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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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夢（上）
入了秋，天氣開始轉涼，桂花也漸漸落了，楊公子自打學會了補屋頂，越發喜歡研究起這建房補屋之術，之前還舉著瓦刀東修修西補補，這幾日幹脆不知從哪裏推來磚石木料，把我家西廂的破屋子拆了重建。房子哪有那麽好建呢，不過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只得由他去了。
這日碧空如洗，我正在院裏洗衣，楊公子正在研究榫卯，香兒正一個人在屋裏翻繩玩，青冥正掛在房脊上曬太陽。忽聽空中撲啦啦一響，青冥嚇了一跳，蹭地從房上竄下來，躲在我身後。
我擡頭一看，只見一只灰色的大鳥忽閃著翅膀，落到我家屋頂上，粗啞著聲音大叫：“白小芙姑娘！白小芙姑娘！有信到！有信到！”
“啊呀！這是鴻雁吶，小芙姑娘真是有福氣，這可是神鳥哦！”楊公子說著，向鴻雁招招手：“小芙姑娘在這兒呢，請神鳥賜福。”
鴻雁嘎嘎兩聲，飛下來，把腳一伸。楊公子將它腳上的一封絹書取下遞給我，鴻雁十分高興，大聲唱起歌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它唱的挺好聽，可惜就是太激昂了些，讓這曲子完全失去了淒婉的氛圍。
我拆開那絹書一看：“是小山姑娘，她已經平安到海邊啦。”
楊公子也湊過來看。
那信上說小山姑娘歷經波折，總算到了東海之濱，現在一處漁村暫住，這一路雖險象環生，但也頗為有趣，她想明年開春繼續四處游歷。這只鴻雁替她阿爺唐敖寄信而來，聽說能把信送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手中，若是我有信要送，也大可托付於它。
“小山姑娘能平平安安，真是太好啦！”我大聲說，我原本不想說的這樣大聲，可無奈鴻雁唱歌聲音太大了。
“小芙姑娘，遇見鴻雁實在難得，你不如托它送信！”楊公子也大聲說。
“吵死啦！這是怎麽啦？”香兒從屋子裏跑出來，捂著耳朵，扯著嗓子喊道。
鴻雁大約是嫌我們說話聲音大，越發大聲的唱起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可是我不知道要給誰送信吶！”我捂著耳朵大聲喊道。
“送給牡丹仙子吧!上次在酆都她幫過咱們，咱們寫封信去謝她吧！”
楊公子嘴角一挑，露出一絲壞笑，我無暇細想他在打什麽壞主意，只一心想把鴻雁打發走，趕緊一溜煙跑回屋子裏給牡丹仙子寫信。
我寫信的功夫，鴻雁一直在院子裏興高采烈的唱著歌，反反覆覆只那幾句，就算聲音不那麽大，也實在很折磨人，我被吵的一個頭兩個大，雖然竭力想字斟句酌寫得漂亮些，但實在無能為力，只得隨便寫了幾句只言片語。
我把那信紙綁到鴻雁腿上，大聲叮囑道：“要給牡丹仙子，牡丹仙子！鴻雁大人，你能找得到她嗎？”
它終於停止了歌唱，生氣的道：“我鴻雁可沒有找不到的人！”
說罷便撲棱棱飛走了。
鴻雁不愧是神鳥，我還沒有洗完衣服，回信就送到了：
“芙兒妹妹芳鑒：
酆都一別，牡丹十分掛念，不知妹妹康健否，安樂否。恰浮生夫人三日後宴請眾仙，不如妹妹與我同去，以期一聚。若妹妹答允，不需回信，牡丹將於三日後登門來接。
臨書倉促，不盡餘言，入秋頓涼，善自珍重。”
我見她言辭情誼深重，不免非常感動，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牡丹仙子對我這般青眼有加。
“真是心思歹毒的女人！”楊公子卻忽然怒道。
“啊？牡丹仙子人多好啊！”
“哼！浮生夫人常辦宴會，從不邀男賓，牡丹這是存心不讓我去，不安好心的家夥！”楊公子氣哼哼的道。
我忍不住一笑：“那有什麽，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在家陪香兒。”
“那怎麽行！”他說著，眼珠一轉，不知道又想出了什麽鬼主意：“她以為能難得住我麽！”
說著便化形消失了，唉，原來神仙之間也會合不來。
鴻雁又大聲唱起歌來，仍是那幾句，我想我明白了牡丹仙子為什麽不讓我回信給她。
楊公子好幾天不見蹤影，也不知去了哪兒，我倒不擔心他，只是這個鴻雁讓我十分頭疼。
他實在很喜歡唱歌，只要是他醒著，就不斷的唱，這倒也沒什麽，可最要命的是他似乎只會唱那一首歌，翻來覆去只唱那麽幾句，我覺得那歌聲幾乎已經刻進了我的靈魂裏，連晚上做夢都在不斷回響。
“你就不能換一首嗎？！”香兒忍無可忍，抗議道。
“我唱了一千年，從沒人說過我唱歌難聽，你這小妮子懂什麽？！”
他毫不理會，繼續大聲唱歌，我也不是沒試過請他飛走，可是鴻雁說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非得有人指派他送信才行。
真是奇怪的鳥兒，能找到世上任何人，卻唯獨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我沒心思理會他，我不能把香兒一個人留在家，宴會果然得我倆一起去才行，我給香兒梳上一個雙環髻，自己梳個望仙髻，把我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叮囑好香兒不要淘氣，可不能給牡丹仙子丟臉。
三日之期已到，我倆緊張兮兮的在院子裏等牡丹仙子來接，也不知她會怎樣出現，是騰雲駕霧呢，還是一陣風似的飛來，真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待到午間，一只藍色的蝴蝶翩翩飛來，那蝴蝶抖一抖翅膀，竟變作一個俊秀的少年，我見香兒兩眼發直，急忙偷偷扯扯她，這小家夥又犯花癡了。
“我奉牡丹仙子之命，來接阿芙姑娘。”那少年脆生生的說道。
“我還有個小徒弟，我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可不可以把她也帶去呢？”
少年點點頭，又變回蝴蝶模樣，在我和香兒頭上翩翩飛舞，許多光粉從那藍色翅膀上飛落，我覺得一下子恍惚起來，身子也輕飄飄的，我隨著那蝴蝶的指引，緩緩飛起，低頭一看，竟看見自己和香兒正伏在院中睡覺。
我迷迷怔怔，覺得似乎墮入了一場飄飄忽忽的夢境……
直到牡丹仙子輕輕在我額頭一點，我才清醒過來，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她的住處了。
“這是哪兒？”我糊裏糊塗，輕聲問道。
“這是洛陽，我不能去長安，只好讓阿黛去接你。”牡丹仙子溫和的笑著。
她微微一擡手，那個蝴蝶變作的少年立刻乖巧的蹲在她身邊，任她撫摸他的頭。
“阿黛是只夢蝶，可引人入夢，白姑娘聽說過麽？”她笑起來十分溫柔可親，並沒什麽神仙的架子。
“嗯……我聽過莊周夢蝶的故事……”
她點點頭，讚許的說道：“那就是了。”
我見香兒還在迷糊，趕忙叫醒了她，牡丹仙子也站起身說道：“我們走吧，遲了可不好，不過我們先要戴上這個，”牡丹仙子在掌中變出幾個面具：
“浮生夫人聽說長安的達官貴族喜歡在游玩時戴著面具，要大家參加宴會的時候都戴著。”
我倒不知道長安的達官貴族怎樣游玩，不過牡丹仙子讓我戴上，我自然沒有拒絕之理。
牡丹戴了個金絲紅珊瑚面具，我戴了個銀絲白貝母面具，香兒則是長春藤梔子花面具。
牡丹見我們料理妥當，將手中的酒杯一潑，那酒潑之處發出彩虹般五彩的光芒，牡丹仙子伸手拉住我，我忙拉住香兒，跟著她跳入那彩虹深處……
原來浮生夫人是一棵樹。
浮生樹金光燦燦，周身被流雲環繞，如夢似幻。樹幹中依稀可看到一個華服女人的身影，她似乎無法離開浮生樹，但她並未覺得浮生樹束縛了她，她微笑著面對眾仙子，優雅又從容。
她的周圍聚了許多戴著面具的仙女，她們互相倒酒，十分友愛。
“啊！牡丹仙子來了。”浮生夫人笑道。
“您忘記了，規矩是不說出真名呢。”牡丹仙子柔聲說。
“啊！對了，瞧我這記性，長安人這新鮮玩法，我還是不大習慣，”浮生夫人笑道。“那我就叫若夢好了。”
她們這規矩也有趣，不僅要戴著面具，也不可以真名示人，大家要盡力不讓別人認出自己，這倒挺好，我這個人類在一群仙女中間也不至於太過格格不入。
“那我便叫‘焦骨’。”牡丹笑道。“這是青荷和花影。”
我和香兒施了一禮，浮生夫人點點頭：“這兩位是誰呢？我還真猜不出，不如我給你引薦兩個人。”
浮生夫人說著，竟有些羞怯起來，向兩個人招招手。
我們尋著她的目光望去，竟然是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只憑身型我也認得出。
“楊公子！”我沖口而出。
那卻是楊公子，他戴著一枚精巧的芙蓉楊樹葉假面，十分客氣的說道：“見過牡丹仙子。”
“見過楊樹神……”牡丹仙子幹巴巴的說道。
我仿佛看見楊公子面具下得意的嘴角。
“原來你們認識，楊樹神給我們帶來了一位貴客呢！”浮生夫人笑道。
“不敢當，小生……”
楊公子身邊的男子還沒說完，便被楊公子打斷了：“兄臺忘了，我們不可說出真名呢。”
“啊，對對，小生木禾，見過幾位仙官。”
那書生的聲音我有些耳熟，可一時想不起來。
“幾位請坐吧，木禾公子，煩請你接著跟我講講那本左傳。”
我是不知道左傳有什麽有趣，但木禾公子顯然是知道的，他興致勃勃的談講起來，浮生夫人聽得入迷，立刻把我們拋在腦後了。
“不是說浮生夫人不請男子的嗎？”
我們在一株櫻花樹旁就坐，我見沒人註意我們，忍不住問道。
“楊大人好本事，找到了常惠將軍！”雖然是笑著，但我還是覺得她的話寒氣逼人。
“牡丹仙子真是聰明過人，”楊公子笑道，轉而問我：“小芙知道解憂公主嗎？”
我點點頭，聽聞解憂公主本是西漢罪臣之女，為國家開拓大業奉命遠嫁烏孫，先後嫁於三任烏孫王，數次依靠她過人的膽識，解救烏孫國危機，也數次身陷險境，為烏孫國歸屬漢王朝做出了很偉大的貢獻。楊公子為什麽提起她呢。
“解憂公主半生沈浮，經歷過從罪臣到國母，經歷過四朝三嫁，經歷了許多不得已，也做過許多了不起的大事。她年輕時在異國大放異彩，晚年思鄉心切，又落葉歸根回到故鄉，再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這浮生樹的主人了。”楊公子道。
我聽了也很受感動，原來這浮生夫人就是解憂公主，浮生浮生，浮靡一生，果然只有這樣了不起的女性，才當得起浮生樹的主人……
“解憂公主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名叫常惠，雖不得以夫妻身份相伴，但作為同進退的戰友相互扶持，最後也是他護送解憂公主回到長安，那位木禾公子就是常惠將軍的轉世麽，否則，浮生夫人斷不願見其他男子的。楊大人為了參加這宴會，還真是煞費苦心呢。”隔著面具，我似乎看到牡丹仙子皮笑肉不笑的說。
“彼此彼此。”楊公子笑笑，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安人有了這蒙面夜游的習慣。”
牡丹仙子瞪他一眼，略一沈吟，忽而笑道：“哎呀，或許我該去查查，浮生夫人可別被人騙了……”
楊公子一下子噎住，半晌說不出話。看到他這樣子，我不由嘆氣，這家夥根本不是牡丹仙子的對手，也不知什麽時候結的仇……
牡丹仙子笑吟吟捧起一瓣花蜜遞給我：“芙兒，這花蜜香甜適口，你快來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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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天氣開始轉涼，桂花也漸漸落了，楊公子自打學會了補屋頂，越發喜歡研究起這建房補屋之術，之前還舉著瓦刀東修修西補補，這幾日幹脆不知從哪裏推來磚石木料，把我家西廂的破屋子拆了重建。房子哪有那麽好建呢，不過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只得由他去了。
這日碧空如洗，我正在院裏洗衣，楊公子正在研究榫卯，香兒正一個人在屋裏翻繩玩，青冥正掛在房脊上曬太陽。忽聽空中撲啦啦一響，青冥嚇了一跳，蹭地從房上竄下來，躲在我身後。
我擡頭一看，只見一只灰色的大鳥忽閃著翅膀，落到我家屋頂上，粗啞著聲音大叫：“白小芙姑娘！白小芙姑娘！有信到！有信到！”
“啊呀！這是鴻雁吶，小芙姑娘真是有福氣，這可是神鳥哦！”楊公子說著，向鴻雁招招手：“小芙姑娘在這兒呢，請神鳥賜福。”
鴻雁嘎嘎兩聲，飛下來，把腳一伸。楊公子將它腳上的一封絹書取下遞給我，鴻雁十分高興，大聲唱起歌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它唱的挺好聽，可惜就是太激昂了些，讓這曲子完全失去了淒婉的氛圍。
我拆開那絹書一看：“是小山姑娘，她已經平安到海邊啦。”
楊公子也湊過來看。
那信上說小山姑娘歷經波折，總算到了東海之濱，現在一處漁村暫住，這一路雖險象環生，但也頗為有趣，她想明年開春繼續四處游歷。這只鴻雁替她阿爺唐敖寄信而來，聽說能把信送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手中，若是我有信要送，也大可托付於它。
“小山姑娘能平平安安，真是太好啦！”我大聲說，我原本不想說的這樣大聲，可無奈鴻雁唱歌聲音太大了。
“小芙姑娘，遇見鴻雁實在難得，你不如托它送信！”楊公子也大聲說。
“吵死啦！這是怎麽啦？”香兒從屋子裏跑出來，捂著耳朵，扯著嗓子喊道。
鴻雁大約是嫌我們說話聲音大，越發大聲的唱起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可是我不知道要給誰送信吶！”我捂著耳朵大聲喊道。
“送給牡丹仙子吧!上次在酆都她幫過咱們，咱們寫封信去謝她吧！”
楊公子嘴角一挑，露出一絲壞笑，我無暇細想他在打什麽壞主意，只一心想把鴻雁打發走，趕緊一溜煙跑回屋子裏給牡丹仙子寫信。
我寫信的功夫，鴻雁一直在院子裏興高采烈的唱著歌，反反覆覆只那幾句，就算聲音不那麽大，也實在很折磨人，我被吵的一個頭兩個大，雖然竭力想字斟句酌寫得漂亮些，但實在無能為力，只得隨便寫了幾句只言片語。
我把那信紙綁到鴻雁腿上，大聲叮囑道：“要給牡丹仙子，牡丹仙子！鴻雁大人，你能找得到她嗎？”
它終於停止了歌唱，生氣的道：“我鴻雁可沒有找不到的人！”
說罷便撲棱棱飛走了。
鴻雁不愧是神鳥，我還沒有洗完衣服，回信就送到了：
“芙兒妹妹芳鑒：
酆都一別，牡丹十分掛念，不知妹妹康健否，安樂否。恰浮生夫人三日後宴請眾仙，不如妹妹與我同去，以期一聚。若妹妹答允，不需回信，牡丹將於三日後登門來接。
臨書倉促，不盡餘言，入秋頓涼，善自珍重。”
我見她言辭情誼深重，不免非常感動，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牡丹仙子對我這般青眼有加。
“真是心思歹毒的女人！”楊公子卻忽然怒道。
“啊？牡丹仙子人多好啊！”
“哼！浮生夫人常辦宴會，從不邀男賓，牡丹這是存心不讓我去，不安好心的家夥！”楊公子氣哼哼的道。
我忍不住一笑：“那有什麽，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在家陪香兒。”
“那怎麽行！”他說著，眼珠一轉，不知道又想出了什麽鬼主意：“她以為能難得住我麽！”
說著便化形消失了，唉，原來神仙之間也會合不來。
鴻雁又大聲唱起歌來，仍是那幾句，我想我明白了牡丹仙子為什麽不讓我回信給她。
楊公子好幾天不見蹤影，也不知去了哪兒，我倒不擔心他，只是這個鴻雁讓我十分頭疼。
他實在很喜歡唱歌，只要是他醒著，就不斷的唱，這倒也沒什麽，可最要命的是他似乎只會唱那一首歌，翻來覆去只唱那麽幾句，我覺得那歌聲幾乎已經刻進了我的靈魂裏，連晚上做夢都在不斷回響。
“你就不能換一首嗎？！”香兒忍無可忍，抗議道。
“我唱了一千年，從沒人說過我唱歌難聽，你這小妮子懂什麽？！”
他毫不理會，繼續大聲唱歌，我也不是沒試過請他飛走，可是鴻雁說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非得有人指派他送信才行。
真是奇怪的鳥兒，能找到世上任何人，卻唯獨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我沒心思理會他，我不能把香兒一個人留在家，宴會果然得我倆一起去才行，我給香兒梳上一個雙環髻，自己梳個望仙髻，把我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叮囑好香兒不要淘氣，可不能給牡丹仙子丟臉。
三日之期已到，我倆緊張兮兮的在院子裏等牡丹仙子來接，也不知她會怎樣出現，是騰雲駕霧呢，還是一陣風似的飛來，真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待到午間，一只藍色的蝴蝶翩翩飛來，那蝴蝶抖一抖翅膀，竟變作一個俊秀的少年，我見香兒兩眼發直，急忙偷偷扯扯她，這小家夥又犯花癡了。
“我奉牡丹仙子之命，來接阿芙姑娘。”那少年脆生生的說道。
“我還有個小徒弟，我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可不可以把她也帶去呢？”
少年點點頭，又變回蝴蝶模樣，在我和香兒頭上翩翩飛舞，許多光粉從那藍色翅膀上飛落，我覺得一下子恍惚起來，身子也輕飄飄的，我隨著那蝴蝶的指引，緩緩飛起，低頭一看，竟看見自己和香兒正伏在院中睡覺。
我迷迷怔怔，覺得似乎墮入了一場飄飄忽忽的夢境……
直到牡丹仙子輕輕在我額頭一點，我才清醒過來，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她的住處了。
“這是哪兒？”我糊裏糊塗，輕聲問道。
“這是洛陽，我不能去長安，只好讓阿黛去接你。”牡丹仙子溫和的笑著。
她微微一擡手，那個蝴蝶變作的少年立刻乖巧的蹲在她身邊，任她撫摸他的頭。
“阿黛是只夢蝶，可引人入夢，白姑娘聽說過麽？”她笑起來十分溫柔可親，並沒什麽神仙的架子。
“嗯……我聽過莊周夢蝶的故事……”
她點點頭，讚許的說道：“那就是了。”
我見香兒還在迷糊，趕忙叫醒了她，牡丹仙子也站起身說道：“我們走吧，遲了可不好，不過我們先要戴上這個，”牡丹仙子在掌中變出幾個面具：
“浮生夫人聽說長安的達官貴族喜歡在游玩時戴著面具，要大家參加宴會的時候都戴著。”
我倒不知道長安的達官貴族怎樣游玩，不過牡丹仙子讓我戴上，我自然沒有拒絕之理。
牡丹戴了個金絲紅珊瑚面具，我戴了個銀絲白貝母面具，香兒則是長春藤梔子花面具。
牡丹見我們料理妥當，將手中的酒杯一潑，那酒潑之處發出彩虹般五彩的光芒，牡丹仙子伸手拉住我，我忙拉住香兒，跟著她跳入那彩虹深處……
原來浮生夫人是一棵樹。
浮生樹金光燦燦，周身被流雲環繞，如夢似幻。樹幹中依稀可看到一個華服女人的身影，她似乎無法離開浮生樹，但她並未覺得浮生樹束縛了她，她微笑著面對眾仙子，優雅又從容。
她的周圍聚了許多戴著面具的仙女，她們互相倒酒，十分友愛。
“啊！牡丹仙子來了。”浮生夫人笑道。
“您忘記了，規矩是不說出真名呢。”牡丹仙子柔聲說。
“啊！對了，瞧我這記性，長安人這新鮮玩法，我還是不大習慣，”浮生夫人笑道。“那我就叫若夢好了。”
她們這規矩也有趣，不僅要戴著面具，也不可以真名示人，大家要盡力不讓別人認出自己，這倒挺好，我這個人類在一群仙女中間也不至於太過格格不入。
“那我便叫‘焦骨’。”牡丹笑道。“這是青荷和花影。”
我和香兒施了一禮，浮生夫人點點頭：“這兩位是誰呢？我還真猜不出，不如我給你引薦兩個人。”
浮生夫人說著，竟有些羞怯起來，向兩個人招招手。
我們尋著她的目光望去，竟然是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只憑身型我也認得出。
“楊公子！”我沖口而出。
那卻是楊公子，他戴著一枚精巧的芙蓉楊樹葉假面，十分客氣的說道：“見過牡丹仙子。”
“見過楊樹神……”牡丹仙子幹巴巴的說道。
我仿佛看見楊公子面具下得意的嘴角。
“原來你們認識，楊樹神給我們帶來了一位貴客呢！”浮生夫人笑道。
“不敢當，小生……”
楊公子身邊的男子還沒說完，便被楊公子打斷了：“兄臺忘了，我們不可說出真名呢。”
“啊，對對，小生木禾，見過幾位仙官。”
那書生的聲音我有些耳熟，可一時想不起來。
“幾位請坐吧，木禾公子，煩請你接著跟我講講那本左傳。”
我是不知道左傳有什麽有趣，但木禾公子顯然是知道的，他興致勃勃的談講起來，浮生夫人聽得入迷，立刻把我們拋在腦後了。
“不是說浮生夫人不請男子的嗎？”
我們在一株櫻花樹旁就坐，我見沒人註意我們，忍不住問道。
“楊大人好本事，找到了常惠將軍！”雖然是笑著，但我還是覺得她的話寒氣逼人。
“牡丹仙子真是聰明過人，”楊公子笑道，轉而問我：“小芙知道解憂公主嗎？”
我點點頭，聽聞解憂公主本是西漢罪臣之女，為國家開拓大業奉命遠嫁烏孫，先後嫁於三任烏孫王，數次依靠她過人的膽識，解救烏孫國危機，也數次身陷險境，為烏孫國歸屬漢王朝做出了很偉大的貢獻。楊公子為什麽提起她呢。
“解憂公主半生沈浮，經歷過從罪臣到國母，經歷過四朝三嫁，經歷了許多不得已，也做過許多了不起的大事。她年輕時在異國大放異彩，晚年思鄉心切，又落葉歸根回到故鄉，再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這浮生樹的主人了。”楊公子道。
我聽了也很受感動，原來這浮生夫人就是解憂公主，浮生浮生，浮靡一生，果然只有這樣了不起的女性，才當得起浮生樹的主人……
“解憂公主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名叫常惠，雖不得以夫妻身份相伴，但作為同進退的戰友相互扶持，最後也是他護送解憂公主回到長安，那位木禾公子就是常惠將軍的轉世麽，否則，浮生夫人斷不願見其他男子的。楊大人為了參加這宴會，還真是煞費苦心呢。”隔著面具，我似乎看到牡丹仙子皮笑肉不笑的說。
“彼此彼此。”楊公子笑笑，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安人有了這蒙面夜游的習慣。”
牡丹仙子瞪他一眼，略一沈吟，忽而笑道：“哎呀，或許我該去查查，浮生夫人可別被人騙了……”
楊公子一下子噎住，半晌說不出話。看到他這樣子，我不由嘆氣，這家夥根本不是牡丹仙子的對手，也不知什麽時候結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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