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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緲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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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緲緲(下)

名動四海的白牡丹,不過是一個舞姬。

腰肢裊娜,步履翩躚。連那些士大夫們,也爭相邀請她赴宴。

飲酒取樂,徹夜歌舞,白牡丹風頭無兩,風華絕代。

但士大夫和有錢的公子們都不明白,無數的黃金砸下去,白牡丹怎麽連笑都不肯好好笑一笑,偶爾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不是開懷,更像是嘲諷。

終於有紈絝忍無可忍,揚言一定要得到這冰山上的牡丹花。

講究禮教的貴族們嘴上反對,心中有卻也暗暗想著,或許有人破了這個*,白牡丹就能摘掉那“賣藝不賣身”招牌。

“清高什麽呢!”人們暗暗嘲弄道。

大概是紈絝的話語傳進了白牡丹的耳朵,隔天,百花樓便放出了話,白牡丹出了一個謎題,若能答出這個謎題,便能與貌若天仙的白牡丹共度良宵。

“不知不覺巧遇春,

扶光升起去浮塵。

來時含情意濃濃,

去時含淚看錯人。”

謎題已經放出來,若是再巧取豪奪,反而失了面子。紈絝們只好一邊絞盡腦汁,一邊糾集門客,苦心琢磨這看似不大起眼的謎題。

層出不窮的答案被一一放上來:牡丹花、露珠、雨滴.....

可白牡丹全部否定:“不對,都不對。”

那是什麽呢?

一晚,牡丹跳一支長袖舞,正在長袖飛旋,鳳舞九天之際,一只青銅酒杯從臺下擲了上來。

牡丹看著衣袖上點點酒漬,微微蹙眉道:“客這是做什麽?”

“老子不要看你跳舞,老子今天就要看你脫衣服!”一個喝醉了酒的豪客罵道。

百花樓的媽媽連忙陪著笑臉迎了上去:“客今天定是喝得不盡興了,杜鵑!還不快拿最好的蘇合過來給客滿上!”

牡丹身邊一個伴舞的姑娘只好也陪上笑臉,裊裊婷婷的走過去,媚眼如絲地倒上一杯蘇合酒,惹人憐愛地柔聲道:“請客喝了奴這一杯。”

若是往常,再強橫的客人受了這嬌嬌纏纏的一杯軟酒,再怎麽也兇橫不起來,但今日,這粗鄙公子不知哪裏受了氣,借著酒勁非要撒到牡丹身上來。

只見他將杜鵑往案臺邊一推,大踏步便要闖上歌臺,他行動魯莽粗魯,可憐的杜鵑姑娘還未等站穩,便被他一腳踩在腳踝,頓時痛得兩眼泛淚。

杜鵑也是舞姬,若是傷了腳腕,以後便不好再跳舞。不能跳舞的姑娘,以後就只能陪客。

牡丹看著受傷的杜鵑,眉頭皺得更緊。

但她只不過是個舞姬,還能做什麽呢。

“公子不好這麽粗魯吧。”一個白衣男子搶上兩步,攔住那惡徒。

此人一枚飄飄,袖帶當風,仙姿飄逸,神相俊朗,眾人眼前都是一亮。

“關你屁事!”惡徒拳頭一揮,卻被白衣男子一把折扇擋下,只三兩下功夫,便擒住了那人。

眾人一片叫好,可那紈絝仍是不服,罵罵咧咧道:“那賤人出了個沒有答案的詩謎,拿我們當傻子耍呢,我憑什麽不能教訓教訓她?!”

此話一出,底下眾人倒不少附和之聲,白衣男子見眾人如此,無奈地搖搖頭,嘆道:“這詩謎一點不難,怎叫沒有答案呢?”

說完,將那渾人推開,朗聲道:“此詩謎答案為霧,春日最常,伴日出而現,出現時濃濃如情意,散去時只留下點點花露。牡丹姑娘,我說的可對?”

牡丹的臉色一白,只得勉強承認道:“這位公子答得不錯,正是霧。”

紈絝聽到自己這一鬧,竟將這奪魁之人逼了出來,如今也是後悔不疊,悻悻離開。

答出謎題之人,能與白牡丹共度良宵。

牡丹沒有忘,眾人也沒有忘,喧鬧的百花樓突然安靜下來,似乎都在等這位白衣公子發話。

但他卻恍然無事發生,看那紈絝走了,也搖著折扇,緩步下臺。

牡丹心中的大石頭稍稍落了地,連忙下臺扶起杜鵑,小聲問著傷勢。

看客們大失所望,一片嘩然,眼見著群情激憤之際,那白衣公子竟突然飛身躍上房梁,朗聲笑道:“牡丹姑娘,在下有一不情之請。”

牡丹臉色越發慘白,但身處煙花,她知道此事早晚要來。

“你說。”

“在下想為姑娘吹奏一曲,還請姑娘為我伴舞如何?”

他眉目疏朗,燦若朝華,如一縷清風,吹散牡丹心中的陰霾。

牡丹由衷的微笑道:“那便多謝了。”

那夜,他為她吹了一夜的蕭,簫聲如訴,訴的是一場風花雪月。

真美,牡丹從未聽過這樣美的簫聲,杳杳如記憶深處的某個少女的歌聲,在心中纏繞。

如此,她便為他跳了整夜的舞,如裊裊秋風,如繚繚杜衡。

可那夜過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在百花樓。

“世間男子皆薄幸。”姐妹們這樣安慰牡丹,連牡丹也這樣想。

若一滴露珠落在池塘,那不過只是小小漣漪。但若露珠多了,便是一場滂沱大雨。

一天,吳州城的人們見到一個奇人。

這人躺在瘦西湖河岸最高的明月樓頂,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搖著折扇,嘴裏嘟嘟囔囔,顯然是醉了。白色的衣衫在春風的撩撥下搖來擺去,更顯得他的身子搖搖欲墜。

“餵!那年輕人!你莫要想不開!”有一老翁喊道。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擺了擺手似乎不想別人打擾。

底下看熱鬧的人笑著攔住那老翁,解釋道:“莫要理他,這是我們這兒一個呆子,他今日作詩一半,對不出下半闕,就跑到這明月樓上撒酒瘋去了。”

老翁憂心道:“這樓高的很,那年輕人吃醉了酒,若是掉下來可如何是好。”

旁人又說:“您老放心,這人名號純陽子,從小帶發修行,有些功夫在身,萬萬摔不死他。”

眾人聽了這話,稍稍放下心來,卻聽他突然吟道:

“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

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

覺來眄庭前,一鳥花間鳴。

借問此何時?春風語流鶯。

春風語流鶯……春風語流鶯……”

他吟到這裏,似乎怎麽也想不出下面的詩句,氣惱地自斟自酌起來。

牡丹正乘著轎輦經過,看到這場景不由也微微一笑。

“姑娘,這是個癡人!”丫鬟小雀打趣道。

牡丹抿嘴笑道:“你去找個風箏來,咱們幫他一幫。”

小雀不明所以,聽了牡丹的吩咐,也只好去買了只風箏遞給牡丹,牡丹略一沈吟,提筆在風箏上寫道:

“感之欲嘆息,對酒還自傾。

浩歌待明月,曲盡已忘情。”

寫畢,將風箏遞給小雀,道:“行了,你便在這裏把這風箏放得高高的吧。”

小雀看了看風箏,又看了看明月樓上的純陽子,哭笑不得地道:“這麽小的字,那人看不到怎麽辦?”

牡丹將車輦的簾子放下,淡淡一笑道:“若是有緣,自會看到。”

後來想想,或許牡丹不該放那只風箏。

如果沒有那只風箏,他便不會重新出現在她面前,便不會與她詠唱一夜的情詩,便不會溫柔纏綿,與她許下白頭到老的誓言。

牡丹不再拋頭露面,從此她的舞,只為他一個人而跳。

既是知己,又是情郎。

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嬌嫩的嘴唇湊近他的耳旁,輕柔的喚一聲他的名字,那便是最繾綣的情話:呂.洞.賓。

轉眼到了中秋,他說,他要回家去,然後帶著厚禮回來娶她。

真好,中秋回去,冬天來之前,她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牡丹算著日子,他不在的時間裏,她一個人跳著曾為他跳過的舞,哼唱著他為她吹奏的樂曲。

直到一封訣別信,伴著瑟瑟的秋風被送來:

純陽子已入道門,從此不沾人世俗事。

這算什麽?

我算什麽?

牡丹無法相信眼前這一方絲絹,盡管那上面確實是他的字跡。

於是她雇了馬車,向他家鄉蒲州奔去,車夫在路上露出兇相,搶了她的銀錢將她棄之不顧,她只好求肯路過的人載她一程,卻沒成想又被賣到江洲的青樓,等她好不容易逃得出來,已是寒冬時節,她頂著風雪扮作乞丐,一步一步走了幾百裏路,終於才到了蒲州。

彼時的她已再不是風華絕代的白牡丹,風霜雨雪帶走了她光潔無瑕的皮膚,泥濘險阻帶走了她鮮艷明麗的裙衫,她的秀發如幹草一般蓬亂。但,她終於走到他面前了。

“姑娘何必如此,純陽子已看破紅塵。”他的眼神淡漠,似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就是她一路顛沛流離所得到的答案。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牡丹放聲大笑,似乎聽了一個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冷不防的,她從懷中掏出一枚金簪,那是他送給她的,即使在她最潦倒艱難的時候,她也沒有把它賣掉。

是你欺騙了我,違背諾言的人,是該付出代價吧!

就用這金簪,結束這一切吧。

她握住金簪,向那無情人刺去。

他沒有動,似乎是在靜靜地等待她的審判。

可在金簪就要刺進他身體的一剎那,牡丹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少女的呼喊:“牡丹!”

好熟悉的聲音,牡丹忽然楞住了。

那是誰的聲音?

她想不起來,但是恍惚記得,那個少女的歌聲常常在她夢中出現。

那是她喜歡的歌聲。

就是那個聲音,她似乎突然記起許多年前,她與一個人深深的羈絆,與那羈絆相比,眼前的一切好似一場小孩兒過家家。

多麽幼稚,多麽無趣。

原來所謂的“情劫”,不過是叫人“放下”。

所謂的山盟海誓,只有遵守才有意義,且這世上最真摯的情感,從來不需要諾言。

牡丹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眼前這個男人,只值得這麽一滴眼淚。

“牡丹?”

牡丹丟掉手中曾經萬分珍惜的金簪,冷漠地看著眼前有些驚愕的純陽子,冷淡地道:“請叫我牡丹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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