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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無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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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無度(完)

“傳令下去,即刻清點人數,物資,五日後,攻祁。”

這日,景衍召集左右將領,下達了攻祁的命令。

姬嫣然最後一次勸說景衍未果,留下一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殿下既然放棄了西京,就別怪妾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景衍不以為然。

在他眼裏,姬嫣然不再不谙世事、也不再一心一意只為他著想。

可那又怎樣,大權握在他的手中,姬嫣然即便喊來左相,也無濟於事。

景衍不可能回頭的,他回不了頭了,兩年前以秦桓身上的西淩血脈為誘餌,許南詔北燕以重利,使得兩國紛紛向東祁開戰。

木已成舟,此時若不趁機攻打東祁,北燕與南詔定然懷恨在心。

景衍沒有回頭路。

他望著桌上的輿圖,默默坐下,閉上眼睛,想象功成圓滿之後坐擁天下的盛況。

東祁被他踩在腳下,皇室跪在地上俯首稱臣,沒人敢對他說不。

秦相思也不能。

時無度死了,沒有人再和景衍爭了,他會命人打造巨大的金絲籠,然後把秦相思鎖在籠中。

得不到的明月,永遠失去的相思,事成之後,便是景衍的囊中之物了。

琉璃進來時,景衍的笑容陰森又可怖,全然沒有往日的溫潤柔和。

她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上前。

“殿下近來勞累,奴婢給您熬了參湯。”琉璃低聲說著,小心翼翼將食盒放下,目光怯怯地投向景衍。

姬嫣然身邊的乳母教會了她許多東西,譬如不要一味地躲著景衍,適當地學會示弱,語氣要輕柔,不要顫抖著身子和景衍說話。

愈是表現出害怕的情緒,就越容易激起景衍暴戾的沖動;琉璃越想逃離,他就越要將她摧毀。

她必須學會依賴他,讓景衍感受到被需要的感覺,這樣,他才會短暫地忘記在東祁遭受的恥辱,才不會一昧將自己的情緒發洩在琉璃身上。

琉璃如是這樣做了,一開始,收效甚微,但不可否認,那天後與景衍相處,他適當收了力。

變化很小,微乎其微,可琉璃深受其害,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若有似無的變化。

之後,她如法炮制,甚至自學成才,眼神落向景衍時,像在看神明,乞求他的垂憐。

正如現在。

景衍瞇起眼睛看她,火紅的西淩紗裙似楓葉誘人,額間的寶石紅如血,暧昧的顏色像是在悄無聲息地引人深入。

他莞爾一笑,長臂一揮將人攬在懷裏。

“兩天不見,你又瘦了。”他輕撫上琉璃的臉頰,自上而下地游走,“可是想孤了?”

琉璃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幾乎要提到嗓子眼,她強忍著壓制下去,輕咬著下唇,容顏嬌羞地垂下頭,用極輕的聲音嗯了聲。

景衍很是受用,他享受琉璃將他當作希望的優越感。不知道從哪天起,他不再只挑心情不好的時候召見琉璃,有時心情舒暢,也會叫琉璃過來陪他。

到了夜晚,他也越發溫柔體貼,偶爾撞見琉璃含情脈脈的淚眼,景衍仿佛越陷越深。

他看向食盒,似笑非笑道:“參湯,孤不想喝,除非你親自餵孤。”

琉璃聞言,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她盡力忍住了,勉強地揚起羞澀的笑容,乖巧聽從地點了點頭。

“好。”這般說著,她坐在他的懷裏,伸手打開食盒,將一碗參湯端了出來。

試了試,溫度剛好,琉璃拿起勺子,動作輕柔地遞到景衍唇邊。

他沒動,目光灼灼地仔細觀察她,笑而不語。

琉璃咬牙切齒,笑容比哭還難看,她停了一會兒,死死盯著碗裏的參湯,未幾,她抿了一口,遞到景衍唇畔。

艱難曲折地渡了半碗,景衍按捺不住,手臂倏然收緊。

琉璃手腕一抖,湯碗就這樣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聲音傳到帳篷外,驚動了守護的侍衛,大家習以為常地聞聲看了眼,便不再做任何反應。

晃動的燭火下,景衍摟著琉璃的腰身,看她小腹平坦,動心一念道:“給孤生個孩子吧。以後,不必再吃藥了。”

琉璃變了,景衍察覺得到,大概是逃離無望吧,所以他心安理得接受了她的改變。

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將她當作了替身,從這位侍女身上,看到了昔日主子的剪影。

既然是替身,就要彌補景衍的遺憾。

琉璃背對著他,幽暗的燈光下臉色呈現出掩不住的蒼白,她全身冒著虛汗,呼吸變得格外困難。

景衍突如其來的話當頭一棒將她敲得神志清醒,琉璃的眼底溢出悲涼的光。

跟了他之後,她不想懷上他的孩子,私底下開始吃藥。

她以為自己掩藏的極好,可如今話聽在耳中,刺痛得紮根在心尖。

王子妃說得沒錯,景衍怎麽可能不知道呢,他不曾戳破,甚至默許琉璃吃藥避孕,無非打心眼裏覺得她不配。

一個玩物,那裏有資格生下堂堂三王子的孩子。

可現在,景衍準許琉璃生孩子了,只因他將她看成了相思王子妃的替身。

琉璃沒說話,她虛弱得沒有力氣,卻拼盡全力掙紮從床榻上下來,撿起地上完好無損的紗裙,穿在身上。

她的沈默不語引起了景衍的不滿,“蹭”一下坐直了身子,大約是用力過猛,他身體搖晃了下,氣息有些急促。

景衍沒把身體的異樣放在心上,他望著琉璃的背影,沈聲道:“你不願意?”

“不願意。”琉璃跪在地上,冷漠地轉身,“你把我當玩意一樣使喚,還想讓我給你生孩子,你休想,做夢!”

景衍哪裏經歷過被下人怒吼、咆哮,一瞬間尊嚴掃地,讓他想起在東祁興慶宮龍船上那天,他身無一物落在東祁人和自家朝臣眼中,勾起無限的屈辱感。

“放肆,你豈敢……”景衍面目可憎,指著琉璃怒斥,可話說到一半,猝不及防一口熱血將他的滿腔言語淹了回去。

淩亂的榻上被鮮血染紅,景衍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吐出的一灘血,手掌上也沾染了不少,鮮紅奪目。

他怔楞一瞬,視線在地面的碎瓷片與桌面的食盒上來回上逡巡,驚恐萬狀地看向琉璃:“你,你敢下毒。”

琉璃的臉色已是慘白,她親眼目睹了景衍吐血,自己第一次殺人,驚魂未定。

面對景衍的質問,驚恐萬分的她早就被嚇破了膽,淚流滿面。

景衍惡狠狠地瞪著琉璃,極力地想伸出手抓住她,可惜毒性蔓延,力氣才使了一半,戛然而止。

饒是如此,琉璃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本能後退,避如蛇蠍。

求生的意志使得景衍擡起上半身,他努力地張口,“來,來人……”

話音剛落,琉璃哭著朝他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他毀了自己的天真,恨他毀了自己的將來,恨他讓自己變得不幸,麻木,不堪。

她的人生早就毀了,可她的親人,阿姥還在梓宮。

不論如何,她都要保住阿姥,保住親人。

哪怕殺了景衍。

哭訴的琉璃突然也吐了血,她用手摸了一把,溫熱又黏膩。

琉璃傻傻一笑。

王子妃答應過她,事成之後保證讓她和家人團聚。

可惜她回不去了。

她將所有的毒藥都放進了參湯裏,景衍喝了一半,必死無疑;而她也順帶沾染了不少,無非就是比景衍死得晚一點。

*

帳篷裏的異樣很快傳到越冰的耳裏,他下意識覺察到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張口,一個人的聲音阻止了他。

“越冰。”姬嫣然喊道。

越冰轉身,才剛看清王子妃的面貌,唇瓣微張,下一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他錯愕地低頭,一把長劍貫穿了他的心臟,持劍之人蒙面,眉眼清冷。

越冰就這樣死了,不帶一句遺言。

容逸出手太快,其餘的侍衛壓根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別人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斬草除根。

姬嫣然站在容逸身後,漠然地看著一具又一具屍體倒下。

她應該感謝景衍,四周沒有別的士兵,守衛的都是他的親信。

左相大人來到軍營帶了一支府兵,姬嫣然依靠容逸,原有的四個侍衛,再加上這支府兵,輕而易舉將景衍帳篷四周的親信清理得幹幹凈凈。

等時間差不多了,姬嫣然才走進帳篷。

景衍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不著寸縷,狼狽不堪。

她掃了一圈,看見同樣中毒的琉璃,不禁蹙眉。

琉璃中毒並不在姬嫣然的計劃中,事已至此,她示意寶姥將琉璃帶下去。

景衍看見她,眼睛倏然一亮,燃起希望似的艱難吐出字來:“嫣然,快,快喊醫士,孤,中……”

中毒兩個字尚未說出來,就被姬嫣然斜睨著冷冷打斷:“殿下中毒了,滋味如何?”

寥寥幾字,將景衍的希望沖得稀碎。

指尖發顫,身體也逐漸變得僵硬,瀕死的恐怖沖擊著景衍的大腦,他開始語無倫次:“是,是你,”

腦海猛然被姬嫣然曾經的話驚醒,景衍如飲醍醐,可惜舌尖麻痹,話都說不完全。

毒藥是姬嫣然親手遞給琉璃的,她將毒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也確保景衍從血肉到骨髓都深受毒發之苦,潰爛而死。

她就是要景衍痛苦地、屈辱地、毫無尊嚴地死去。

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恐懼。

因為他生前看重的一切,都在他死前毀於一旦。

“殿下覬覦明月,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通天的本事。”姬嫣然長嘆一聲,幽幽自語道,“可明月高潔,又豈是殿下能夠輕易沾染的。”

這話,像是說給景衍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可惜已經無關緊要了。

是景衍先放棄了她和孩子,放棄了西淩百姓。

那就不要怪她,奪權。

景衍全身顫抖,緊緊抓住自己的喉嚨,他想說話,卻嘔出一灘血來。

在姬嫣然的漠視下,他死不瞑目,生命徹底終結。

確認景衍死了,姬嫣然兩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還不到二十歲,從來沒有殺過人。

第一次下手,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也曾是她深深愛過的男人,死了,死在她的眼前。

數不清的情緒交織湧上心頭,姬嫣然哭得不能自已。

但她終於收拾好情緒離開,左相正好趕到,望著眼角淚水未幹的女兒,忍不住道:“嫣兒,你可曾後悔?”

“女兒只知道,西京有救了。”姬嫣然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她淚眼婆娑地看向深夜的天空,寬闊無邊,看不到盡頭。

“阿父,兵符我已拿到手,還請阿父幫女兒傳令,全軍明日一早啟程回京。”

左相答應了,他不忘安撫女兒:“嫣兒,你今日所為,殿下九泉之下會恨你,但西京,甚至西淩的每一個百姓,都會感謝你。”

左相離開後,姬嫣然命人將景衍的遺體收好,又叮囑容逸,等回西京後,第一時間護送琉璃和她的家人離開西淩。

有侍女驚慌失措地跑回來,“淑女,出大事了!”

就在寶姥等人帶走琉璃後不久,醫士趕來之前,琉璃發瘋地在軍營大喊自己毒死了殿下,不止一遍,撕心裂肺地喊,確保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然後,毒發身亡。

殺害儲君十惡不赦,兇手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場斃命。

無疑給了姬嫣然便利,她不需要就景衍暴斃一事再給出一個解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琉璃是景衍的禁臠。

誰都知道琉璃在景衍身邊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沒有自由,沒有尊嚴,人人喊打,不見天日。

她忍無可忍,精神失常毒死了殿下,確實說得過去。

*

西淩棄戰、消息還在路上,最快也要五日後抵達東京。

是以東京城尚不知西域關不戰而勝。

皇宮城外,兩面東祁的旗幟迎風飄揚。

秦相思與時無度鮮衣銀甲,共同拜別祁帝。

長長的隊伍駛離京城。

“子義哥哥,等仗打完,我們去江南吧。”秦相思不知道勝利的曙光已經在路上,看見朝陽,她福至心靈般,已經篤定未來一定會實現。

時無度看見金色的光輝灑在秦相思的側顏上,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好,思思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秦相思莞爾,迎光揮動長鞭,策馬奔騰。

時無度緊跟其後,很快追趕上去。

寬闊的平地上出現一玄一白兩只駿馬。

早晨的光線穿透雲層,照在並肩同行的兩人面前,折射出一條光明的道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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