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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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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高升,一些在園內流連賞花的貴婦陸續回到涼亭小坐,單人獨坐的小桌上擺著精致的點心和有牡丹點綴的可口菜肴。對於久居內宅的婦人而言,再美味的菜肴,也抵不上現場圍觀後宮相爭來得稀奇。

說起來大周建朝不過百年,歷任皇帝那都是風流種子,遠的不提,但論先帝時後宮佳麗三千決非虛數。

乾嘉帝周衡均是其中唯一的異數。

登基三載後宮未添一人,到了第四年,才拗不過“賢良”的淑妃,選了一批秀女,可現在這些人還沒有一人得蒙聖寵。

甚至,乾嘉帝將所有妃子遷往東宮,獨留李貴妃於西宮朝陽殿。

沒了聖寵,家世品級便成了後妃們尊卑的標桿,文賢妃出了事,德妃不問事,淑妃便成了幾乎唯一的權威。

也不知誰給的膽子,張家的女兒居然跑來挑釁袁淑妃。戶部尚書張桂題是出了名的膽小怕事,生得女兒卻是這般蠻橫的性子。

稀奇稀奇。

張婕妤自是不知眾人所想,此時她正裝模作樣地圍著一株牡丹打量,眉頭微蹙,似在推敲詞句,半晌,她擡起頭,驕傲的像只孔雀,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她吟道:“清曉妝成寒食天,柳球斜裊間花鈿,卷簾直出畫堂前。指點……”

“噗!”趙州橋剛放進嘴裏的葡萄猝不及防吐了出來,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精準一擊,和著新鮮唾液的葡萄汁液在衣襟上暈染開來,張婕妤僵著臉,看著胸前一片惡心的紫。

趙州橋控制不住低咳了幾聲才使氣息平緩,邊擺手邊道歉,眼角沁出生理性淚花,她實在是太震驚了。

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遇見其他魂穿者。

不過……

趙州橋微微一笑,曾經來自同一個世界算什麽,說到底還是陌生人,而她,對挑釁者向來不會手軟。

“張婕妤,打擾你背詩我很抱歉”趙州橋唇角掛著純良的笑,黑亮的眼睛無辜地眨著,“不如這樣好了,下半段我替你背出來,你先休息休息,別累著。”

張婕妤聽著聽著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嘴一張剛吐了個音節就被趙州橋清亮的聲音蓋了下去,“清曉妝成寒食天,柳球斜裊間花鈿,卷簾直出畫堂前。指點牡丹初綻朵,日高猶自憑朱欄,含顰不語恨春殘。”

趙州橋的音色很幹凈,仿佛清泉擊石,流水潺潺,本該帶著些輕愁哀怨的詩讓她念出了歡快的感覺。

隨著趙州橋最後一個音節的落下,質疑的目光也隨之朝張婕妤聚集。

完了,張婕妤想。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的嘲諷讓她有種難言的狼狽。該死,不該是這樣的,沒想到不止淑妃一個冒牌貨,連這個什麽趙美人也是。明明她已經試探過了,若是淑妃先作詩,她就當眾拆穿,什麽才女,假的!

若是淑妃不作詩,她就放心了,待在“淑妃”這個殼子裏的不是她的同類,她就可以放心地用從前的方法掙名聲。

怎麽會有人不願意出風頭?該死!

張婕妤僵著臉回到座位上,硬撐著沒有離開,不著急,還有好戲沒上場呢!

趙州橋調皮地沖母親眨了眨眼,堵住了所謂“同類”的走紅之路,她還真有那麽一丟丟愧疚呢,才怪!

鬧劇落幕,牡丹宴正式開席,眾人相互恭維,說著漂亮話,先前的僵滯難堪仿佛不曾發生一般。

一個青衣小太監動作敏捷地穿過席面,悄聲對芳餘說了些什麽,芳餘眉頭一皺,彎腰附在淑妃耳畔嘀咕了幾句。

淑妃面色不變,低聲吩咐了幾句,小太監領命而去。

“怎麽了?”趙州橋註意到母親神情的變化,扭頭問道。

“沒什麽”淑妃夾了一筷子筍絲放到趙州橋的盤子裏,“來了個客人”。

趙州橋哦了一聲,皺著眉頭看著盤子裏的筍絲,剛想趁母親不註意夾給唐渡,筷子微動,才反應過來唐渡還沒回來。將筍絲扒拉到盤子邊緣,趙州橋夾了塊糖醋排骨津津有味地啃著。

“李貴妃到!”尖銳的聲音讓剛又幾分活絡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場下幾名貴婦相互交換了個眼色,她怎麽會來

趙州橋循著聲音向入口處望去,須臾,一個身姿裊娜的宮裝麗人在宮人們的簇擁下緩緩走入。

只一眼,趙州橋就不由屏住了呼吸。她挽著朝雲近香髻,鬢發如雲,青玉步搖上一雙蝶翼栩栩如生,隨風微顫,恰如裊裊身姿,弱柳扶風,我見猶憐。最妙的是那一雙眼,仿佛以天山之上澆灌雪蓮的最潔凈的泉水灌註而成,點點漣漪,不勝蕩漾。

水一樣的女子,柔軟,嬌弱。

趙州橋在心裏嘖嘖兩聲,原來皇帝喜歡這種類型啊,脆弱的美。

一個晃眼,李貴妃已走至眼前,纖纖玉手執帕而立,柔聲道:“我獨自待在宮中實在無趣,聽聞姐姐辦了牡丹宴,就來湊個熱鬧,不請自來,希望姐姐不會怪罪。”

“無妨”淑妃面容沈靜,青色宮裝襯得她身姿挺拔,眉眼之間氣勢暗藏,有一種淩冽的美感。她指了指身旁宮人們新加的座位,示意李貴妃落座。

李貴妃如水妙目看了一眼與淑妃並列而排的座位,唇邊綻開一抹笑意,站在原地未動。身後捧著錦盒的宮人上前,打開手中錦盒,取出盒中物什鋪在桌子和坐榻上,另有侍女將一個精致的香爐擺在桌角,裊裊煙氣緩緩升騰,散發著醉人的香氣。

人群中有人發出一聲低呼,隨即便有竊竊私語聲傳入耳中:“天吶,我沒有看錯吧,鋪在桌子上的是南郡雲錦嗎?這也太奢侈了吧……”

將凝霜皓腕搭在隨侍宮女臂上,李貴妃這才輕移蓮步,任由侍女解下披風,這才緩緩落座。

待侍女將用餐的象牙箸擺在桌上,李貴妃側臉沖淑妃歉意一笑:“讓姐姐見笑了,我身子弱,皇上便想了這個法子,說是有備無患。”

“無妨”淑妃淡淡道。

雖然李貴妃的排場令人咋舌,但趙州橋和淑妃心裏有一個共同想法:與我何幹

嗯,該吃吃,該喝喝。

可偏偏有人不讓你如意。

“嗤!”老實了沒一會的張婕妤又冒出來了,她捂著嘴雙目圓睜似是看到什麽極其有趣的事,“李貴妃娘娘鋪的桌罩好生別致,我倒瞧著有幾分眼熟呢!”

李貴妃聞言溫婉一笑,似是想起什麽似的眼中止不住的甜蜜,“這是南郡上供的雲錦,皇上覺得顏色不錯,便送了我幾匹。”

“哦”張婕妤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道:“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有幾分眼熟,淑妃姐姐和趙妹妹身上穿的可不也是雲錦嗎?”話音一落,她仿佛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驚慌地捂住嘴,連聲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淑妃姐姐的衣服和李貴妃娘娘的桌布一樣漂亮,不對,我是說……”

“住口!兩位娘娘面前,豈容你一個小小婕妤置喙。張大人真是好家教,本縣主今日算是領會了。”

趙州橋和淑妃還沒說什麽呢,席間就有一名妙齡少女站了起來,怒聲呵斥。

“清河”一個威嚴的女聲打斷了清河縣主的話,清河縣主聞言撇了撇嘴,一跺腳坐回席面。孝昌長公主瞪了一眼不中用的女兒,這才看向淑妃,眉目間有幾分冷意,“淑妃娘娘既然執掌鳳印,這宮裏的規矩也要好好立上一立了。”

“自然”淑妃不疾不徐道,“張婕妤,你剽詩在先,無故喧嘩在後,本宮罰你禁足一月,罰寫宮規一百遍,你可知錯”

張婕妤意欲狡辯,淑妃一揮手,就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嬤嬤要把她拖拽下去,“接下來的宴席你就不必參加了。”

“小心!”坐在位子上看戲的趙州橋突然瞳孔一縮,想也未想抓起桌上玉箸就丟了出去,只聽“噔”的一聲,玉箸與飛來的酒杯在空中相抵,齊齊落地。

趙州橋急忙看向母親,“沒事吧?”

“無礙”淑妃眉頭微皺,在宮女的幫助下擦拭落在衣服上的酒漬,冷淡的眼睛看向臺下蜷縮在地上抽搐的林女官。

“怎麽是她來送酒?”趙州橋問道。

“奴婢也不知道。”芳餘心裏快罵死林女官了,怎麽到處有人給添亂,淑妃娘娘本來就不待見她,這下好了。

臺下林女官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她一邊抽搐嘴裏一邊嘟囔著些什麽,“假的,假的…鬼,有鬼…”

幾個架著張婕妤的嬤嬤見狀連忙跑過去幫忙按住不斷扭動的林女官,張婕妤站在原地扭動著被抓住痕跡的手腕,無聲地笑了。

林女官被幾個嬤嬤按住,眼神有些渙散,掙紮的幅度漸漸變小,幾人松了口氣,不自覺放松了力度,正要將人帶下去。林女官突然全身一震,眼睛驚恐地瞪圓,似乎看到什麽極其恐怖的事情,她的手顫抖著指向淑妃,口裏大喊道:“鬼!惡鬼!你不是淑妃,啊!別殺我,我不告訴別人,求求你了!”

林女官猛地掙開禁錮,連滾帶爬向外沖去,活像被惡鬼纏了身。

“啊!來人吶,貴妃娘娘昏過去了!”原來林女官望外沖的功夫竟不小心撞倒了意欲先行離開的李貴妃。

而林女官本人也兩眼一番,昏厥過去了。

眾人被這一系列變故弄得不知所措,耳邊全是女子的尖叫聲。

趙州橋腦仁發疼,她握緊拳頭,憋足了氣,大喊一聲:“別吵了,安靜!”

聲音之大,趙州橋喊完之後眼前發暈了幾秒,眾人震在原地。

“你,去叫太醫,你,還有你,把李貴妃扶進內室,至於林女官,先找個地方把她關起來,人醒了再說。”趙州橋叉著腰,一連串話說了出來。

不知所措的宮人們呆楞楞地點點頭,手忙腳亂的行動去了。

淑妃則站出來安撫失措的賓客,袁夫人也站出來幫忙,很快一頭霧水的賓客們也離開了,芷羅宮最後一次牡丹宴就這樣草草落幕了。而那些珍貴的牡丹花已在方才的慌張奔走中被踩的七零八落。

袁夫人打量著淑妃沈靜的眉眼,低聲問道:“花送出宮了麽?”

淑妃揉了揉額頭,“估計已經出了東華門。”

“那就好”袁夫人點點頭。

“小五,你終於忙完了,母親交給你什麽差事啊,要這麽久,牡丹宴都結束了。”趙州橋驚喜的聲音引起兩人的註意。

淑妃與同樣望過來的唐渡相視一眼,唐渡無言地搖了搖頭。

淑妃很快知道了宮門戒嚴的原因,安平王入宮了。

與此同時,聞訊趕來的太醫宣布了一個足以使後宮震蕩的消息:李貴妃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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