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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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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之欲出

時無度在梧州的宅子算不上大,與奢華沾不上邊,甚至可以說有點寒酸。三進三出的院落,仆人兩只手數的過來,除一位頭發灰白的管家,其他的便在灑掃,廚房做事。

管家姓劉,梧州本地人,原在刺史府中管事,時無度來後被指了過來。

太陽下山不久,前院掌了燈,剛用過晚飯的劉管家照舊坐在廊下,望著漸黑的天際打發時光。入夜後再過一兩個時辰,他便囑咐仆人鎖好門,一天大概就這麽結束了。

時無度很少回府,經常在關城過夜,平日只有他與幾個仆人守著偌大的宅子,倍感冷清。

秋天的夜晚涼爽,上了年紀的劉管家多穿了件外衣,正百無聊賴地剃著牙,忽聽仆人驚喊:“副都護,您回來了!”

劉管家渾身一個激靈,忙不疊起身,沒走兩步,一行人已經穿過大門,越過影壁,仆人打著燈籠上前,地面上出現幾十人的影子。

望著突然回來的副都護,劉管家有些意外,更令他驚訝的是副都護身後烏泱泱的一群人。

為數不多的回府次數裏,時無度身邊最多不過三五人,如今日這般一下子帶回來幾十人,劉管家還是第一次見,著實嚇了一跳。

難得這麽多人,今晚終於可以熱鬧一回,劉管家喜出望外,開開心心迎人進入院中。

這份快樂並未持續多久。不一會兒,人群中出現兩位道姑,容顏俏麗,尤其站在前面那位,身量高挑,眉眼如畫,僅看模樣,與尋常道姑無半分相似。

劉管家睜大半濁的瞳孔,險些以為自己夢回到了刺史府,驚訝得合不攏嘴。直到弘舟解釋二人乃副都護遠方親戚,道姑打扮是為行路便宜,他方恢覆正常。

才入前院,弘舟便吩咐他:“副都護這裏不需要伺候,且去收拾間幹凈的屋子出來給兩位女公子。”

時宅最不缺幹凈的屋子。劉管家躬身諾然,稍思片刻便帶領秦相思海棠二人往後院走,兩名親信殿後。

秋風蕭瑟,吹得樹枝吱呀作響,通往後院的走廊裏漆黑無光,劉管家打著燈籠走在前頭,照在地面上的是斜長扭動的人影。

偌大的後院靜悄悄的,尋不到人的影子,空蕩無比。

大抵是太安靜了,劉管家笑著開始打趣,武將要求不高,凡事親力親為,就是馬匹也要自己餵。身為管家,他省心省力,美中不足的便是宅子裏人太少,到了夜晚就更顯得冷清。

秦相思默默聽著,未執一詞,倒是海棠,有一搭沒一搭與劉管家說話,了解了不少事。

譬如時無度是三年前來的梧州。原是守西都護府會調來一名副都護,聖上忽然下旨欽定人選,當時無度出現在梧州時,整個守西都護府掀起不小的風浪。之後的一年,梧州郊外門庭若市,求見之人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久而久之,郊外恢覆安靜。這兩年,除了一位下州刺史大人風雨無阻拜訪時宅外,再無旁人。

*

主仆二人被安排到東邊的小院,秦相思住正房,三開間的屋子裏,陳設簡單地可憐。

右次間朱木床旁擺著一盞明燈,一套幹凈的桌椅,沒有茶具,沒有軟榻,更不用說銅鏡梳妝臺這些閨閣女子所用之物了。

對面的左次間,燒好的熱水一桶桶地倒入浴桶中,冒出絲絲白霧。

秦相思脫去道服,身體浸在熱水中,深深地吐氣。

房間裏只她一人。奔波一路,她讓海棠在廂房好好休息,此刻守在門外的是兩個廚房做事的婆子,因實在沒有旁的仆婦,才臨時被劉管家撥來。

身心浸在水中,秦相思瞇著眼,隔著層層水霧,頭頂上方的屋梁看得並不真切,越過模糊的屋頂,她的思緒飄浮漸遠。

三年前離開東祁時,暮夏將盡,而時無度是三年前秋天到的梧州。

悠長曲折的長廊中,劉管家的話猶言在耳。一直默不作聲的秦相思聽到此話,突然開口:“劉管事沒記錯?”

“副都護來梧州第二日,奴才捉了一整天的貓,絕對錯不了。”劉管事解釋道,“當天刺史大人為副都護接風洗塵,看見副都護左眼下方有三道疤,一問得知是貓抓的。在場眾人誤以為副都護喜歡貓,次日各送來一只。不想竟是鬧了場烏龍,副都護一點也不喜歡貓。”

劉管事的聲音逐漸消散,一晃屋梁又出現在眼前。

秦相思伸出手,蔥白似的指間沾滿水珠,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打在瑩潔的香肩上,濕透的烏發中,消失不見。

她目不轉睛盯著手看,那年暮夏,正是這只手抓破了時無度的臉,在左眼下留下三道印跡。

轉眼夏去秋至,眼下的傷尚未痊愈,皇兄親自下旨,讓本該在京中擔任左羽林衛將軍的時無度遠赴梧州。

疑惑縈繞在心頭,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秦相思輕輕嘆氣,她不再多想,連人帶頭沒入水中,讓熱水拂去一身疲憊。

*

西淩東宮。

雍容華貴的紫裳美婦斜躺在美人榻上,兩名婢女為她揉肩捶腿,姬王後雙目半闔未闔,不經意向外掃一眼。

正面前月白薄紗拂地,映出頎長的淺紫身影。

“衍兒近日在忙什麽,不妨與母後說說?”慵懶的聲音略過薄紗傳出來。

景衍眼簾輕垂,悅目的容顏在光影中勾勒出側影,映在肩頭直直垂立的披肩上,更添幾分寞色。

他神色寡淡,音聲如是:“兒臣萬事皆聽從母後安排,並無旁事要忙。”

過去一個多月母子倆在王上面前不得臉,為著此故,景衍異常忙碌。

姬王後輕嗤勾唇,似是不信,眼底浮上寒意,聲音卻是輕飄飄地遞到了薄紗外男子的耳中。

“你安排去東祁的人本宮悉數攔下了。”

景衍面色微變,默然少傾,道:“此乃兒臣私事,母後不應插手。”

“賤人有什麽好?托她的福,本宮被禁足一月,丟了好大的臉。嫁給王上三十年,本宮還從來沒有受過這般屈辱!”一想起那個外族人,姬王後恨得咬牙切齒,她出身名門又貴為一國王後,何曾經歷過這等境地。

整座紫薇城都在討論三王子妃當眾和離這件事,王上已下令不得將有關此事的任何消息傳出紫薇城,違令者斬。

大婚那日的賓客知道此乃王室醜聞,自是不會違令;但紫薇城內,大王子景恒與北宮王後在背後煽風點火數日,以至於硝煙久久不息,一個多月過去,王上對東宮,對景衍都沒有好臉色。

“她要走就走,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宮不派人去了結她已經是仁至義盡。”

外族人已經走了,姬王後心裏一口惡氣出不來,意欲重罰清涼閣所有下人,誰知第一個替她們求情的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不僅如此,她的好大兒竟打算將那個外族人尋回來,姬王後氣郁難消,對著薄紗外的景衍怒目而瞪。

“你自身難保,不安撫本宮無可厚非,但你想去找賤人,本宮不準!”這是底線,姬王後絕對不允許,倘若有生之年能再見,她定要將那外族人生吞活剝。

景衍又是一副寡淡神情:“母後見兒臣若只是說這些話,兒臣不欲久留,先告辭了。”

說罷,轉身離去。

姬王後左手緊緊揪著軟枕,修剪得十分漂亮的指甲深深陷入其中,末了,她冷冷一笑。

“吾兒,你可別是對那外族人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月白薄紗後,姬王後的聲音若隱若現。

剛行至殿門的身影心頭猛地滌蕩一番,波紋不大,卻足以令人心緒難平。

他如此執著相思,是因為什麽呢?

帶著這個疑問,景衍離開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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