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童年並沒有我記憶中的漫長。在和維爾一起的五年裏我們四處奔波，去了很多地方。我們去了我向往的海邊，在這裏可以看見西沈的落日從水的平面緩緩消失。他的光芒染紅了天邊的雲朵，將波光粼粼的湖面染成了血紅色，就像無數鮮血傾倒下來。

不知為何，我看見了維爾被映紅的深藍瞳孔，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頃刻之間沸騰了起來。我的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吞咽聲。我往前走著。維爾用力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動彈不得，只好安靜下來看夕陽。

我們曾去過一片銀裝素裹終年積雪的山頂。人類的體溫普遍比血族高，而他們體內流動著的血液遠比血族冰冷的血液更加炙熱。怪不得血族那麽喜歡人類。不管什麽物種都不可能天生渴望寒冷，都不可能天生熱愛孤獨。也許有人會熱愛黑暗，被一時快意的鮮血和殘忍迷惑，但無論這個世界多麽墮落，陽光和正義永遠存在人們心中，也許會有人覺得爛俗，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我曾經也是個血族更能了解他們對溫暖的渴望。我裹緊了破爛的衣服。一時之間手腳冰涼。突然我感覺到身邊的寒風小了許多。我回過頭，維爾把他的大衣裹在我身上，拉起我的手越過這唯美的夢境般的雪地。

純白的六瓣雪花肆意地飛舞著。有的落進我熾熱的眼睛，變成水滴，滑下來，化作淚。似乎讓我遠離了寒冷。

維爾告訴我我們該會森林了。五年間，我們遇到了很多人。他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卻恰好是我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維爾那時還沒有力量，只能帶著我不停地逃竄。聽維爾說他們是人販子，專門抓我們這些失去了身份的無辜的人，把他們當奴隸賣出去，賺大把大把的金子。

在漂泊中，我草草地結束了我想象中漫長的童年。這就像一個夢，把我一百年的等待的童年毫不留情地擊碎。那麽快，時間仿佛在眨眼之間匆匆流過。那些漫長的時光似乎只留存於我的夢中，猶如鏡中花，水中月，輕輕一觸，碎成一片一片。

我受過很多傷，擦傷，撞傷，咬傷，燒傷。那些傷疤覆蓋了我的全身，縱橫交錯。在最困難的時期我和維爾甚至都生吃動物的屍體，每當我們快要放棄時，生的欲，望總是激勵我們，給予我們活下去的動力。其實也沒有那麽誇張，只是太無趣了，無趣到只能自己胡編亂造自言自語。

記得傷得最重的一次是被一種不知明的大型野獸撞傷的。它的速度很快，瞄準了向我沖來，連身旁的維爾都來不及反應，我就被遠遠地撞飛出去，肋骨斷了幾根。有的可能插進了肺裏。我一張口腥甜的血液爭著湧出我的嘴巴。不知道維爾究竟用了什麽辦法。萬幸，我還睜開了眼睛。

明明才沒過多久，睜開眼睛，竟然覺得十分懷念陽光的溫度。好像一閉眼一睜眼就過去了很久一樣。

我的身體開始抽條。嬰兒肥的臉蛋變成了瓜子臉，身體變得修長。不過維爾比我更高更強壯。一條猙獰的傷疤從他的左下巴蔓延到右肩鎖骨。我變成了少年，他已經是個青年，人類一生中最美好的便是這個時期。原本的他非常精致，惹人憐愛像貴族養得傲氣的小貓一樣。現在的他充滿了男子氣概，早已看不出當初的樣子。那張幼年時總被弄錯性別的臉已經褪去了稚嫩，鋒芒畢露。

我們生活在森林許久，早與社會脫節了。維爾說他要帶我去城市裏，那裏比森林更繁華更安逸，這是一年來他第一次和我說話。然而他早已忘了我足夠堅強，我受了很多傷。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驕傲任性，嬌生慣養的孩子了。他忘了我不再愛哭，他忘了我不再妄想，他忘了，我已經長大了。

我撫摸著臉上的傷疤。身體其他部位的傷疤早已淡化消失。只有這道傷疤超越時間的牢籠刻在我的臉上。盡管它很淡，從左額劃下，滑過眼瞼，順著臉頰，停止在下巴。睜開眼睛仿佛一道淚痕，那是如此痛苦卻想不起來的記憶，蘊含著溫柔纏綿的憂傷。無法剪斷。

曾經，我們來到了遺忘之地。漫天的黃沙到處飛舞。令人好奇的是我見到了一個人，他總叫我克萊爾，顯得與我非常熟識。我告訴他我叫卡爾，他認錯人了。他皺著眉頭，疑惑地眨了眨漂亮的灰色的眼睛。

他問：“克……卡爾，你又在玩什麽游戲嗎？算了，你想玩就玩吧。我叫喬斯文。下次別說你不認識我，不然我真的會翻臉的。啊，對了，克……卡爾，馬上就要開學了。你可別忘了來報道啊！絕對不要用我忘了做借口。等你，拜拜！”

我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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