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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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五月末的一個下午，一年級最後一次班級大掃除轟轟烈烈拉開帷幕。
勞動委員許飛擔任總指揮，體育委員薛向陽擔任副指揮，分配完任務之後，大家各自拎著勞動工具去指定的區域打掃衛生。
因為通常是以同桌為單位分配勞動任務，所以我很不幸地和陳嘉木分到了一組。
“咣當——”一聲。
一桶水放在了我的腳邊，是陳嘉木。
我把抹布丟進去浸濕，揉了幾下捏掉多餘的水分開始擦桌子。
灰塵太多，沒擦幾下我的抹布就沾滿了臟東西，又蹲下來在水裏面涮了涮。這樣反覆好幾次才總算擦幹凈了桌子，確切地說是擦幹凈了我的那一半桌子，三八線的另一邊仍是原封不動的臟亂差。
“哎！同桌，你那抹布借我用一下可以嗎？”陳嘉木酷酷地問，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刻意試探，我明明不想搭理他。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他用腳踢了一下水盆，裏面的水濺出來一些在地上。
“就不給你用！”我丟下一句話拿著我的抹布往教室外面走，許飛掄著一個笤帚跟耍金箍棒似的揚起陣陣灰塵，我一出門就吃了一口土，嗆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敏敏正在花園裏撿垃圾，我走過去幫她一起撿，撿著撿著就發現了五塊錢，我倆激動得很，想象著可以用它買很多大白兔牛奶糖，買很多辣條，還有很多果丹皮。
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這五塊錢可是一筆巨款啊！
“怎麽辦？還是交給老師吧!”敏敏捏著五塊錢有些不安地問。
“可是上一次我撿到的十塊錢交給老師就沒有然後了。”我小聲嘀咕。
“沒找到失主嗎？”
我搖搖頭。
“不如我們自己留著吧！”我大手一揮，當機立斷。
“還可以買兩個發卡呢。”敏敏提議。
“對對對，剩下的錢還可以買泡泡糖吃。”我完全丟掉了拾金不昧的好習慣，昧著良心附和道。
就在我們起身準備獨享這五塊錢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又是陳嘉木。
“哇！哪來的五塊錢啊！”
這個人怎麽陰魂不散呢！
“你，你在這幹嘛？”我慌裏慌張地把五塊錢丟到地上語無倫次地說。
人在做虧心事的時候真的很忐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此刻卻羞紅了臉頰。
“我來倒水啊，老師不是說了嘛，打掃衛生剩下的水都要澆花，別浪費。”他說完把那一小桶水都澆在了我的核桃樹上。
“我們走！”我抓起敏敏的手腕拔腿就跑，畢竟剛剛做了一個丟人的決定，還被我最討厭的人當場抓包。
後來，聽說陳嘉木把那五塊錢上交給蔡老師了，還被表揚了一番。
我和敏敏為自己當時的想法羞愧不已，拾金不昧還是要有的，因為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丟東西，也許下一次是我倆的東西被別人撿到了呢。
69.
大掃除結束後，教導處主任跟著班主任一起挨個檢查班級衛生，我們班因為打掃得徹底又幹凈被獎勵了一面小紅旗。
班主任蔡老師心情大好，當天下午破天荒地沒有給我們留作業。
我們拍手歡呼。
“但是——”
一聽到這個轉折，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今天呢，有另外一門比較特殊的作業——幫父母洗腳。咱們中國人有句古話‘百善孝為先’，就得從娃娃抓起。”
回家的路上，我郁悶得要死。
“琪琪，你不開心嗎？”細心的敏敏發現了我的異樣。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索性選擇不說。
“為什麽不開心呀，今天不用寫作業真的太好了。我打算回去把昨天落下的動畫片都補回來。”
招娣開心地挽住我和敏敏的胳膊：“我們一起看吧！”
我一聽見動畫片，註意力很快就被轉移。
可是看完動畫片後，我又硬著頭皮一臉不情願地進了家門。
“今天奶奶做了你喜歡的豆腐腦，你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奶奶笑瞇瞇地拍拍我的肩膀。
“哦，我爸呢？”我踮起腳尖望了一眼廚房，只有我媽一個人系著圍裙在忙活，不見我爸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客廳，也沒人。
“你爸還沒下班呢。”奶奶一邊回答一邊接過我的書包。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爸才推著他的二八加重自行車回來了。我把臉埋進飯碗裏，只露出兩只眼睛悄悄看著我爸將自行車停在院子裏，又去水龍頭跟前洗了洗手。
我媽端上來一碗熱乎乎撒了各類調料的豆腐腦，我爸特喜歡吃辣椒，那豆腐腦上的油潑辣子看得我舌頭直冒火。
一頓飯吃得沒聲沒息，貪吃如我居然只吃了半碗豆腐腦就再也沒有胃口了。
不是不好吃，而是我沒心情吃。
我收拾好自己的碗筷默默回了房間，等我媽回到臥室以後，我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拿了一個小盆準備洗腳水。
當我搖搖晃晃地端著一盆熱水走進我爸媽房間時，他倆都吃了一驚。
“琪琪，你這是要幹嘛？”我媽一臉似笑非笑的詫異。
“我，我來給你們洗腳啊！”我心一橫，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不管怎樣就先忍過去吧，洗得快一點就沒事了。
我媽和我爸露出無比慈祥的笑容，簡直要將我融化似的，真是肉麻。
給我媽洗腳進行得很順利，到我爸這就尷尬了。
當我端著一盆新水從外面走進來時，一股無比強大的臭腳丫子味撲面而來，幾乎令我窒息。
我爸正在脫襪子，並擡頭朝我笑了笑。
父愛如山。
可是，真的太臭了！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臭的腳丫子，我嚴重懷疑我爸是不是從來都不洗腳，可我媽卻說那是因為他有腳氣，很多人都有腳氣。
腳氣是什麽我不知道，我只想問一句：“我可以不幫我爸洗腳嗎？”
我當然很愛我爸了，只是，誰讓他有腳氣嘛。
洗到一半的時候我就捂著鼻子跑出去了，幸好我爸心比較大，也沒計較，倒是自個洗好了腳，只是讓我幫忙把水盆端了出去。
我後面也沒閑著，又趴在我奶奶房門口往裏看，發現她還沒睡就輕輕敲了敲門。
“奶奶，我幫您洗個腳唄。”我把水盆放到地上，站起來拽了拽奶奶的胳膊，讓她坐到了床邊。
奶奶感動又欣慰地看著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
哎呀，不就是洗個腳嘛，真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笨手笨腳地幫奶奶脫掉了襪子，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這是一雙經歷過什麽故事的腳啊。
腳趾幾乎都沒有了形狀，一個個彎曲向內擠成尖角狀，腳身很小很小比我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我看著看著就哭了：“奶奶，是誰欺負您的，告訴我，我找他算賬去。”
奶奶沒說話只是慈愛地摸摸我的頭。
後來我才聽說，我奶奶小時候那會兒女孩子是必須要裹腳的，人們管那叫做三寸金蓮，在女孩很小的時候用長布把刀裹在腳底下，久而久之將腳越縮越小。
我奶奶的腳只裹了一半，說是當年我太奶奶膝下有五個孩子，四個男孩，唯獨我奶奶一個寶貝女兒，裹腳的時候我奶奶哭得撕心裂肺，太奶奶心疼女兒就私自解開了裹腳布。
而裹腳這一陋習據說是起源於北宋，直到民國時，孫中山總統於1912年3月11日發布《大總統令內務部通飭各省勸禁纏足文》，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勸禁纏足文”。直到這時纏足之風才逐漸停止。
我感慨歷史，心疼奶奶的同時也不免慶幸自己生在了一個更好的時代，沒有戰爭、沒有饑餓、也無須忍受非人的陳規陋習。
而當時的我卻還不懂得珍惜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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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五月末的一個下午，一年級最後一次班級大掃除轟轟烈烈拉開帷幕。
勞動委員許飛擔任總指揮，體育委員薛向陽擔任副指揮，分配完任務之後，大家各自拎著勞動工具去指定的區域打掃衛生。
因為通常是以同桌為單位分配勞動任務，所以我很不幸地和陳嘉木分到了一組。
“咣當——”一聲。
一桶水放在了我的腳邊，是陳嘉木。
我把抹布丟進去浸濕，揉了幾下捏掉多餘的水分開始擦桌子。
灰塵太多，沒擦幾下我的抹布就沾滿了臟東西，又蹲下來在水裏面涮了涮。這樣反覆好幾次才總算擦幹凈了桌子，確切地說是擦幹凈了我的那一半桌子，三八線的另一邊仍是原封不動的臟亂差。
“哎！同桌，你那抹布借我用一下可以嗎？”陳嘉木酷酷地問，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刻意試探，我明明不想搭理他。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他用腳踢了一下水盆，裏面的水濺出來一些在地上。
“就不給你用！”我丟下一句話拿著我的抹布往教室外面走，許飛掄著一個笤帚跟耍金箍棒似的揚起陣陣灰塵，我一出門就吃了一口土，嗆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敏敏正在花園裏撿垃圾，我走過去幫她一起撿，撿著撿著就發現了五塊錢，我倆激動得很，想象著可以用它買很多大白兔牛奶糖，買很多辣條，還有很多果丹皮。
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這五塊錢可是一筆巨款啊！
“怎麽辦？還是交給老師吧!”敏敏捏著五塊錢有些不安地問。
“可是上一次我撿到的十塊錢交給老師就沒有然後了。”我小聲嘀咕。
“沒找到失主嗎？”
我搖搖頭。
“不如我們自己留著吧！”我大手一揮，當機立斷。
“還可以買兩個發卡呢。”敏敏提議。
“對對對，剩下的錢還可以買泡泡糖吃。”我完全丟掉了拾金不昧的好習慣，昧著良心附和道。
就在我們起身準備獨享這五塊錢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又是陳嘉木。
“哇！哪來的五塊錢啊！”
這個人怎麽陰魂不散呢！
“你，你在這幹嘛？”我慌裏慌張地把五塊錢丟到地上語無倫次地說。
人在做虧心事的時候真的很忐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此刻卻羞紅了臉頰。
“我來倒水啊，老師不是說了嘛，打掃衛生剩下的水都要澆花，別浪費。”他說完把那一小桶水都澆在了我的核桃樹上。
“我們走！”我抓起敏敏的手腕拔腿就跑，畢竟剛剛做了一個丟人的決定，還被我最討厭的人當場抓包。
後來，聽說陳嘉木把那五塊錢上交給蔡老師了，還被表揚了一番。
我和敏敏為自己當時的想法羞愧不已，拾金不昧還是要有的，因為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丟東西，也許下一次是我倆的東西被別人撿到了呢。
69.
大掃除結束後，教導處主任跟著班主任一起挨個檢查班級衛生，我們班因為打掃得徹底又幹凈被獎勵了一面小紅旗。
班主任蔡老師心情大好，當天下午破天荒地沒有給我們留作業。
我們拍手歡呼。
“但是——”
一聽到這個轉折，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今天呢，有另外一門比較特殊的作業——幫父母洗腳。咱們中國人有句古話‘百善孝為先’，就得從娃娃抓起。”
回家的路上，我郁悶得要死。
“琪琪，你不開心嗎？”細心的敏敏發現了我的異樣。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索性選擇不說。
“為什麽不開心呀，今天不用寫作業真的太好了。我打算回去把昨天落下的動畫片都補回來。”
招娣開心地挽住我和敏敏的胳膊：“我們一起看吧！”
我一聽見動畫片，註意力很快就被轉移。
可是看完動畫片後，我又硬著頭皮一臉不情願地進了家門。
“今天奶奶做了你喜歡的豆腐腦，你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奶奶笑瞇瞇地拍拍我的肩膀。
“哦，我爸呢？”我踮起腳尖望了一眼廚房，只有我媽一個人系著圍裙在忙活，不見我爸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客廳，也沒人。
“你爸還沒下班呢。”奶奶一邊回答一邊接過我的書包。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爸才推著他的二八加重自行車回來了。我把臉埋進飯碗裏，只露出兩只眼睛悄悄看著我爸將自行車停在院子裏，又去水龍頭跟前洗了洗手。
我媽端上來一碗熱乎乎撒了各類調料的豆腐腦，我爸特喜歡吃辣椒，那豆腐腦上的油潑辣子看得我舌頭直冒火。
一頓飯吃得沒聲沒息，貪吃如我居然只吃了半碗豆腐腦就再也沒有胃口了。
不是不好吃，而是我沒心情吃。
我收拾好自己的碗筷默默回了房間，等我媽回到臥室以後，我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拿了一個小盆準備洗腳水。
當我搖搖晃晃地端著一盆熱水走進我爸媽房間時，他倆都吃了一驚。
“琪琪，你這是要幹嘛？”我媽一臉似笑非笑的詫異。
“我，我來給你們洗腳啊！”我心一橫，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不管怎樣就先忍過去吧，洗得快一點就沒事了。
我媽和我爸露出無比慈祥的笑容，簡直要將我融化似的，真是肉麻。
給我媽洗腳進行得很順利，到我爸這就尷尬了。
當我端著一盆新水從外面走進來時，一股無比強大的臭腳丫子味撲面而來，幾乎令我窒息。
我爸正在脫襪子，並擡頭朝我笑了笑。
父愛如山。
可是，真的太臭了！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臭的腳丫子，我嚴重懷疑我爸是不是從來都不洗腳，可我媽卻說那是因為他有腳氣，很多人都有腳氣。
腳氣是什麽我不知道，我只想問一句：“我可以不幫我爸洗腳嗎？”
我當然很愛我爸了，只是，誰讓他有腳氣嘛。
洗到一半的時候我就捂著鼻子跑出去了，幸好我爸心比較大，也沒計較，倒是自個洗好了腳，只是讓我幫忙把水盆端了出去。
我後面也沒閑著，又趴在我奶奶房門口往裏看，發現她還沒睡就輕輕敲了敲門。
“奶奶，我幫您洗個腳唄。”我把水盆放到地上，站起來拽了拽奶奶的胳膊，讓她坐到了床邊。
奶奶感動又欣慰地看著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
哎呀，不就是洗個腳嘛，真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笨手笨腳地幫奶奶脫掉了襪子，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這是一雙經歷過什麽故事的腳啊。
腳趾幾乎都沒有了形狀，一個個彎曲向內擠成尖角狀，腳身很小很小比我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我看著看著就哭了：“奶奶，是誰欺負您的，告訴我，我找他算賬去。”
奶奶沒說話只是慈愛地摸摸我的頭。
後來我才聽說，我奶奶小時候那會兒女孩子是必須要裹腳的，人們管那叫做三寸金蓮，在女孩很小的時候用長布把刀裹在腳底下，久而久之將腳越縮越小。
我奶奶的腳只裹了一半，說是當年我太奶奶膝下有五個孩子，四個男孩，唯獨我奶奶一個寶貝女兒，裹腳的時候我奶奶哭得撕心裂肺，太奶奶心疼女兒就私自解開了裹腳布。
而裹腳這一陋習據說是起源於北宋，直到民國時，孫中山總統於1912年3月11日發布《大總統令內務部通飭各省勸禁纏足文》，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勸禁纏足文”。直到這時纏足之風才逐漸停止。
我感慨歷史，心疼奶奶的同時也不免慶幸自己生在了一個更好的時代，沒有戰爭、沒有饑餓、也無須忍受非人的陳規陋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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