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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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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破(3)

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雨勢卻已變大,等眾人到容景堂的時候,哪怕有婆子丫鬟撐著傘,身上也難免沾染了些濕意。

因著吃齋念佛的緣故,容景堂打眼看去不比府中其他地方雍容,但又不失貴氣,再加上空氣中浮動的若有若無的檀香味,更多了幾分定人心神的意蘊。走在後首的沈幼安遠遠地瞧了一眼,只覺得那老夫人也如這屋子一般,手裏盤著串佛珠,面有慈悲色,坐在那邊恍若再世佛。

沈將軍攜著眾人先問了安,老夫人這才緩緩掀開有些松垮的眼皮,應了一句:“來了?”而後,內裏一雙沈穩的眸子從人群中挑出了沈幼安,略點了點頭,道:“這就是安丫頭了吧?怎麽站著那麽遠?快離近些給祖母瞧瞧。”

聞言,沈幼安正欲上前,卻被柳夫人給攔了下來。

見狀,老夫人面露不虞,柳夫人依然得體地笑道:“母親,來的時候外面尚下著雨,兒媳怕幼安身上帶著濕氣會過給您,反正幼安現在已經被接回了將軍府,您且等一等,待幼安身子暖和了再離近些也不遲。”

柳夫人說了一堆,但老夫人面色並無緩和,兩個人較著勁,沈幼安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好在沈將軍見此緊跟著也勸道:“母親,您風寒初愈,含煙這麽做也是為您著想。”

老夫人冷哼一聲道:“我這把老骨頭本就活不了多久,你們一個兩個如今倒還這般拘著我,這般倒真是沒意思。”

沈將軍急道:“母親!”

但老夫人絲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對沈幼安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

因老夫人怕冷,屋裏早早地便備下了暖爐和炭火,老夫人身邊的鳴月又是個機靈的,此時已經走過來將一個紫銅點金小手爐塞到沈幼安手裏。老夫人見了,神色松了一下,淡道:“我這屋裏最不缺的便是這些暖身的物什兒。”

沈又夏聽了,立馬嬌嬌地貼了過去,脆聲道:“祖母,又夏現在雖身子是暖和的,但掌心也還是有些涼的,可誰知鳴月姐姐竟是個偏心眼的,有了大姐姐便全然把我給忘了,祖母您快幫我評評理。”

“你這皮猴,你鳴月姐姐平時待你最好,哪就偏心了?”老夫人嘴上雖這麽說,但還是拿過沈又夏的手放手心裏揉了揉,見沈幼安也走了過來,又抽出一只手貼了貼沈幼安的手背,一旁的鳴月抿唇一笑:“要我說,這屋裏最暖身的怕不是咱們老太太。”

因著沈又夏先前那一打諢,此時屋子裏隱形的不和也消了大半,沈將軍便語帶輕松地接道:“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咱們這些做兒子兒媳的只盼著老祖宗能多陪我們些時日,若有不對之處,還望母親萬萬不要掛懷。”語罷,沈將軍便欲坐下。

老夫人斜斜地瞧了一眼,道:“帶了外面濕氣的便不要坐的離我這麽近。”

沈將軍的身形一頓,明顯被老夫人這句話給噎著了,但緊跟著坐過來的柳夫人卻學著老夫人先前的語氣淡淡地回道:“母親這屋子暖和得很,這會兒功夫不管是濕氣還是寒氣都消了,況且這屋裏最暖和的要屬母親您了,我們坐的近些也沾沾光。”

老夫人語調不變:“是嗎?那可還要我給你暖暖手嗎?”

“手倒不必了,只是兒媳覺得臉有些涼意,母親幫我貼一貼可好?”

在沈幼安的印象裏,柳夫人說出這句話便已是驚世駭俗了,誰知柳夫人竟真的起身欲向老夫人貼過去。

老夫人對此倒沒多大反應,只是朝柳夫人的方向點了下手指,道一句:“不知羞。”而後便不再管這對夫妻,只把頭轉向了沈幼安。

柳夫人見狀又一臉淡然地坐了回去。

這時,忽的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像是沒憋住般,末尾還帶著一股欲遮卻來不及的倉促。老夫人年事雖高,卻也還算是耳聰目明,加之此時無人出聲,這一聲落在耳朵裏反倒響亮。

老夫人眼皮都沒動,只道:“是元宵吧?”

“老太太,是我。”先前的聲音回道。話音落,門簾動,走出一個丫鬟模樣的來,沈幼安聽著響看去,只見那被喚作元宵的丫鬟一身粉衣,面色白凈還帶著點肉感,看身量像是比她小上幾歲,但規矩倒是蠻正,出來後,行了一禮便乖巧地立著。

鳴月指著元宵對老夫人笑道:“老太太您瞧,我就說這丫頭是個面軟心黑的吧?這不,這會兒又在裝無辜了,明明剛剛那一眾裏就數她笑的最歡。”

鳴月這話一出,頓時簾子後又傳來幾聲輕笑。

沈幼安一面聽著那些笑聲一面瞧著老夫人的神色,見老夫人面色並無異樣,只是擺擺手說道:“無妨,左右是在我屋子裏,只要不在外人面前丟面,那都是小事。”沈幼安一路過來擔心自己失儀的心這才緩緩穩了下去。

但老夫人卻在這話說完後,又拍了拍沈幼安的手背。

沈幼安自小便知自己是被養父母撿回家的,寄人籬下的日子早就教會她如何去揣測別人的眼色,但她這十幾年的功力實在是比不上老夫人大半輩子的廝殺,因而她看向老夫人的眼底,只得無意毫無別心。

這些舉動和念想不過轉瞬間的事,卻都被老夫人看在眼底。老夫人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語道:“不過元宵這丫頭確是個中用的。”而後,又道:“安丫頭剛回來,住的院子雖收拾的差不多了,但身邊想必還缺幾個貼心能用的。”

柳夫人了然:“那便按母親說的來,元宵這丫頭我瞧著倒是個討喜的。”

老夫人明顯還記得先前的‘仇’,於是道:“你現在倒是順我的意了。”

“兒媳一直念著母親的安,昨兒夜裏還為此輾轉難眠。”柳夫人波瀾不驚地回道。

“為何?”老夫人不解。

柳夫人頓了頓,恭順地回道:“因昨夜裏打雷,兒媳擔心母親睡不著。”

不得不說柳夫人是個會氣人的,短短一句,語氣卻被她拿捏得極好,平著讀來只覺得說話的人孝順,但一經柳夫人的嘴,反品出了幾分諷味來。沈幼安便眼瞅著老夫人摸向了龍頭拐杖,好在半路被鳴月笑攔了下來,好說歹說半天,老夫人的氣才順了些,嘴裏剛準備蹦字,柳夫人卻起身行禮道:“母親,天色不早了,兒媳也有些乏累,這便先且回房了。”

柳夫人起身後又朝沈將軍使了個眼色,偏生沈將軍雖眼大卻是個不好使的,好在老夫人現下眼裏看不得這夫妻二人,便一並將這二人揮了出去,只留下沈幼安和沈又夏在身邊說些話。

暮色四合的時候,沈幼安這才從老夫人院子裏出來。

分給沈幼安的院子稍有些僻,加之路上濕滑,四下又黑,前面雖有丫鬟引燈,但回去的路上還是花費了一段時間,就算沈幼安長幹農活,這樣下來卻也覺得乏累,好在不久後元宵終於開口提醒道:“姑娘,碎玉軒到了。”

沈幼安大致掃了一眼,這院子大是大,但卻實在是有些寂寥,只門縫裏透出幾絲光顯露出這裏還有人住著。

守門的婆子見沈幼安不僅來了,身後還跟著個粉面羅剎,瞌睡立馬醒了一半,連忙起身將門打開,但這倒讓沈幼安原打算推門的動作在半空僵了一瞬,就算放下手,進了門後也還是略覺得尷尬。

元宵跟在後面幾步說道:“這碎玉軒日後就是姑娘的地兒,姑娘大可擺出主人的姿態來。”

沈幼安點了點頭,元宵又接著說道:“姑娘在這要拿出大小姐的氣勢來,以後嫁了人自然也是要拿出當家主母的姿態。”

沈幼安一楞,沒想到元宵會扯的那麽遠,幸好現在天黑,元宵應該看不出她面頰微紅。

誰知,元宵竟不知從何處舉了燈將沈幼安的反應全照了出來,立馬起了興頭,道:“姑娘不會不知道夫人曾在你未出生時給你定下過一門娃娃親吧?”

沈幼安避開燈光,搖頭道:“……不曾。”

元宵卻像是找到了樂子般,緊跟著追道:“姑娘可想知道你那未婚夫婿是個什麽樣的人?”

沈幼安忙著避開元宵的燈光,急道:“不想!”

“姑娘可是害羞了?”元宵抿唇一笑,“那姑娘你可得記住了,你那未婚夫婿是臨安侯府的世子爺,生得那叫一個——”

“龍章鳳姿!”

管他什麽龍什麽鳳呢!

沈幼安現在腦子裏只回憶起先前在路上閑聊問起元宵為什麽叫這個名字時,元宵擡著張小臉回道:

“姑娘,那是因為湯圓是白皮黑餡的呀。”

果然,是個實打實黑心的。

已經被追到了屋門口的沈幼安恨恨道。

沈幼安正欲進屋,裏面卻隱隱傳來說話聲。

只聽一個聲音說道:“我聽彩袖姐姐說,今天她在大夫人那惹了不痛快。你們說她這剛回來就搞的父母不喜,這不是連帶著我們也受累?”

另一個聲音接道:“我今天瞧過她,和府裏的另外兩個小姐比起來差遠了,也不知道我們究竟倒了什麽黴,攤上個這樣的主子。最讓人可恨的是,就她這樣的人竟還和世子爺有娃娃親。”

角落裏一個聲音立馬跟上嗤道:“什麽親事?那不過是口頭上的罷了,當不得真的。”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丫鬟們的話匣,先前沒出聲的也跟著貶低了沈幼安幾句,屋內的議論聲因而變得喧囂了起來。

沈幼安低眉凝眸,細聽著這些言語,面色雖無異樣,但追過來的元宵卻瞧見門上那處沈幼安扶著的地方,正顯出一道短而深的指甲劃痕。

元宵略一湊近,低語道:“姑娘……”

話至一半,沈幼安突然像是驚覺般偏頭看向了元宵,而後輕提了下嘴角,還未待元宵細琢,便見沈幼安帶著點玩味意味地推開了屋門。

猛然間,滿室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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