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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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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寄梅

梅旸回到屋中,認真拂過屋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擺設,腦子裏還在回想著老農夫的話,在中庭的書架縫隙中看到一本名為《寄梅》的冊子。

名字下註著一句小字:日漸垂暮,念念恐忘,遂提筆寄梅。

梅旸將冊子取下坐在案前開始翻閱,隨著字裏行間的游動,情緒如流緒微夢緩緩而上。

第一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一個生辰,做的湯羹拿與老季品嘗,他稱讚不絕,往後你可日日都喝上這湯羹了,學了半月有餘的壽桃也終於做成,奈何你吃不了,等你醒來我再做於你吃。

……

第二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二個生辰,春日偶然發現家中忽如梨花殘瓣,突發奇想為你種片梅林,翠竹紅梅環繞,別有風味。終於在這一日種下第七百一十五棵梅樹,等到冬日你便能聞到梅香。

……

第三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三個生辰,托季老頭尋了一棵柿子樹,這裏鮮少種柿子,很是費了些力氣,明年你若醒來,便能吃上新鮮的柿子。

……

第四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四個生辰,老季有個小兒子離家出走,去幫他尋了尋,這一招倒是與你很像,那孩子聰慧跳脫,我收了他做徒兒,今年在院中開了一塊蓮池,從山上引的活水,明年你若醒來便可在自家院中賞蓮。

……

第五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五個生辰,我已開始生出白發,院中的柿子樹已高出屋頂許多,今年應能掛滿枝頭,蓮池裏面的蓮花已開滿,這是送你的生辰禮。梅樹已種下一千七百三十八棵,雪覆紅梅,甚為壯觀。

……

第六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六個生辰,還未醒來,我給咱們這院子取名為“乾梅林居”,這個名字在心裏想了許多年,本來想著等你醒了再定。奈何歲月催人老,恐怕哪日醒不來,這名字豈不是跟著我入土?所以我自作主張做了門匾掛上。

……

第七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七個生辰,今日我對著你細細端詳,七年你竟無一絲改變,難不成你去了神仙之地?而我深覺一日不得一日,心中惶恐怕你無人照拂。我在院子中引了一渠活水穿入蓮池,夏日冰浸瓜果,暢爽甘甜。這活水我取命為“放翁”,送你做生辰禮。若名字你不喜,等你醒來可再商榷。

……

第八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八個生辰,近來夜夜不能安眠,睡意一日少過一日,村中老人道人初老,覺變少。可我才三十有二,或許是老天的報應將到。午夜夢醒心裏總是擔憂,萬一我先走,誰來照顧你,好在鄰裏關系融洽,季老頭幼子,就是我收的徒兒很是懂事,常來看望你,萬一……日後交給他或許也能安心些。

……

第九年,今日是你在此處第九個生辰,我想在院中蓮池旁打處碧紗窗,否則月夜聽荷,總有蚊蟲,從前在煙城記得你最是招蚊蟲。再置一處葡萄架,明年給你做生辰禮。

可能你真的已在神仙之地瀟灑自在,我亦不再催著你醒來,免得到時怨我擾你美夢,現在的我滿頭白發可是吵不過打不過你。

十一年前你我相識於煙城大街,你扮做算命道士,我假裝搖鈴郎中,我嫌你油滑你笑我憨直。

城隍廟、紅願街、獅子嶺每每都是你護我在前。你我流落在此地,經九年之久,院落總算修葺完善,沿小路出梅林便是竹海,春筍鮮美,出竹海西側不遠處便是老季家,他為人熱情和善可交付。

林中的溪水去年已引到院中,不用再外出打水,柿子每年都結滿樹,每日用藥存放在側屋中都以標明用處。屋外柿子樹下廚房已修葺完畢,徒兒很是聽話,每隔兩日會過來一次。

如果已在神仙妙處就好好生活,如果厭煩想重返人間,此處便是歸處。

最近發掘身體遠不如從前,不知能否等到你歸來,啰啰嗦嗦寫下許多,賞梅聽荷、四季時蔬、隱世院落望你喜歡。

……

第十年,我喜我生,獨丁斯時。

梅旸翻到第十頁,只有這八個字,梅旸盯著這八個字,內心五味雜陳。

感動、驚慌、悲切、心疼、慶幸……他分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感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韓曇會對他如此好如此上心,因為十年前的愧疚,還是在為十年前的事贖罪,還是如第十頁的八個字……

梅旸有些失魂的將冊子放回原處,冊子旁有一木盒,打開梅旸頓時眼圈泛紅,裏面放著的是他贈送韓曇的匕首、他還與韓曇的錢袋,還有平安鎖竟是兩枚。

其中一枚是生辰禮送韓曇的,另一枚是……他當年跳船時給那老伯的,所以他被發配江南時,韓曇一直暗自跟著,那船夫是他安排的。

他一直拒絕回憶起的十年前,如寒冬大雨般洩在他的頭頂,淋的他猝不及防寒意砭針入骨。

他的父皇、兄長、老師、同伴、南靖七萬軍,還有自己被半乾坤灌下蟲毒,被梅和施以宮刑,武功盡失成喪家之犬殘廢之身,除了一條茍延殘喘的命,一無所有,一無是處,那些隔世之傷讓他痛不欲生。

韓曇回來,卻不見梅旸。

屋子院裏找了一圈都沒有蹤影。韓曇想是趁他不在偷跑出去放風,拿件外衣出門去找。

一直走到老農夫和兒子在拉著板車往家運竹子,趕上去問道:“李哥今日林子附近有其他人來過嗎?”

老李頭兒打趣道:“原來是韓先生啊,今天沒有其他人來。”

見韓曇臉上有些失望,又忙道:“倒是有個長的貴氣好看的年輕人,是不是您那位家裏人?”

韓曇攀著李老頭臂肘:“李哥看見他去哪裏了嗎?”

老李頭兒道:“您還沒回家吧,他在家呢,出來溜達迷路,還是我親自送回去的。”

韓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緊張的問道:“我是從家出來的,家中無人。”

老李頭兒:“啊怪了,這才半個時辰難不成又去其他地方轉悠了?”

韓曇問道:“他有跟您說什麽,或者您跟他說什麽了嗎?”

老李頭兒道:“他沒說什麽啊,送他的路上,我也就提了幾句你這幾年的不易,其他也沒說什麽。”

韓曇忙問道:“您都說了些什麽?”

老李頭兒從韓曇臉色上察覺出些不妙,認真道出他都說了些,最後又試探問道:“韓先生是不是我多嘴說了些不該說的?”

韓曇臉色發白垂頭搖手道:“沒事,我再去找找……”渾身喪氣的直徑離開,走出幾步又回過身楞楞的施了個禮道“多謝”便一晃一晃的離開了。

韓曇游蕩在竹林的小路上,他走了?他在介意?他依舊厭惡、痛恨我,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的逃離,可是他的傷還沒好……

韓曇突然想到什麽,沖跑到家中,在桌案後急迫的翻找,最後韓曇手裏握著《寄梅》的小冊子癱坐在椅子上,他看過了……

韓曇起身跑出院子尋遍梅林,翻盡竹海,見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他的家人,梅林沒有,竹海沒有,沒有人見過梅旸。

無名村的人幫著找了一夜沒有蹤影,都回了家,只有韓曇還在一遍一遍的找,如同在十年前的戰場、蝕骨海一般絕望的翻找。

韓曇心虛的支撐著理智,不敢松懈下來,他怕自己會崩潰,怕直面孤寂的庭院,月已西沈,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梅旸在哪裏……

最後韓曇抱著那塊乾梅林居的門匾面目憔悴,心灰意冷,癡癡倚靠在門外,開始接受梅旸離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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