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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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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裏極清凈,這時節也沒有什麽人來進香還願,因而一路在寺裏行走,也沒見著香客的影子,只有寺中僧人在灑掃。

蓮華寺位置極偏,也不像別家寺廟建於山腳,本來近些年也無什麽達官顯貴來往,只有些附近居住的百姓才會來拜拜菩薩,可是他們也是不常來的,最近又值秋收,那些山民也不來了。

明曦想著,這樣的一座古寺,才當得上真正的遠離世俗,撇開其他的原因,這裏的確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路過一處空地時,明曦發現了好大一棵樹,樹木枝葉茂盛,樹蔭大如傘蓋,樹幹粗壯得要多人合抱,這種罕見的壯大,像極了她夢中所見。

那棵樹,幾乎有一株最年老的榕樹一般大了,剛剛好處在空曠之地的最中央,樹的外圍用了欄桿圍了起來,倒是投下許多陰涼。

宛如夢境成了現實,明曦盯著那裏舍不得移開眼睛。

在這之前,她從未來過蓮華寺,也不曾聽人說起這裏會有一株如此大的樹,可她前段時間的確做了個夢,夢裏的樹,開出了奇異的花朵……

明曦不知道,這會預示著什麽。

到了蓮華寺正殿,薛覽之已等在門口,見到薛氏過來,忙迎了出來。

有一個更快的小身影,卻比他先快一步,像個小炮仗一般直沖了出來,是蘇明皚。

“這是怎麽了,你父親呢?”薛氏牽起他小小的手,慌亂問道。

明皚卻沒說話,他任薛氏牽著他的手,這時也不提什麽男子漢不該被母親牽著的小大人之語,只紅腫著眼眶滿懷希望的看向薛氏。

在之前的十年裏,薛氏待他極好,無論他想要什麽,玩什麽,薛氏都能給他找來,在蘇府裏,薛氏是無所不能的,那他可不可以認為,薛氏可以帶著那個光了頭的男人回家。

薛氏還要再問,卻見一著嶄新僧服的消瘦男人從堂裏慢慢走了出來,他跨過門檻,停了下來,對著薛氏一行人深拜了下去,極薄的嘴唇輕觸幾次,平淡地吐出一句:“各位施主,貧僧已出家了,還請諸位早些回去吧。”

他的語氣自然得仿若是在喝水吃飯一樣,不見波瀾,不悲不喜,淡然的模樣,仿佛真是個和尚了。

可這一席話卻讓薛氏心驚肉跳,她忘了身處何地,忘了一切,只楞楞出神的看向高處的那個人,他的皮膚是悶出的細白,雖然孱弱,被光一照,卻顯明朗無比,陽光還是明晃晃的,照在他的身上,倍顯聖潔。他的瞳孔被太陽照得呈現出一種透亮的淺色,看著薛氏的樣子,眼神悲憫的如同殿中低頭俯視眾生的佛。

一種不同尋常的寂靜開始在眾人之間蔓延,底下的明宛幾個只看了那渾身仿佛都在發光的男人一眼,就俱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只有明止,眼神空茫得近乎困惑,她像薛氏一樣,直直的盯著臺階之上的男人。不同於蘇家的另幾個女兒,她是重生歸來的,自然知道這與前世不同。在明止的印象中,蘇瑜雖然愛把自己關在佛堂,卻沒有這樣出格的舉動,他甚至在明止死前,還都沒有出那個小院子一步。憶起自己重生以來的種種,明止有一種很大膽的猜想,是不是自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和原來不同了呢。

明皚拽了拽薛氏的衣袖,很是小心翼翼的詢問著:“娘,父親還會回家嗎?”

薛氏推開他,望向正對著門口的那尊高大的菩薩塑像,眼裏赤紅一片,她一步一步走上石階,直到走到蘇瑜面前,她的嘴角劇烈地抖動,眼睛也像沒了焦點,只有話語裏,藏著數不盡的控訴。

薛氏忍不住雙手扯著蘇瑜的胳膊,語氣悲哀地說:“蘇瑜,為什麽你寧願對著這冰冷的佛像也不願意對著我?你真那麽恨我嗎?”

蘇瑜沒有說話,只是眼神平靜的看向薛氏。心下止不住的嘆息,曾幾何時,那個鮮艷明媚的少女,如今也變成了老態畢現的滄桑婦人了,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

觸及到蘇瑜淡然的眼神,薛氏驚恐道:“你別這樣看著我,蘇瑜,你該恨我的,是我,都是我,采月是我害死的,林姨娘也……”

“夠了。”!!

蘇瑜後退一步,拂開了薛氏的手,雙手合十道:“貧僧已於寺中出家,過往俗事盡皆不再過問,前塵之事還望施主釋懷。”

“若我永遠也釋懷不了呢!”薛氏氣急。

“那就是施主自己的事了……”蘇瑜嘆息一聲,就緩步朝殿裏去了。

薛氏挽留道:“蘇瑜!”!!

她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唯恐這會是永別。聲音傳進殿裏去,引起回響,聲嘶力竭,不過就是這樣。

薛氏的一聲大叫,仿若用了她一生的力氣,喊的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想落淚,傷懷。

那個背過身去的僧人也停了下來,他說:“貧僧法號,無塵!”

……

走回殿裏,再由殿裏回去寺中分給僧人的房間,無塵盤腿端坐石床之上,心中忍不住回想起他少年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家中還未像現今這樣富貴榮華,他姐姐還未入宮,他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像大多數紈絝一樣,不喜讀書,不喜上進,只喜歡一個人對著月亮吟些傷春悲秋的詩。

那個時候,他未曾在元宵燈會上邂逅薛寶珠,采月也還好好的。

正是青梅未枯,竹馬未老。采月和他同歲,從小被母親指派來服侍他。他親眼看著她從三等的小丫鬟,慢慢成為他身邊的大丫鬟,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唯有那個愛笑的小姑娘,變得慢慢和他親近……

采月聰慧,溫柔,也愛學人識字念書,她不像其他丫鬟一樣,只等著到了年紀就嫁人,或者想要做他的姨娘,她,是不一樣的。

後來他就教她寫字吟詩,還捉弄她,要她拜自己為師,她也規規矩矩的行了拜師禮,倒是他,從未真如老師一樣去認真教導她。如今想來,不免慚愧。

後來,見采月確實喜愛讀書,他就帶了她去書房伺候,也不真的像正經學生一樣聽先生講課,他上課的時候,她只能站在外間,冬天極冷,夏天極熱,她每日都來。可即便如此,采月的學問也學得極好,她寫出的詩詞,叫他讀了,也覺得有絕妙之處,倒不是她有多高的造詣,只是詩詞中的那股輕靈,特別能吸引人。

年少慕艾之時,他喜歡上了采月。

可他終究還是她的公子,她也是他的婢女,相愛的兩個人,註定未來不會平順。

青年人的愛情,像熱烈盛開的繁花,燃起人心中最炙熱的情感。

情到濃時,他也曾許諾會與她相守,她可能做不了他的妻,可他卻願意為她空置妻位,一生,便只一人。

年少輕狂,在心儀的人面前,他能忽視掉所有的阻礙和差別,就像爹與娘一樣,這種想法,未必不能實現。

薛寶珠的出現,便將這一切可能都打碎了。

上元燈節,他與采月一起出府看燈,無意中邂逅了永逸侯府的薛氏,而後,侯夫人便在一次宴會上與母親透了口風,透露出願與蘇府結親的意思。

那時候,蘇瑾剛剛入了王府,正是需要助力的時候,於是一切便順理成章,他娶了薛氏。

采月便遠了他,她想要贖身出府,從此與他兩不相欠,采月的態度很是堅決,他便也同意了。

可是後來,采月死了。

若不是看到藏於他書房裏的那封書信,他永遠不會知道。而那封信,是碧藍寫的,而碧藍是采月的妹妹。

薛氏,是一切事端的制造者,他此生不願再面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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