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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心蝕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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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心蝕魄(中)

過了幾日,天漸漸涼了,皇上賞的銀子還有剩,該給我的小徒弟添件新衣才是,我便與香兒來到西市看布料。

沒成想居然又見到林相公,他正在一間新開的成衣坊裏招呼客人,他竟然還記得我,還熱情地把我介紹給他的妻子蕓娘。

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誰能料想當日的落魄公子,搖身一變竟成了腰纏萬貫的小老板呢。

“難道這世上真有烏雲閣嗎?”我忍不住問道。

他哈哈一笑,說:“大約是姑娘給了我好運,那日我離開你的鋪子,昏頭昏腦走進了一條小巷,那巷子深處就是烏雲閣,正如傳說一樣,那烏雲閣裏有一只八尾黑貓,它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它聽了我的心願,給了我錢,開了這鋪子。”

沒想到世上真的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林老板也真是個幸運的人。

他讓蕓娘招待我們做衣裳,自己腳不沾地的又去招呼別人了。

蕓娘溫柔手巧,她給香兒量了身,認真記下來,又帶我們去挑了布匹,定了衣制花樣。我見她開價公道,物美價廉,忍不住也訂了套冬衣,其實我也有好幾年沒做衣裳了。

我把定金交給她,我們商定十日後來取。

我一路想著烏雲閣的事,把給楊公子買酒的事給忘了。到家的時候,他見我只攥著給青冥的糖人,卻沒提酒壺,頓時拉長了臉,嘟嘟囔囔的埋怨我太偏心,只記得“辟谷”。

聽他“辟谷”,“辟谷”的叫,我心裏很是擔心:萬一青冥真的認下這糟糕名字,以後豈不麻煩了。

還好還好,我的青冥聰明的很,惡狠狠的咬了他一口,然後就鉆到我懷裏吃糖人了,留下楊公子無奈的吹胡子瞪眼……

連日下了幾天的暴雨,我們那破舊的屋頂不堪重負,漏了幾處裂縫,雨水淅淅瀝瀝順著裂縫滴下來,…在屋子裏下起小雨來,我用盆盆罐罐接起雨水,一會兒就能接滿一盆,楊公子略施法術把雨水倒掉,省了我們好些力氣。晚上風大,香兒害怕起來,問我房子會不會倒掉,我雖拍著她後背安慰她,但其實心裏也十分擔心。楊公子把我倆攬在懷裏,施放了一個很美的法術,讓我們好似身處一個晴朗的夜空中,看不見搖搖欲墜的房子,聽不到呼嘯的風聲,只有明朗的星空的悅耳的蟬鳴,我們仨依偎在一起,總算捱到天晴雨停。

趁著天晴,可得趕緊修繕好房頂才行,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丁,這活計自然要落到楊公子身上,不過他顯然沒修習過這補房之術,一個人蹲在房頂上半天,也沒參透這其中奧妙。

我忍不住指手劃腳起來:你看那瓦片間有沒有裂縫,把青灰泥抹在裂縫上,抹死了就行了。哎呀,不能那麽抹,你的順著雨水流下來的方向抹嘛。不是那裏,是瓦片縫子之間吶!

唉,我看他半天看不出個關竅,恨不得自己登梯子上去,可恨他還很有自尊,堅決不肯我上去幫忙,非要一個人灰頭土臉,打著赤腳,頂著太陽研究那屋頂構造。

我說了幾句風涼話,他生氣起來,揮舞著瓦刀讓我們趕緊出去,不要妨礙他幹活。

我和香兒只得在街上游蕩,香兒像個小大人一樣批評起我來:

“師父,你剛才真不該那樣說楊公子。”

“我怎麽啦!”

“你說:是個男人都會修屋頂。這話太過分啦,難怪他生氣。”

“我那是想安慰他嘛,我說的是:畢竟你又不是個人……”

“才不是,你那話聽起來,是在埋怨他不像個男人……”

“哈哈哈,你就會說我,你就沒跟著笑話他嘛!”

“嘿嘿嘿,那他確實有些笨手笨腳嘛!”

我倆嘻嘻哈哈從東坊走到西市,我惦記著上次欠他的酒,便來到那家常去的酒坊給他打酒喝。

誰知前面人頭攢動,好些人圍著看熱鬧,我和香兒也湊了上去,竟看見林老板在打蕓娘。

“都是因為你,老子才這麽倒黴,賤貨!”林老板怒發沖冠,雙眼通紅,對蕓娘又踢又踹,蕓娘護著女兒被打得擡不起頭。

我嚇了一跳,那林老板全不像我當初認識他時的模樣,他那時清瘦憂郁,還說無論如何都要妻女幸福……

我趕忙跑過去想拉開他,他卻一揮手把我推開,香兒也趕忙上前幫忙,也被林老板推個跟頭。

“她們可是你妻子女兒啊!你不是最在乎她們嗎?”我死命拉住他,香兒趕忙把蕓娘扶到一邊。

那小女孩哀哀哭泣,蕓娘也默默垂淚,林老板聽了我的話呆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把推開我逃走了。

人群散去,蕓娘抹抹眼淚,強擠出個笑臉,哄哄女兒,又對我們道:“多謝姑娘,不如來舍下喝杯茶吧。”

我們隨蕓娘回了家,那個家並不比我家強到哪去,屋頂似乎也漏了雨,男主人懶得修繕,連地上接雨水的盆子都還原樣放著。

“蕓娘,你們開了制衣鋪,怎麽還住在這種地方?”我忍不住問道。

蕓娘苦笑:“別說是開了制衣鋪,就是在那之前,我們住在他家祖屋,本也是明德坊最大的宅子。唉……”

原來他們開了鋪子後,本來生意蒸蒸日上,日子越過越好,林老板想把生意做大,瞞著蕓娘把宅子抵了,去訂了一大批綢緞,接過運綢緞的商船在海上遇到風浪,整批貨都沈了。

“那些綢緞本是給京城幾個大戶制衣的,人家定金都交了,這下我們交不上貨,還不了定金,連宅子都被放貸的收走了……”

蕓娘說到這,用手帕擦試眼角,我見那手帕絲質上乘,還繡著鴛鴦,想來曾是她和林老板情濃時繡的,不由有些傷感。

“唉……苦日子也不是有過,只要我們夫妻同心,有什麽坎過不去呢,誰想到,後來又發生許多事。白姑娘,我問你,你有沒有聽過‘烏雲閣’?”

我點點頭,心想我還是聽你丈夫說的呢。

“姑娘,我想我丈夫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都是拜這烏雲閣所賜,你能不能告訴我烏雲閣在哪兒,我想讓我丈夫變回原來的樣子。”

唉,這對夫妻真讓人難過,明明相愛的心都是一樣,卻偏偏漸行漸遠,連最初的幸福都失去了。

“你們的幸福,烏雲閣也許根本給不了,那種地方還是不要去的好。”

可我勸不動蕓娘,她苦苦哀求我,說她只想找回原本的丈夫。

我到底還是心軟,耐不住她的眼淚,答應幫她一起找。可我不知道烏雲閣在哪兒,似乎在我的鋪子附近不遠,只好囑咐香兒看顧好蕓娘的女兒,我自己和蕓娘出門去碰碰運氣。

我思前想後,心想若是真叫蕓娘找到了烏雲閣,為了找回丈夫她破釜沈舟做出什麽傻事,我那時恐怕還真很難攔得住她。於是我默默祈禱,可千萬千萬不要叫我們找到才好。

可老天爺顯然是沒聽見我的祈禱,還沒走出多遠,我們就走進了一個陰暗潮濕的小巷,我心中犯疑:明明我一路都帶著蕓娘在大路走的呀!

“蕓娘,這裏怪嚇人的,我們往回走吧。”

蕓娘點頭答應,誰知我們一回頭,那金燦燦的“烏雲閣”招牌正在眼前!

“白姑娘!快看!我們找到啦!”蕓娘欣喜的說。

我幹笑兩聲,強顏歡笑道:“啊,可不是呢。”

正如林老板所說,這烏雲閣是個富麗堂皇的二層小樓,琉璃覆瓦,紅麓鬥拱,四方翼角掛著金鈴,廊柱上鐫刻著蟠龍。進了烏雲閣,一個細瘦的黑衣少年垂首而立,引我們繞過屏風進了裏間,只見一個矮胖壯實的黑衣男人正倚靠在一大堆椅墊上吃葡萄。

“哎呀呀,白小姐,我可等你許久了。”

那個矮胖的男人見了我,十分敏捷地跳起來,抓抓耳朵,招手請我坐下。

我連忙擺擺手:“不是我要來找你……你怎麽認識我?”

我忽然有些懷疑起來,我記得林老板告訴我,這烏雲閣的老板是只黑貓呀!

“我知道的多著呢,白小姐,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的前生,前生的前生,還有,你不完整的靈魂,我統統都知道。”他黃色的眼睛瞇起來,黑色的瞳仁縮成一條細線。

“什麽不完整的靈魂?”我茫然的說。

那老板呲牙一笑,他的嘴大的嚇人,笑的時候嘴角幾乎從左邊耳朵咧到右邊耳朵。

我嚇的偷偷咽了口唾沫。

“你不好奇嗎?有個不該跟你在一起的人,一直陪著你,他究竟為什麽要對你那麽好呢?這世上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來找你的人是我,”蕓娘終於忍不住插口:“你這貓妖究竟對我家官人做了什麽?他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

那貓老板晃著他八條尾巴,懶懶的回答道:“我烏雲閣做生意,向來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他要金子,我便給他金子,他付了些壽命給我做報酬,就這樣唄。”

“壽命……壽命……多少壽命……”

“先後加起來,二十年。可惜他沒有財運,得了錢財很快又都敗光……”

“二十年?不是十年嗎?”我嚇了一跳,我明明記得林老板用十年換了五十兩金啊!

“那是第一次,後來他又來了一次,又換了五十金。”他梳理著頭發,懶懶的說。

“沒有!你騙人,我丈夫只拿回了五十金!”

“哼!我才沒騙人,他拿走那五十金就去賭坊了,輸了個一幹二凈,真是個廢物!”

我和蕓娘都如遭雷擊。

“他……他原來不是這樣的……他原來不是這樣的……”蕓娘輕輕啜泣道。

“哼!人性如此,跟我可沒有半點關系……白小姐,我們繼續我們的生意,你看,你只要付一點點代價,我就能滿足你的任何心願……”他又跳到我面前,臉幾乎快貼到我臉上:“金錢,美貌,姻緣,還有你的前塵往事,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只要你付出一點點靈魂作為代價……一點點而已,你不會有一絲感覺,實在是很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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