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親

暑過冬來，眨眼便是六載光陰。白樂最開始只打算在鎮國將軍府留一段時日，誰知卻一留留了這麽久，經歷了從書童到劍童到隨從到副將的飛躍。此時他已是陳國名聲鵲起的小將了。

白樂在院裏擦劍，心中默數著數。他從一數到十，又從十數到一，翻來覆去的，久久也沒等到熟悉的身影。

“白樂！白樂！”

少女清脆的聲音傳來。

不是她。

白樂擡起頭，露出一個溫和而疏離的笑容：“環兒。”

小姑娘跑得急，還喘著氣。

“小姐今日去崔府的賞花宴，”她上下打量白樂一番，確認沒有什麽嚴重的傷，“小姐讓我告訴你，她在你房裏添了些金創藥，是宮裏的貢品。廚房裏備下了桂花糖蒸栗粉糕……”

白樂耐心地聽環兒一口氣說完，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環兒猶豫片刻：“小姐說她今晚留宿崔府，就不會來了。”這才打發她來傳話。

環兒走後，白樂若有所思地擦完劍，轉身回房。

之後幾天他都沒有見到文昕。

那個人在他僅有的六年記憶力從未缺過席。他做書童劍童時，兩人聚在一起耍玩，他隨文昕父親鎮國將軍出征時，兩人的書信往來也從未斷過。

仔細算起來，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比文昕和她三哥、環兒的還多。

她在躲著他。

為什麽？

白樂心中升起不知名的郁燥，漆黑的眼底浮動起什麽，轉瞬又散去。

文昕從皇宮回來，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廊上。

她絞著手指，時不時捋一捋絳帶。

已經三個月沒見到白樂了。他這次回來身上有沒有帶著傷？金創藥用著好嗎？冠芳齋的新品他會不會喜歡？

左思右想的，沿途她往日覺得放松的花團錦簇，什麽都沒看進去，腦海裏全是一個身影。

要不，去見見他？

心頭湧上莫名的怯意。

就是，就是……哎呀！

文昕氣惱地跺腳，來回走來走去，比無頭的蒼蠅還要沒頭。

怎麽就這麽奇怪呢？

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文昕百思不得其解。

她繞到花園。明明小時候天天一塊兒玩的時候就不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正想著，斜地裏橫出一只手，把她拽到假山後。

文昕嚇了一跳，看清是白樂後更不自在了。

白樂獨自待了三天也沒搞明白文昕是怎麽了。

他的記憶始於六年前，除了一個名字，什麽都不記得。但他並沒有寄人籬下的不安，恰恰相反，他游刃有餘地利用文昕，在鎮國將軍安插心腹，掌握半個正國將軍府，甚至插手朝堂，周旋戰場。

此時他卻陷入某種沈悶。這種沈悶在他聽到幾個仆婦的交談時達到的頂峰。

符夫人該為文昕考慮親事了。

崔府二公子還是賢王府世子？

白樂心下冷笑，猛地折斷佩劍。

鮮血汩汩湧出，他既沒有看傷口，也沒有看被心腹拖下去，再也不必張口的仆婦。

眼底戾氣湧動，如風雨欲來。

少年身姿挺拔，遮去假山後本就不多的日光。白樂長文昕兩歲，又是長個子的年歲，生生比文昕高了一個頭。文昕莫名有種壓迫感，目光游離，餘光瞥見白樂纏滿紗布的手。

“你手怎麽了？”

文昕皺眉，拉過他的手。環兒說他沒傷的。

少年白皙的面容上是淡淡的笑意：“小傷。小姐這幾日，很忙？”

他語氣輕緩，又漸加重，看似溫和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文昕。

他生氣了？白樂私下都叫她阿昕的。

文昕雙手背到身後，不自覺地攪著袖子。

“太後娘娘讓我多陪她說說話。”

文昕莫名有些心虛，仿佛兩人多年來待在一起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規定。但轉而她又想到，男女七歲分席，兩人沒待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家裏人寵她，什麽事都縱著她，長到議親的年歲也允她到處玩兒。

於是她擡起頭，目光投向白樂身後的一根柱子，鎮靜地對話。

之後說了些什麽她不大記得了，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捧著臉笑了許久了。

最近聽到的家中下人關於她和白樂的議論讓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直到剛才才仿若在心中定了實錘。

白樂要去向阿爹提親，然後呢？婚宴應該辦在及笄禮之後，她要不要繡嫁衣？不對不對，她拍拍臉。阿爹還沒應下呢。阿爹要是不應……不不不，白樂這樣好，阿爹會應的。

文昕又捧起臉，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抿嘴笑。

環兒看著她的傻樣，心裏嘀咕道：原來這幾天多愁善感到幹掉三桶飯，是因為思春。

幾日後文昕懸著的心就放下了。

“都聽阿爹的。”

文昕團扇半掩，露出一雙漆黑明亮的杏眼，半透的紗料影影綽綽地顯出，抑制不住揚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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