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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心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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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心求娶

臘月十五,清冷少客的裴府正門大開,路過的幾名行人頓足,瞧見兩位頭發灰白的老人攜手現身門口,不禁咋舌。

前太尉及其夫人吃齋念佛多年,自打二老回京以來,鮮少出門迎客,今日也不知是吹了什麽風,能讓避世多年的夫妻倆同時踏出大門。

路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簇在一起圍觀。不多時,自街道東方緩緩出現一輛紫帷馬車,四周重兵擁護,有人伸直了脖子,也沒在馬車上看到任何標志。

馬車內走出來一名女眷,眾人看不到臉,僅觀背影,覺得是個身姿綽約的女子,那女子披了件華美精致的大氅,瞧著裴老夫婦十分熱情地迎人進府,只當是某大戶家的女眷,身份尊貴。

裴府的人很少,秦相思初來乍到,首先感到的是冷清。

正堂的陳設極為簡單,桌椅茶具外再無旁的瓷器,與時無度的書房有過之而無不及。

整體印象就像裴老夫婦本人一樣,簡單又樸素。

秦相思並不嫌棄,因為兩位老人和藹可親,從正門到廳堂這一路噓寒問暖,不似旁人那般三言兩語寒暄,她身在二老中間,舒心自然的感覺如同在慈安殿,她伏在皇祖母的膝上,聽祖母給她講話本故事。

這廂坐在廳堂內,丫鬟們魚貫而入奉茶,卷進來一陣寒風,秦相思忍不住瑟縮了下身子,不想裴閣老吩咐下人擡了屏風進來,又命人加了炭火。

“公主,還冷嗎?”眼角皺紋堆疊,笑容可親的裴閣老問道,語氣甚是關切。

秦相思會心笑道:“很暖和。”

短短一盞茶的功夫,這位老臣不時詢問,甚至親自過來試了炭火的溫度,確保屏風擋住了門簾,寒風不會再灌進來。

裴府下人暗中咋舌,心道老爺素日明明端著文人清雅的模樣,今日卻像個管事的老媽子忙前忙後,奇怪得很。

正受關切的秦相思感受最深,也覺得裴閣老對她關心過了頭,意欲張口說些什麽,餘光瞥見老人慈藹的目光,又將話吞了回去。

除了關心問切,裴閣老似乎沒別的話可說,秦相思也不知該和這位前太尉聊些什麽,氛圍霎時安靜得過分。

幸好離開片刻的裴老夫人折了回來,稍微緩解了廳堂的尷尬。

明眸對上老夫人,來人身後跟著一位宛如謫仙的男子,秦相思看過去的剎那,他恰好擡眸與之對視。

那一瞬,她眼中的光倏然暗了下去。

男子正是裴翊。

見過禮,甚至來不及吃一盞茶,裴老夫人便笑語盈盈對裴翊道:“懷玉,我和你祖父身子不濟,你帶著公主在府裏四處逛逛吧。”

說罷,冷不伶仃牽著丈夫離開廳堂,生怕晚一步秦相思會站起來婉拒。

下人們也都退了下去,堂內頓時只剩二人相對而視。

秦相思下意識想走,大抵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裴翊打破沈默,微一拱手道:“公主殿下,這邊請。”

*

廊外大雪紛飛,除了身後的宮女隨從,廊內幾乎沒遇到什麽人,時刻訴說著裴府的清冷。

兩人一路無話,雪落的聲音蓋住了腳步聲,秦相思默默走在裴翊半步開外,時刻註意著彼此的距離。

行至花園水榭,仆人很快端來炭火和吃食,備上厚實的軟墊,秦相思和裴翊相對而坐,依舊無話可說。

裴翊的視線定格在她身上,秦相思渾身感到不自在,佯裝看向結冰的湖面。

她心想:都已然這個時辰,為何還沒有其他客人過來。

但是她沒有開口詢問,對方亦未曾言語,兩人就這樣沈默寡言。

安靜的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秦相思無意間擡頭,發覺裴翊仍在看她。

終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問:“小裴大人,本宮的臉上有東西?”

裴翊斂眸,薄唇微揚,笑容似身後飄落的雪花,純凈潔白。

他道了歉,解釋道:“非也。是微臣唐突了,看到公主殿下的容顏,不禁想起兒時聽到的一個故事,方失了神。”

秦相思眉梢一揚,心想左右閑著無事,與其沈默互相尷尬,倒不如聽聽故事解悶。

於是問道:“哦?什麽故事,大人不妨說上一說。”

裴翊拱手,行禮後才娓娓道來。

“有對才子佳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待佳人及笄之年,兩人順理成章談婚論嫁。誰知才子的家族陡生變故,一夜之間朝不保夕;為保家族萬全,那才子不得已與心上人退了婚,在族中長輩的安排下,娶了勢力龐大的名門望族之女為妻,將風雨飄搖中的家族救了回來。至於那被退了婚的佳人,她雖深愛情郎,但善解人意,十分體諒才子為家族做出的決定,痛苦而堅決地離開,在雙親的提議下與鄰家表哥定了親。”

秦相思靜靜聽完,未想過是個男女相悅而不能的故事,放在三年前她會為這對愛而不能的戀人哭泣,可她已經不是那個為愛奔走的十六歲少女了。

是而有些失望地說:“這故事也沒什麽稀奇處,雙方有緣無分,都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故事若只如此,不失為一段深明大義、舍己為人的佳話。” 裴翊微微一笑,繼續道,“可結局卻是:那才子始終放不下心上人,乍聽心上人嫁人的消息,心生執念,不惜於佳人成親之日,迎親隊伍途中將人擄走,自此金屋藏嬌,以至佳人的雙親到死,都再沒能見到女兒一面,而鄰家表哥也在幾年後郁郁而終。”

秦相思訝然,對故事的走向倍感驚奇,問:“為何那佳人的表哥不去府衙狀告才子強奪他未過門的妻子?”

裴翊:“皆因二者門第之差,猶如螻蟻對猛獸,魚蝦對蛟龍,天壤之別,強行狀告只會引火上身,自討苦吃。”

秦相思輕哼一聲,並不讚同裴翊的說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名門望族又如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強奪·人·妻有違人道。地方府衙行不通,那便上京求告,天子腳下,看誰還敢欺壓百姓。”

話音落下,聞見對面輕輕笑了聲。

“你笑什麽?”秦相思登時瞠他,語氣略有不善。

裴翊輕言:“公主殿下,微臣所言僅僅是個故事。”

秦相思這才想起裴翊說起故事的源頭,蹙了蹙眉問:“那小裴大人,本宮與這故事有何幹系,能讓你想到它?”

“微臣自初聞之日起,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那才子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強奪·人·妻,時至今日,微臣豁然開朗。”

裴翊擡起眸,玉面揚起輕淺的笑容。

落在秦相思的眼中,一時失了神。

他與景衍,到底是不同的。

裴翊更像是江南水上,浩渺煙波,他的眼眸似湖面氤氳的白霧,清雅出塵;而景衍,溫潤如玉,俊美容顏中有幾分陰柔,眼睛裏有不同東祁的異域風情。

但,這並不妨礙秦相思討厭他。

裴翊不是景衍,可每回見他,秦相思腦海中景衍的面孔油然而生。

神態氣息,一顰一笑,皆似景衍近在眼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微臣想,那佳人定似公主殿下般容貌傾城。”

他這般說著,視線又定格在對面女子的容顏。

秦相思被這股目光盯得不甚舒適,當即反駁道:“大人此言差矣,為人在世行得端,坐得正,拿得起,放得下。分明是才子一己私心,何故要怪罪到女子頭上?容顏傾城也好,醜陋也罷,都無法掩蓋那才子強取豪奪的事實,大人莫要本末倒置。”

對面陷入深思,靜了片刻,低言:“微臣失禮了。”

秦相思覺得自己思慮太甚,心想裴翊與她無冤無仇,不該區別以待;然而當她與其短暫相處,發現她對裴翊的討厭,不減反增。

內心登時不甚舒暢,她隨機尋了借口離開,在偌大的花園裏隨便游逛,一點也不想再見到裴翊。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花園裏終於出現了熟悉的倩影。

秦相思看見菡若就像看見了彌勒佛一樣高興:“菡若,你終於來了。”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得知秦相思並沒有請帖,菡若奇怪道:“長公主,請帖上寫得清楚,宴席正是這個時辰,您來的太早了些。”

秦相思怔楞了下,繼而恍然大悟。

難怪她抵達裴府時沒有一位客人。

裴老夫人親口說的時間,故意比請帖上早了半個時辰,目的正是為了讓她與裴翊獨處。

秦相思的一顆心跌倒了谷底。

過去近一個月的時間,她推拒了無數張請帖,京中世家數不盡的席面一次未去,獨獨來了裴府。

她以為,裴老夫人與母後是舊友,即便心有猜測,還是秉持僥幸的想法登了門。

不想還是如她猜測的那般,果不其然,裴府也打起了她的主意。

思及此,秦相思心口悶悶不樂,寒冬臘月的天,她熱得氣火難消。

*

裴府的一座高樓內,兩個頭發灰白的長者憑欄遠望,窺見街道一隅。

東京繁華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可見一輛重兵擁護的華貴馬車正向皇宮的方向前進。

凝著馬車漸行漸遠,憑欄的兩人神情動容不說,眼神俱是依依不舍。

兩人互相寬慰,尤其那婦人掩面啜泣,埋在須發灰白的男人懷中不能自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年輕的素衣男子出現在身後,面如冠玉,眼眸仿佛蘊了層水波漣漪,沈靜從容。

“祖父,祖母。”

裴翊立定,拱手向兩位老人行拜大禮。

裴老夫婦雙雙轉身,望著男子行禮的動作,下意識地交流眼神,彼此頷首。

左右廣袖舒展垂落,裴翊躬身近與地面平行,言語恭敬,態度堅決。

“孫兒心意已定,願意求娶明月公主,珍重待之,生死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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