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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擊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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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擊靈魂

邱嵐知道自己話說得有些大膽了,但既然是跟尹溶風私聊,她也顧不上別的,幹脆一股腦兒把話都說出來。

“現在是因為官家喜歡,因此水秋千才能興盛,萬一官家不喜歡了呢?”她小心翼翼,“現在的太子殿下似乎就不怎麽感興趣,萬一將來他繼位後,不在欣賞水秋千,這些技手豈不是斷了生路?”

“而且皇家太喜歡什麽,容易勞民傷財,上次太子殿下說要讓我入教坊就是個危險的信號,當然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的父皇。”邱嵐挖空心思回想以前學到的那些歷史上的昏君做法,謹慎道,“只有讓屬於百姓的回歸百姓,才能避免皇家在這上邊花費太多,落人話柄。”

尹溶風倒是沒有惱怒,而是被她的想法所震驚,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好像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眼界、有格局。

但他還是叮囑道:“這話跟我說說便是了,千萬別跟別人說。”

“當然當然,我不會那麽傻。”邱嵐聽他這麽說,心下稍安,“有些話只能跟玄明師父說,別人我都信不過。”

尹溶風頓時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泡在了蜜罐子裏。

邱嵐當然不是故意這麽說的,她的想法很簡單,卻不知道在另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心中會掀起如此大的風暴,於是她頓了頓,在興頭上繼續道:“所以我希望能夠在全國推廣水秋千聯賽制度。”

“聯賽?”這對尹溶風而言是個非常新鮮的詞,“什麽意思?辦比賽嗎?”

邱嵐點點頭:“對,就是讓水秋千不僅作為表演,而是成為比賽,全國的水秋千技手都可以參加。”

“這……”尹溶風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乍一聽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評判,“具體怎麽做?”

說到這個,邱嵐可就更精神了,她“嘩啦”一聲,把雙腳從溫泉池裏擡起來,抱著膝蓋坐在池邊,因著出汗和興奮,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眼睛裏都在閃著光。

“聯賽就是聯合比賽,把全國劃成若幹區域,每個區域裏的水秋千技手們相互比賽較量,通通選取前三名,到赫都來進行最後的比賽,最後決出三甲,這樣陛下就不僅能看到京城最好的水秋千技手表演,也能看到全國最好的。”她想了想,又道,“盡管目前京城水秋千的技手可能已經是全國最強的,但萬一別處也有人才呢?人才若是被埋沒,那該多可惜!”

尹溶風忍俊不禁:“小五是在說自己嗎?雖然不擅長水秋千、但卻擅長水臺子的人才。”

“也不算啦,哈哈哈!”邱嵐擺擺手,可不好意思承認,但心裏的確是這麽想的,她繼續道,“聯賽的舉辦也可以找富商資助,各地商人可以資助各地的技手,萬一這技手在京城決賽裏取得佳績,不就是給他們的商號做宣傳了嗎?!而資助一個水秋千技手對商人來說花不了多少錢,毛毛雨啦!”

這話說得可愛俏皮,尹溶風覺得眼前的邱嵐更加鮮活生動,看她額頭冒了汗,便取來旁邊木盤裏自己的汗巾,擡手幫她擦了擦。

邱嵐陷在聯賽的暢想裏,沒有註意到對方這個舉動多麽不合時宜,倒是順手接過了趕緊,本能道:“謝謝。”

“不客氣。”尹溶風莞爾,“還有呢?”

“還有就是,各地的比賽都可以賣門票收費,用來滋養各地百戲團,同樣的道理,京城的水秋千比賽,從初賽到總決賽,都可以賣票讓百姓來觀看,至於票價,若是幾文錢的話,我想百姓是負擔得起的。到時候票務收入和資助費用加在一起,都可以反哺百戲團,還能為朝廷貢獻一定的稅收,簡直就是一石多鳥!”

邱嵐目光灼灼地看著尹溶風:“到時候,水秋千就不僅僅是玩樂,而是朝廷的一筆收入來源,也是安定民心的一項舉措,還能在全國激起百姓們參與運動的熱情,大家一起來強健體質,假以時日,我們大熹一定會更加國富民強,而一心撲在這件事上的玄明師父你,就是這項產業的領軍人物,沒有人再能說你玩物喪志,拿你不參與政事來斥責你了!”

她一心想著投桃報李,抱別人大腿也不能只索取不付出,況且——往好裏說是互相幫助,難聽也是互相“利用”,總得有來有往,合作才能緊密。

若是自己的利用價值不僅僅是跳水臺子,還能給睿王殿下出更多的主意,這條大腿豈不是就抱穩了?

邱嵐心想,反正自己別的也不懂,但是體育這方面還算清楚,就是照搬現世經驗,總不會出什麽大錯。

然而這話落在尹溶風耳朵裏,卻變了味道。

從小到大,他生活在明爭暗鬥的宮廷中,所見所聞都是勾心鬥角,就連親兄弟都可以互相算計,尤其他長大之後,這種毫不遮掩的利益爭奪就更加明顯了起來。

那些擁護他做皇儲的臣子是為他著想嗎?顯然不是,那些人只是為了大熹將來有一個明君,他們要的是皇帝尹溶風,而從未在乎過尹溶風想不想當皇帝。

心疼自己、為自己著想的只有母後,可為了一碗水端平,現在母後也不敢做太多事去維護他,頂多只是噓寒問暖,不在某些事情上過多逼迫他而已。

可現在一個小小的水秋千技手,一個還背負著父親不白之冤的小女子,在女扮男裝艱難謀生的同時,居然還能真心真意為自己著想!

剎那間,尹溶風心中萬馬奔騰,心臟已經跳得亂了套,他忘記了所有的禮數,也忘了自己渾身濕透,忘記了男女大防,撲過去將邱嵐抱在了懷裏。

抱住那明顯區別於男子的柔軟的身體,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沖動了,於是很快地松開手臂,退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抱歉,是我唐突了。”尹溶風垂眸,淡淡道,“是小五替我著想,我很開心。”

好在此前泡湯就泡得臉腮發紅,恰到好處地遮掩了他此刻真實的心情。

雀躍、興奮,欣喜若狂,還有一抹不知所起的羞澀。

邱嵐確實是被尹溶風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哪怕這擁抱不過幾秒鐘,而且沒有抱得很紮實,只是虛虛攏了一下,連她的衣服都沒有弄濕多少。

“哦……”她尷尬地笑笑,“沒什麽,我也不是特別為你著想啦,就是……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你好我也好嘛!”

尹溶風看她發窘的模樣,覺得更加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小五真是聰明。”但他促狹心起,故意問道,“可你怎麽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邱嵐覺得這個帽子扣得有點大,得往外掙一掙。

跟皇家人打交道真是得一萬個小心,一個個都八百個心眼子,滿肚子彎彎繞,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給繞進去。

哪怕睿王沒有壞心,這麽聊天也挺累的。

她趕緊解釋:“我就是想著咱水秋千不是玩鬧,是正經事業,可以有所作為。”

尹溶風卻像不依不饒似地,追問道:“那在小五看來,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

“啊這……”邱嵐覺得睿王又開始奇怪了,甚至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天空,心想這難道跟什麽月相有關?

上次他不對勁也是晚上。

“都已經兄弟相稱了,難道還不夠彼此了解?”尹溶風打趣道,“比如我就知道小五想要什麽,好好練習水秋千和水臺子,憑自己的本事過上平安順遂的生活,希望家人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邱嵐被他逗笑了:“你說的是過年的吉祥話吧?”

尹溶風不置可否:“這不就是每個人的心願嗎?你也猜猜我的吧,不然你這個‘兄弟’當得實在不合格。”

“玄明師父的事我都是道聽途說,說你為了不想跟太子殿下爭位,故意去道觀躲了兩年,等太子之位定了才回來,是這樣嗎?”被人逼問到這個份上,不說也得說,那得在知曉事實的前提下說,於是邱嵐大著膽子問道。

尹溶風沈吟片刻,簡略回答:“差不多。”

“我覺得你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不想參與、甚至厭惡這樣的皇家爭鬥。”邱嵐大膽暢想,順帶著拍馬屁,“若是可以選擇的話,沒準你希望做一個普通人,與父母兄弟姐妹相親相愛,平平淡淡過一生。或許那樣的話,你可能會去科舉,做官,施展自己的抱負,但是現在嶄露鋒芒便會被人利用,而你並沒有覬覦帝位之心,便只能將自己滿身才學遮掩起來,假裝不問政事,只希望一家人之間不必勾心鬥角。”

“其實若不是被眾人盯著,可能你也想參政議政,為大熹做出自己的貢獻。但兩害相權取其輕,你只能選擇委屈自己,成全別人,保住你最看重的人和事。”

說到這裏,邱嵐也不敢求證自己說得對不對,只能很認真地說:“我覺得你現在很好了,別管別人怎麽說,做自己就好。”

雞湯嘛,還是得灌一壺,不然這場對話似乎不好收場。

說完了才敢看一眼面前的睿王,獲得一點反饋,一擡頭便撞上一雙深情如水的眸子。

尹溶風長得好看,平易近人,眼睛平時也是溫潤的,但她能夠看得出來,這是對方知書識禮,外熱內冷,只是近日來看待自己的目光越發真誠,而此刻眼前,不僅僅是真誠,似乎真的含著什麽情意。

邱嵐心裏猛一哆嗦,桑原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但她又覺得,哪怕睿王是個斷袖,也不會強迫自己做什麽玩物,這就屬於桑原自己腦洞大開,不能相信。

尹溶風的心被她簡簡單單幾句話擊中,曾經建立起的防禦和偽裝頃刻之間轟然瓦解,比起被人關心,此生似乎還沒有什麽人,能夠這麽清楚地看進他的心底。

連母後都不明白,唯有邱嵐一人。

突然間他明白了伯牙子期那份高山流水的情誼是怎樣的感覺,也明白了“士為知己者死”是怎樣的心境,千言萬語在胸中跌宕,可他卻不敢妄語,生怕說出什麽,嚇走眼前這個人。

畢竟對方還不知道他已經猜出了她的秘密,還在對自己退避三舍,不敢僭越。

就連稱呼一個道名,還只敢叫“玄明師父”。

“小五,是我錯怪你了。”尹溶風強壓住心中的情緒,啞聲道,“看來你也很了解我。”

邱嵐見他認可,松了口氣:“我也不敢妄稱了解,就是換位思考一下而已。”

“天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尹溶風沒來由地說,“明天還得繼續學騎馬,我很嚴厲,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邱嵐:“……”

是嗎,沒看出來。

但確實該回去了,她站起身,對他行禮道:“明天見。”

尹溶風覺得自己在池子裏泡得太久了,連呼吸都開始不暢快,等邱嵐身影消失,便渾身濕淋淋地站起身,連外袍都沒有披,躺在躺椅上,用手背蓋著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一瞬間收獲了什麽,同時也失去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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