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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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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答覆

太皇太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雙濁目在亮敞的寢殿內顯得清明。

她反問:“思思的意思:換作旁人就知道怎樣做一名妻子,是麽?”

一句話堵得秦相思無言以對,玉手無措地揪著衣裙,靜默半晌,她輕咬下唇,認清事實般囁嚅:“不知道。”

換成誰都是一樣的答案。

曾經她對景衍傾註了所有,換來的是破碎與毀滅。

哪怕成婚過一次,秦相思對夫妻的了解,猶如進入一片迷霧森林,尋不到出口。

時無度的提議,她其實清楚,自己做出了決定。

具體何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或許是昨晚皇兄解釋擇婿緣由的時候,亦或是更早之前,等她神智回籠,發覺身體早一步指明了方向。

只是秦相思心裏沒底,亂成一鍋粥不說,又摻雜了無數的沙粒進去,需得一一將沙粒挑揀出來;或者直接幹脆地把粥倒掉,無事一身輕。

可到底選哪條路,思忖了一整夜,她依舊無法抉擇。

心想如斯,秦相思歪著頭,熟稔往皇祖母肩膀蹭了蹭,白皙嬌美的臉上浮現一絲黯色,細眉微擰。

她輕言:“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是孫女理解的夫妻之道。”

這話聽起來稀松平常,並無不妥,然而落在太皇太後的耳中,儼然成了另一種意味,腦海中霎時想起從祁帝口中得知的消息,不禁面露憂色,急切切摟住孫女詢問:“你這麽說,可是有喜歡的人了?是哪家的郎君?”

秦相思心頭微顫,面對皇祖母殷切的目光,她忙不疊掩飾否認:“沒有,孫女嘴上說說而已。”

話音未落,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飄,欲蓋彌彰。

太皇太後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

沒指望孫女說實話,卻也迫切想要弄清楚那個曾讓思思動心,又深深傷害了她的男子到底姓甚名誰。

有人膽敢傷害她和祁帝嬌養寵愛養大的掌上明珠,有朝一日,就該為他的所做所為承擔後果。

沈默少傾,太皇太後緩和氣息,又問:“那你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孫女想聽一聽您的意見。”秦相思斂眸,密密的睫毛輕顫,“昨晚孫女請教皇兄夫妻相處以何為貴,皇兄說夫妻間最重要的是真心;祖母呢,您覺得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麽?”

老人答:“是真心,也是信任。”

秦相思不解擡頭,眸光朦朧地望著她。

太皇太後微微一笑,憐愛地撫摸著孫女的烏發。

知好色則慕少艾,年少情竇初開,求得一心人再正常不過。

太皇太後亦不能免俗,碧玉芳華,也曾為一人癡狂。是以秦相思用周游列國的謊言掩蓋過往三載的真實經歷,祁帝和太皇太後順水推舟,接受了這個說法。

但接受並不意味著就此放下。

祁帝雷厲風行,太皇太後眼見秦相思日漸消瘦,於心不忍,委婉提議擇婿可以緩一緩,直到祁帝親口告訴她思思曾服用陰寒之物,大傷母體。

秦相思的不滿與逃避,祁帝與太皇太後何嘗不知,然每想到過去三年掌上明珠可能經歷的苦楚,滿腔心疼化作私心,唯有將人留在身邊,才能確保她再也不會受到同樣的傷害。

祁帝、太皇太後、時無度,三人十分默契地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不約而同地無視秦相思的抵抗,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強留她在身邊,毫不心軟,亦不後悔。

如今,眼看著秦相思支撐不住,火燒眉毛,太皇太後心領神會,氣定神閑地於暗中添上一把火。

她語重心長道:“所謂真心,年少錯認是感情;等到哀家這個歲數才曉得,這真心的底子裏啊,是信任,沒有它,再美好的感情都只是浮生若夢;有了它,感情才是錦上添花。

“夫妻間若不能彼此信任,同床異夢則小家不寧,長此以往恐大家不興。”

將來若有了子嗣,從小跟在這樣的雙親身邊耳濡目染——一個連至親都無法信賴的孩子,長大後如何會相信他人,這樣的家族又如何會繁茂昌盛。

有朝一日醒悟便罷,然則世事千千萬萬,真正做到痛定思痛、幡然醒悟的又有幾人。

秦相思苦笑,心裏忽地一酸。

好巧不巧,皇祖母所說的,正是她和景衍。

她一顆真心交付給景衍,滿腔信任,不曾對他懷疑分毫,可景衍從來沒相信過她。

夫妻一場,既沒有彼此信任,又同床異夢,最終化成散沙,再無法回到最初的模樣。

秦相思不禁想:幸而沒有孩子,否則只會陷入得更深;然即便沒有孩子,倘若她不是東祁長公主,僅僅是普通人家的女郎,可有勇氣及時掉頭?即便滿懷勇氣,若囊中羞澀,她也無法混入商隊,順利地離開窮巷。

她無言揚唇,未幾感慨:“皇祖母字字珠璣,所以才和孫女提起子義哥哥。”

太皇太後頷首:“哀家知道你相信他,甚至某些時刻,你信任他勝過哀家,勝過皇帝,勝過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

秦相思怔怔垂眸,不語了半晌,默認地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殿外內侍稟報:羽林衛大將軍求見。

說曹操曹操就到,秦相思方才心裏還想著他,乍然聞言,神色登時有幾分不自然,眼神閃了閃。

太皇太後狀作未覺,並未支開孫女,不多時,身穿朝服的英俊男子出現,態度恭敬地行過禮,身姿立定如山。

“賜座。”太皇太後頷首,招呼男子靠近。

“叫你來是為了哀家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太醫說他命數將盡,哀家聽聞,你要留在府中侍奉湯藥?”

時無度點頭應是。

鎮國公病入膏肓,縱使時無度與其關系極差,然孝義為先,他仍得在床前盡孝,上至天子,下至將士都喜聞樂見。

今日進宮就是為了告假,涉及鎮國公時府,禮部第一時間向慈安殿稟報了此事。

太皇太後叫他來請安便是此故,時家祖孫水火不容,唯恐時無度不善言辭,稍不留神將鎮國公直接氣走,提前面見閻王。

“好孩子,哀家知道他對不住你,可他畢竟是你的祖父,將死之人,床前無兒孫守孝,傳出去只會叫人笑話。” 太皇太後慈眉目善道,“難為你一片孝心,他若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你只管來告訴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晚輩銘記於心。”時無度面色如常道,語氣平靜如水,不見一絲波瀾。

大抵是鎮國公行將就木,時間寶貴,他待了不到一盞茶功夫便請辭,秦相思甚至來不及和他說上話,眼神交接得極為短暫,檀口微啟,一眨眼看到的只有時無度匆匆離開的頎長背影。

目光註視著殿門,秦相思表面得躊躇不定,欲言又止。

“皇祖母,我……”

太皇太後眼明心亮,擺擺手道:“去吧,哀家也困了。”

待人走後,梧桐端茶進來,床上的老人眼清目明,全然看不出困意。

梧桐奉茶後道:“太皇太後,奴婢瞧公主不是十分願意與時將軍的親事。”

“你說的哀家豈會不知。”太皇太後飲茶後放下杯盞,嘆了口氣,疑惑不解,“皇帝也好,思思也罷,該說的話,哀家都說了,可還是心裏打鼓。梧桐,你說子義真的能讓皇帝和思思都回心轉意嗎?”

梧桐:“時將軍既說事情能成,自是心有定數,太皇太後無需操心,坐等佳音便是。”

*

時無度步伐匆匆,剛踏出慈安殿,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數日不見,她清瘦了些,想來雖是閉門不出,但煩心事縈繞不斷。

思及此,時無度負手,眸光暗了暗。

預想答覆的時間不超過三日,不想轉眼臘月將盡,再過兩日百官休沐,新年即將到來。

秦相思遲遲不作回應,時無度面上不顯,內裏難免焦灼,好在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灰暗宮墻寬闊的夾道中,風雪未停,簌簌而落。

青梅竹馬相對而立。

對上時無度的眼睛,秦相思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他明明什麽也沒說,可當兩人眼神交流霎那,她沒由來的心生慚愧。

如若不是在慈安殿遇見,秦相思甚至不知道時無度告假這回事。

自從上次在不系舫分別後,她沒再找過他,考慮數日不曾回應,而時無度亦未催促一次。

可也實在推脫了太久,秦相思過意不去,硬著頭皮伸出三根手指說:“三天,再給我三天時間。”

她意已決,只是內心猶猶豫豫,不願宣之於口。

需要時間厘清思緒。

“思思 ,我並非在逼迫你做出決定。”時無度黑眸如玉,十分平靜地看著她,語氣如是,“願意與否,全權由你親自定奪,莫要心急,也不必委屈自己。”

話雖如此,可鎮國公沒有幾日好活了啊,服喪期間禁嫁娶,若再猶豫下去,恐怕連這個僅有的機會也要錯過了。

和時無度定親確實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秦相思相信他,三年後喪期一過,他定說到做到。

只是……

秦相思沈吟少傾,慢吞吞道:“你是時家唯一的嫡系,時家的香火不能斷在你這裏。世家勳爵講究門當戶對,你若被我退了親,哪還有高門嫡女願意嫁你。”

時無度凝她:“思思,想要繼承香火,不一定非得娶妻;生子也未必只有成親一條路。”

視線相對,盯得秦相思十分不自在,她撇過頭,壓下浮亂不定的心跳,堅定道:“總而言之,我一定會給你答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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