說的自然是盛宛當初被烈火焚身,她冒險保下了盛宛一縷神魂的事,因為這算是打亂了天道的安排,加上他們那個時候還沒有得到全部渡劫期的修為,所以盛梳還是實實在在吃了好一番苦,也是借著那場受傷,才借口丟了些記憶騙過了天道。

但馬甲本來是不喜歡萬鬼道也不喜歡任何為難劇情的人,和她一樣,但也不希望她再走一遍盛宛被烈火焚毀的劇情。

盛梳嘆氣。

這是要告訴她唯一的變數就是她的馬甲麽?

覃清水和盛宛也快到了,她只能握握馬甲的手,壓下心中因為悔悟秘境的影響翻湧起的情緒:“只是因為你算到未來要去魔界,我們也只是去看看,不會有危險的。”她時而十分驕縱,但有時也十分體貼,和他們不熟悉,但又與燕無爭為道侶,有些小脾氣的卦修倒一模一樣:“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了。”

臨淵:“去。”

於是他們便打開了封印。原本這封印不該如此輕易被破開,但臨淵是天生魔種,與那魔氣一溝通,便打開了。其他人見魔氣入體還很擔心臨淵能否保持本心,結果他渾身魔氣纏繞,睜開的眼睛仍然安安靜靜地望著盛梳,甚至能壓制住魔氣去牽她的手。

魔族如此猖獗,想也知道魔氣不會是什麽看著生魂卻不去吞噬的溫順靈氣,但偏偏就是被他壓制住,停留在指尖,兩個人小心翼翼且好奇地邁進去,臨淵又說了一聲:“好黑。”盛梳安慰:“別怕。”

和文皓卻覺心中氣血翻湧。她明知道臨淵怕黑,日後還是讓他以守在那裏,神魂被煉化為代價,保下了師父師娘的神魂。她到底是故意為之,還是真的只能如此?他已經一葉障目,看不清晰。但魔族的陰暗冰冷,腥臭彌漫,卻還是給幾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魔界眼下只有練兵一個大動作,幾人自然也是沒來過魔界的,一見兩個孩子如履薄冰,便是下意識捏緊法器。

程雲更是壓著怒氣,扭頭道:“你顧念她和師兄的神魂,為何不讓我們出去?你可知這秘境千變萬化,隨便一個魔族都能吞了現在的他們!”他和盛梳並無交情,甚至怨恨她煉化燕無爭,可他不能不顧及她與師兄的道侶情誼!方恢和杜無悔也是如此想,只是見沈扶聞眉眼不動,心中還是多了幾分怒意,就要上前。

沈扶聞神色淡漠:“這是記憶幻像,我改變不了什麽。”祂又望向秘境內,淡定地把秘境的性質扭轉過來:“即便那醫修與盛家旁系一道去尋,也不過是改變些過程,結局,終究是不可更改的。”

程雲冷笑:“你若是不刻意插手一世,師兄和她還能兩全!”如今卻來說些結局不可更改的話,若是祂醒悟得早,會淪落到如今地步麽?

沈扶聞卻沈下眉眼,半晌沒有開口,倒像是被說中了。

等應滄瀾捏了清心訣,讓他們穩住心緒繼續看秘境,沈扶聞才道:“如果能令他們少受些罪,我難道會不願意去做嗎?”

眾人不知祂這是因盛梳和臨淵都被秘境影響,才有此言,心中都是一震,沈扶聞卻已經不再說了,好像剛剛不過是被程雲譏諷得狠了,才生出的一分冷然自嘲,其實祂能如何,兩個秘境一過,他們也能看分明了,道不同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們都已經沒辦法再重來一次了。

兩個孩子雖然是第一次來魔界,目標卻明確,臨淵托著羅盤,往左往右,等到了一處紫色的圓形沼澤前,才輕聲:“就是在這下面了。”

馬甲之中臨淵尤其勞苦功高,因為捏馬甲的時候只有他是擺在明面上的魔族身份,可以在魔界暢通無阻,其他馬甲雖然也可以但多少要遮掩下身份,最後也就約定魔界劇情都給臨淵來走了。魔軍也是他實實在在加訓過的——好歹是主角救世前的一個大劇情,為了場面宏大他還下了點功夫。

若這是在現實中的魔界,魔軍已經不知魔君,只知少主,這都是臨淵勤懇練兵的功勞。

但主角團消息閉塞,不知道也正常,等魔軍打過來,不知道也知道了,他們得早做打算,盛梳這才帶著馬甲來這的。

她扭頭認真地看著少年:“你害怕嗎?”臨淵拿著羅盤,低頭。有點怕。

盛梳:“那我們就.......”

臨淵拽住她的手,搖頭,又點頭。再開口時聲音低了:“我知道我是天生魔種。看到的那一切,雖然不該被我算出來,但我還是看到了。”盛梳開始嘀咕:“你到底有沒有看清啊,魔種那麽多,也不一定是你被選中。”

臨淵:“選中我不好嗎?”

盛梳怔怔不說話了,臨淵忽然說:“其實,我不怕水的。”他說:“我看到了我未來要去的地方,看到了那裏很多的水田,開著花的靈植,忽然刮起的風。”到底只是個少年,他想了想,便說不出話來了,便繼續道:“就算把衣服弄濕,也有師兄師姐幫我弄幹。我不怕水。”他強調:“所以你不用擔心。”

盛梳小聲:“我不會讓你沾上水的。”

臨淵:“嗯。”

他沒多說便跳進了紫色的溫泉水中,消失不見了,盛梳趴在旁邊,擔心地探看了幾眼,被覃清水一拉,眼睛倏地睜圓,還想阻攔他們下去,但覃清水和盛宛已經臉色難看地跟進去。盛宛還偏頭:“你們跑到魔界來幹什麽?”

——他們很快知道他們來幹什麽。

“祭品準備好了嗎?”

兩個女修和盛梳眼睛都被紫色溫泉水蒙住,看不清,但能聽清周遭的聲音,扭曲斑雜的,宛若光怪陸離的夢境。

“哪能啊,大人,這麽多魔種,也不是各個都合格,我們總得,總得挑吧。”

“有什麽好挑的?修為高的就備選,修為低的,直接扔進溶血池,獻祭不就好了?魔君多年未醒,能作為祭品重塑魔君的身體,是這些魔種的榮幸!”

“可,可合格的祭品只有一個啊,因為記載迷失已經找不到確認方法了,魔種裏還有一些地位很高的,若是強逼他們獻祭,族內會大亂吧?”

後續的聲音便沒了,緊接著卻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很熟悉,自天外而來,卻讓所有人都是靈臺清明,一瞬僵冷,沈扶聞!

“你當真不肯?”

沒有回答,但很快那少年便道:“我沒有理由聽你的。”

“若你不肯做祭品,不止神農谷,她,所有人都會死,此界也會因為魔君降臨二度為王,這便是你推演到這未來之後的選擇?”

臨淵仍然是沈默。

沈扶聞:“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不過我可以提醒你,若是遲了,便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沈扶聞似是要走,那紫色波浪湧起,眼前似乎出現少年的身影,他長大了許多,不再只跟在盛梳身邊,周遭也多了許多人,來來往往,皆是神農谷的景象,還有一些見他瘦弱贈與他吃食的凡人,離開盛家之後他便是以此活下來:“當初看到這未來的時候,我並未深思過什麽。”

他聲音猶帶稚氣,平鋪直敘,不見半分猶疑,話卻明顯叫人聽出迷茫:“可現在我想留在這裏,想學卦,入道,我不可以這麽選嗎?”

沈扶聞的面容模糊不清,沒有得到祂回答的少年也在檐下站了一會兒,聽見師兄師妹問自己怎麽不去水田,搖頭說自己畏水,又說,之前有人告訴過他,不喜歡離得遠遠的就好了,他們也笑著不逼他,於是臨淵繼續往前走,走到盛家的地牢旁,看到盛梳在研究那卦象,偏頭。

沈扶聞的聲音突兀想起:“你當時和她去魔界的時候,便已選好了。”祂低首:“所以我才會來尋你。”

“如今,你是要後悔嗎?”

悔,這個關系到落子有悔秘境的字一出現,紫色泉水便沸騰起來,臨淵的身影也越發小了,覃清水下意識伸手,等睜開眼,卻發現她成為了魔軍中的一員,似乎是在集結中,一擡頭,便可看到紅黑熔巖下,那口足可容納數萬人的大血池,似乎想到什麽,她驚愕地瞪大眼睛。

心臟忽然急促地跳動起來。

上首有人開口,敘述了一堆攻打修仙界的理由,而後說:“如今我們四處尋覓,終於尋到了合格的祭品。”

盛梳和臨淵合謀神農谷眾人性命這裏,其實有兩個比較BUG的點,是盛梳想借這個劇情圓過來的,一個是臨淵若不是蓄意謀奪的神農谷,那麽多的魔族為何會聽盛家一群修士的話,他們可能會同意合謀,但卻絕對不會規規矩矩和盛家合作,除非有人約束;還有一個就是主角團尚未發現的,臨淵神魂被毀,那他的軀體去哪了。神農谷因為修醫道,女主又立誓覆仇,即便遭遇大火,也將父母親友遺體保存,因而日後扶桑樹重塑神魂後他們可借軀體覆活,她的馬甲軀體卻是一直被她保存得好好的,要找是找不到的。

當然,這個BUG要圓當然也可以圓,但是一個致力於讓所有反派馬甲產生聯系的人,怎麽可能不結合上下文呢,於是仔細一想,這個理由就出爐了。她並不擔心魔軍會將自己的劇本拆穿,因為就算祭品一事是莫須有,修仙界也不會相信魔軍的話。想也知道,魔軍要覆活魔君只會攔著,怎麽可能大大咧咧嚷出來?他們表現得毫不知情,反而是合理的。

還有一件事就是,她必須得讓仙君馬甲白一下。不然馬甲就算綁定了鎖魂咒也是白綁。

於是那個還未來得及被盛梳按上魔族形象的聲音便開口道:“此人,自願投入溶血池,為魔君覆活獻祭,他的神魂將代替魔君忍受封印苦楚,他的軀體,也會成為魔君神魂的寄托之處,因而此人從今開始,便是我們魔族的少主!凡事只要不涉及魔族大計,你等皆需言聽計從,以免影響魔君日後轉生,同時,你們也不得傷其軀體!”

後面的話他們聽不清楚了,腦海中只有那幾句話不斷回響:

“我等為魔君覆辟籌謀百年,好不容易才尋得一個體質如此特殊,身懷佛心,不被封印排斥卻又可接納魔主重臨的魔種,等到了適合之時,便是我們魔族卷土重來之日!”

而沈扶聞說:“看來你已經明白你需要付出什麽代價了。”

臨淵原本不願意的。他會推演,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自己會死在冥河水裏,又或許知道了自己是最適合解開魔君封印的那個祭品,所以受一些原因驅使,魔族確認要覆活魔君的時候,他還是出現了,也因此,被魔族奉為少主。

之前程悅就懷疑過,臨淵根本不止屠戮神農谷的暴行,因為魔種不止一個,但卻只有他當上了魔族少主。

可她現在才知道,這少主之位竟然是這樣來的。而且他後悔了。

他之後不肯,被沈扶聞質問,一直到神農谷覆滅,不知何為死亡的人才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死亡,大火滔天,魔軍因為他是魔種不會傷他,但也不會對他太客氣,推搡之間,他像在萬鬼道那天的幻像一樣,走到了水邊,看到了沈扶聞。

沈扶聞問:“你想好了?”

所以臨淵才同意的。仙君自然不缺一顆八鞘心做出的法器,即便臨淵是上古魔族,但祂得到八鞘心之後也沒有用八鞘心來做什麽,他們以為沈扶聞要臨淵的神魂,要煉化,只是因為臨淵可抵一半的神算子,可抵佛骨而已。但沈扶聞其實已將近成功,仍然沒有動作,已經是十分不合理了。

距離大羅金仙一步之遙,他們還沒有能阻止祂的能力,祂卻一直無有動作,不是很奇怪麽?即便是擔心燕無爭和盛梳也不合理,因為他已經找到可代替的人了,應滄瀾,臨淵,都是祂可以現在就拿來煉化的。

但祂只是將臨淵煉化成了法器。登大羅金仙要不要將佛骨,劍骨,爐鼎和神算子煉化成法器,他們不知道,但沈扶聞將臨淵煉化成八鞘心的動機,在這裏卻是很鮮明的。祂怕臨淵仍然不肯,當然最重要的是,祂要借這顆八鞘心,重新加固那魔君的封印。

“你是以神魂代替魔君,若是保留意識進去,可知他不會輕易看穿我們圖謀?”沈扶聞聲音淡然,並無一絲人情,聽上去叫人毛骨悚然,卻又喉嚨被掐住,說不出一絲辯白的話,其實這都是和燕無爭不可能阻止自己被煉化一樣,一樣的事。

“所以,我需將你煉化。”

煉化之後,他的神魂就不會被魔君窺探,可以作為法器進入魔君的封印地,不被戒備地,釋放出沈扶聞這個仙君一切的法力。

臨淵擡頭:“這樣,我就可以代替她嗎?”

沈扶聞一頓,這並不是他們約定好的話,但祂低頭,看見臨淵那雙眼睛,比他現出八鞘原型時還要清澈。祂有些恍然,想自己想幹脆留在此界,讓本體和其他馬甲可以無憂離開的時候,臨淵大概也在想,其實可以不用什麽事情都讓本體來冒險,他們存在的意義,是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自己,而不是依靠她。

所以果然是有本體必有其馬甲吧,燕無爭馬甲還說祂何時有的這想法?他們難道不是都一樣。

沈扶聞輕聲:“可以。”你已經做得非常好。

這句顯然不在原劇本內,但是卻讓這個故事一瞬間有了自己的血肉,無數細枝末節沿著這條脈絡瘋狂生長,而後散開枝葉,成為內裏清晰的主幹。

臨淵其實不會成為那個有佛心的人。他才幾歲,即便再圓融通達,可能會有那樣一顆玲瓏剔透的佛心嗎?

覃清水聲音恍然:“佛心......佛骨.......”應滄瀾攥緊手指:“只有有大功德,且道心堅定的人,才會有佛心。”

那誰有大功德呢,誰在上一世犧牲自己救下了整個修仙界之人,卻連姓名都沒有留下,誰即使背後的家族罪惡滔天,也一直沒有被天譴真的嚴厲責罰,甚至天道可倒行逆施,默許盛家用吸食旁系,還有陌生修士的神魂這樣歹毒的術法,令她成長到十八歲有餘?

如果是盛梳在這,一定會沈默。這真的就是反派光環而已。但在一心正義的主角團看來,盛家可發展至今完全是不可理喻的,因為天道公允,絕不可能就此容忍罪惡,甚至命無舛大能等接連隕落,都沒能讓盛家根基動搖一分一毫。

是上一世的功德救了她,也令她有了一顆佛心,她生來便有這佛心,因而被天道眷顧,但這眷顧只是一時的。

燕無爭有不肯令此界隕落的宿命,盛梳也會有。她的卦可看到天下萬象演化,她的佛心讓她不可能坐視魔君重新現世而不理,於是她就成了命中註定的,神魂會與魔種融合,令魔君蘇醒的那個人。可她偏偏認識了臨淵。

覃清水也在此刻猛地回神,擡頭:“是臨淵,是臨淵拿走了她的那顆佛心......”

無心佛子的佛心佛骨可以遺落,那盛梳的佛心自然也是可以取走的,不過佛子是因為生來就佛法大成,取走了佛心也沒什麽,而盛梳的佛心被臨淵取走,卻不知是為何還能安然無恙,但臨淵還是代替了她。就像盛梳一直強調天生魔種不代表你就是壞人一樣,因為是半個神算子也看到了那些畫面的臨淵,其實應該也在想,有了這顆佛心,不代表她就要為此界犧牲吧?

而且還是第二次。

程雲卻猛地扭頭:“所以是你,你為了保全盛梳的神魂,將她的佛心給了臨淵?!”這樣,便只需要臨淵一個人。

但佛心也需要接受的人心思純正,如此一來,臨淵肯為盛梳犧牲倒是說得通的。

沈扶聞皺眉:“我不知你在說什麽。”祂不是主角團的一員,自然不知他們在傳音中說了什麽,但其他人卻覺神思恍惚一片,其實也有些明白臨淵少時待盛梳那麽親近,之後盛梳卻可毫不猶豫對臨淵下手了。她一定是被他抹去了記憶,又或是也被他和沈扶聞聯手蒙蔽了,才不知這一切。

應滄瀾卻道:“祂當時還不知師兄師妹在何處,應不會刻意保留她神魂。”他閉眼:“只是臨淵願意罷了。”

他真的沒有想那麽多,看到那些片段的時候,大概只是覺得盛梳嘴上勇敢,實際上膽子小得很,而他是天生魔種,本來就誕生在魔界,他去不會害怕些,而且,盛梳待他那樣好。他一生中認識,和將要認識的許多人裏,只有盛梳和神農谷告訴他,不用害怕水把衣服弄臟,不用怕水,怕也可以躲得遠遠的。

他為了活著離得遠遠的。

可一次為了盛梳,一次為了神農谷,都踏進這水裏了,最後甚至放棄了自己的神魂和生命。

沈扶聞固然冷血無情,可若是讓他們在師妹和臨淵中選呢?讓他們選擇犧牲一個天生魔種和一個盛梳,還是只一個臨淵。

和文皓:“可若是讓盛梳獻祭,臨淵就不會不得往生!他只是軀體被占,還可以有來世!”

覃清水:“但那樣小師妹就活不了了!”

和文皓紅著眼厲聲:“盛家為了茍活戕害了那麽多條人命,即便是令她獻祭又如何?!”

晉起:“你莫不是忘了上一世還是燕無爭和盛梳封住了那秘境不成!”

他按住神色癲狂的和文皓,強壓著情緒穩住他:“這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和文皓卻猛地將人甩開,橫笛怒聲:“你們口口聲聲說犧牲臨淵更好,他是自願的,可你們有誰真的問過他是不是真的考慮清楚,想過他才只有十幾歲的年紀,他能知道什麽!”和文皓心懷大恨,平日就最厭惡慷他人之慨,令別人放下仇恨,心向公道的人,事情落到臨淵身上,他焉能不激動不怒極攻心:“沈扶聞是趁他被神農谷覆滅一事打擊才誘騙的他,盛梳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佛心被竊,所以這些事都可以栽到他身上是不是!”

他拽著晉起的領口,聲嘶力竭:“若是你見到十幾歲的沈扶聞,和祂說你日後會為禍蒼生,祂自戕了,你會開心嗎?”

“還有你們,即便知道燕無爭不被煉化,此界也會崩塌,不還是想著拼命救人!”

應滄瀾和方恢等人神色都變了,和文皓卻驟然落下又急又不甘的淚:“你們憑什麽叫他背負這一切,就憑她救了蒼生,她這一世就可以肆意叫別人來頂了......即便他是自願的。”

他聲音輕到顫抖了,望向沈扶聞:“你又怎麽可以輕而易舉便接受了呢?”

他又看向秘境裏的盛梳:“你又怎麽可以不知道呢?”

和文皓嘴唇顫抖,又哭又笑:“我們若不是追到這個秘境裏來,我們也不會知道......”

覃清水不在秘境外,也只能心急如焚:“你冷靜些,小師妹怎會知她看到的那些片段會導致臨淵被獻祭,要說這一切,也應該怪.......”她忽然又不說了。

沈扶聞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望見他們覆雜的神色,卻仍然偏頭,輕聲:“怪我是麽?”

眾人臉色幾變,誰也說不出什麽話來,沈扶聞已經不在意洗白了,反正馬甲和本體都諒解祂了,祂雖然同意了這個方案但還是和以前一樣並不熱衷,被這樣看著也不解釋,不過最後還是道:“你們大可想一比這更好的方法。”

八鞘心的金光慢悠悠地垂下來,落在仙人掌心。

祂仍然清高出塵,視此界眾生於無物:“令魔君不再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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