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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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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生辰

魏雲卿最近有些郁郁寡歡。

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 她也要思考丈夫會納妾的事情。

不,嚴格來說,是天子要廣開後宮,綿延子嗣。

可是, 她是皇後, 她還有勸諫天子納妃,廣開後宮的職責, 她不能嫉妒。

“天子六宮, 有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徐令光告訴她。

瞧, 除了皇後之外,還有一百二十個嬪妃的位份。

而這, 還僅僅只是有封號的嬪妃,天子後宮三千, 他還會有很多沒有封號的嬪妃。

她的父親沒有納妾,舅舅沒有納妾,她天生以為男人都不會納妾。

她沒有從母親那裏學習過如何處理妻妾關系這樣的事情, 因為連母親也沒有應對過這樣的事情。

她的外公倒是有很多妾室, 可母親厭惡這些出身卑賤的妾室,憎恨她們將自己卑賤的血脈融入宋氏。

母親一貫自視甚高, 一生都在驕傲於自己高貴的血統,至如今魏雲卿成為皇後, 她那耀眼的家世,終於得到了最高權力的點綴。

可母親與江姨娘的關系惡劣,這不是她作為皇後要學的。

魏雲卿長長嘆氣。

她的丈夫, 是至高無上的天子。

猶在她外公之上。

他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的。

魏雲卿, 從來沒有如此時一般不知所措。

*

轉眼就到了皇後生辰之日,各宮宮人一大早就依次來了顯陽殿請安, 因皇後未廟見之故,朝廷免除了外命婦對皇後的朝見。

宮人跪安後,魏雲卿也落得了清閑,便取出了上個月釀的杏花酒,今日飲用,時間剛剛好。

蕭昱這幾日很忙,大約是因為要在前朝商議齊王的婚事與選妃之事。

魏雲卿都不指望他會來為自己過生辰了。

她怕自己一見他,就忍不住想問選妃之事,可是又怕說了這些事,蕭昱以為她在嫉妒,會惹得蕭昱不悅。

她是皇後,天下母儀,她不能嫉妒。

可她的失落也不是對那些未知之人的嫉妒。

她只是害怕,後宮熱鬧起來,她的宮中,就冷了。

曾經,她以為她不在乎的,她以為自己只是想要皇後這個身份,來維護魏氏門戶不墜。

哪怕天子不喜歡她,只是在宮裏做個擺設,她也無所謂。

可是,入宮之後,她突然發現,原來被寵愛著是那樣美好。

她,有所謂。

人,總是那麽貪心。

天子是那麽那麽的寵愛她,她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她只是想她的丈夫只寵愛她一個人。

魏雲卿胡思亂想著。

徐令光把罐中的杏花酒,用白瓷瓶一瓶一瓶分裝好,擺在玉盤上端了過來。

魏雲卿隨手拿起一瓶,臨窗斜倚竹榻喝了起來。

窗外桃花艷艷,鳥雀相逐,魏雲卿讓宮人拿來一些小米,撒在窗臺餵著小麻雀。

不時有內監來祝壽,送來宮外一些宗親百官的禮物。

這是她十六歲的生日,碧玉年華!

宋太師特意送來一大顆碧綠碧綠的翡翠菜花做賀禮。

魏雲卿單手支著下頜,認真觀察著案上那顆綠油油的怪異菜花,名貴是名貴,可惜——

“真醜。”

白糟蹋了這麽大一塊翡翠。

徐令光解釋道:“殿下,這是胡瓜,十六,是破瓜之年,所以太師送了瓜。”

魏雲卿眉梢一抽,感覺外公似乎是在以此暗示她與天子圓房。

瞬間沒了賞玩的興致,命人收了起來。

她托腮看著窗外桃花紛落,百無聊賴地晃動著手中的酒壺。做這個皇後,似乎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每日打扮的精致美麗,討得天子的歡心,早早誕下子嗣,除此之外,再無他用。

窗牖大開,窗外的桃花隨風飄入,落在她的頭頂、胸口,她瞇著眼,伸手接著四散的花瓣。

暖風香醉,美人微醺。

“卿卿。”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魏雲卿轉頭,女子端麗明艷之色,與窗外美景相映襯,甚至比她身後那灼灼桃花還要嬌艷。

天子迎光而來,軒軒韶舉,湛湛若仙,他從容走向魏雲卿,二人並肩在榻上坐下。

魏雲卿詫異地看著他,“我還以為陛下今日不會過來了。”

蕭昱一怔,手指在她朱唇上點了一下,那裏被憐愛過之後,似乎愈發嬌艷,“怎麽會有這樣的擔憂,不是早就說好陪你一起過生辰了嗎?”

她心裏藏不住事,蕭昱一問,她便說了,“我聽說前朝因為選妃之事,吵得挺厲害的,以為陛下抽不開身。”

蕭昱眉峰微蹙,前朝的事,怎麽傳到後宮了?不解道:“什麽選妃?”

魏雲卿不言。

蕭昱愈發不解,他是專程推開政務,過來陪她過生辰的,是不是因為他來的太晚,所以她才不高興了?

“卿卿,你到底怎麽了?”

魏雲卿抿抿唇,糾結遲疑道:“宮裏都在說,陛下忙著選妃,所以今天才沒空陪我過生辰。”

蕭昱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反應過來後,連連點頭道:“噢,你是說為齊王選妃之事,是,這件事是挺忙的,我剛跟有司商議完就過來了。”

“不是。”魏雲卿搖著他的手,“就是給陛下選妃,不是齊王。”

“我沒有要選妃啊,誰跟你說我要選妃?”蕭昱詫異一笑,“你就這麽迫不及待想給我選妃?”

這殷勤是不是獻錯地方了?

“不是。”魏雲卿低下了眼,失落道:“可令光跟我說,最近有朝臣諫言陛下選妃,說除了皇後,陛下還應該有一百二十多個嬪妃。”

是她!

蕭昱臉色一變,陰冷的神情轉瞬即逝。

他迅速恢覆往常的笑臉,解釋道:“是有這樣的言論,可也不是非選不可,何況,你還沒有廟見,此時選妃也於禮不合,那奏折剛遞到中書省,就被扣下了,壓根兒就沒在朝堂討論。”

不知出自何人授意,近來的確是有不少請天子選妃的奏折,不過這些折子遞到中書省就會被宋瑾扣下,根本沒有在朝廷討論的機會。

也是因為此事,周禦史還在朝會時當朝彈劾了宋瑾專權恣意,卻因朝臣所奏選妃之事,是被尚書臺駁回的,才會被中書省扣下,故而彈劾不成立。

宋氏父子的態度很明顯,不支持天子選妃。

何況,蕭昱此時本也無意選妃,更無意子嗣,宋氏的決定,也正中他的下懷。

魏雲卿眼睛一亮,“那就是不選了?”

“不選。”蕭昱搖搖頭。

魏雲卿松了口氣,還好,現在天子還是只會寵愛她一個人。

蕭昱看著變臉如翻書的小皇後,道:“卿卿,你到底在擔憂什麽?”

“你別問。”魏雲卿打斷他,小心試探道:“先前陛下問我要什麽禮物,我現在要,還作數嗎?”

“嗯,作數,你想要什麽?”蕭昱握住她的手,目光堅定,語氣溫柔。

“我——”魏雲卿微微拘謹地低下了頭,嫣唇緊抿,萬般糾結。片刻後,她覆又擡起頭,眼中水波瀲灩,仰望著天子道:“我想讓陛下不納妃,好不好?”

只寵愛她一個人,好不好?

蕭昱心中一動,看著眼巴巴等他回覆的小皇後,日光透窗,給她明艷的小臉上籠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這樣的請求很任性,不是一個端莊嫻禮,母儀天下的皇後應該說的,可卻是一個妻子的合理訴求。

她有資格要求丈夫不納妾。

蕭昱看著她,正色道:“卿卿,我跟你說過,我只想要嫡出的子嗣。”

窗外的風吹動著二人的發絲,桃花紛紛而落。

“那就是答應我了?”魏雲卿隱隱動容。

“這不算禮物。”蕭昱搖搖頭,“這是我一開始就給你的承諾,你可以再要其他的禮物。”

魏雲卿認真道:“這個承諾就足夠了。”

蕭昱看著她,虧了自己掏空心思去想著怎麽哄她開心,給她驚喜,可她想要的,卻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覆雜。即便她沒有這個要求,他也沒有納嬪妃,開後宮的意思,畢竟多一個女人,就多一份子嗣風險。

他拉起她,往外邊走邊道:“走吧,那現在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魏雲卿神色驚訝,“還有禮物?”

她不是都說過不要了嗎。

“嗯。”

*

蕭昱帶她來了華林園。

他用手捂上了她的眼睛,神秘兮兮的,在她耳邊道:“等一下,禮物就要來了。”

魏雲卿好奇地拉著蕭昱的手臂,想要扒開他的手,“陛下到底在賣什麽關子?”

“來了。”蕭昱嘴角微揚,緩緩放下了遮住她眼睛的手,“看。”

魏雲卿睜眼,霎時,一片耀眼刺目的白,如冬日第一道暖陽下照射的白雪,晃的她睜不開眼。

她呆呆看著那一片白。

馬兒健壯的身姿沐浴在陽光之下,三月的暖陽給它周身籠罩了一層聖潔的光芒,馬兒通體沒有一絲雜色,雪白的鬃毛迎風飄揚。

“玉獅……”

是她的小馬。

——如果是我的玉獅子,我會騎的更好。

華林賽馬之日,她曾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這樣隨口一說的話,她都要忘記了。

他還記得。

他把她的小馬兒接到宮裏了。

鋪天蓋地的感動如洪水般將魏雲卿淹沒。

“喜歡嗎?”

魏雲卿淚光湧動,神采灼灼。

她提起裙子,拔腿奔向玉獅,抱著它的頭,揉著它雪白的鬃毛,高興的在地上起跳,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玉獅再見主人,也興奮地用頭親昵地蹭著她。

一人一馬,歡喜踴躍。

蕭昱跟過來,含笑看著她。

她真的很天真,很好哄,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足以讓她如此歡喜,一點點的寵愛,就能讓她感動淋漓。

猝不及防,魏雲卿如同一陣風,跳到他的懷裏,肌膚相親,腰腹相抵。

蕭昱一懵。

魏雲卿摟著他的脖子,歡喜地又蹦又跳,“多謝陛下,我喜歡,我真的特別喜歡。”

和剛入宮時的端莊拘謹不同,現在的她笑的是那樣真實、燦爛、明艷動人。

任誰看了都會滿心歡喜。

那是發自真心的笑意。

她對他笑,只對他一個人,如此令人歡喜……

蕭昱抱著她的腰,收緊了手臂。

*

魏雲卿是真的很高興。

蕭昱的若即若離,讓她總是患得患失,不敢輕易的付出自己的一腔真心。

她一貫知道帝王無情,何況他們還被帝後的身份所拘束。

她總是怕他不是真的愛她,不敢交付自己,怕他不過是出於帝後責任,才對她關懷體貼,怕到頭來,一切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空歡喜。

可是,人,總是要被迫去做一些事情,真心還是假意又如何呢?他對她,是出於愛,還是責任,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敢說自己是因為自己一心一意愛著天子,才要入宮嫁給他嗎?

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她的歡喜,不僅僅是蕭昱把她的馬兒帶來給她,而是發現蕭昱有在細致入微的關心著她,一分一毫,一點一滴,細心的發現她的每一處不滿,記住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會跟她解釋,會給她驚喜。

從這些細節、小事,她真正感受到了天子對她的用心,這才是她的歡喜所在。

他讓她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在被人用心寵愛著,一直有被默默寵愛著。

二人牽著玉獅,往馬埒的方向走著。

“陛下怎麽把玉獅接到宮裏了?”

她還以為,入宮後她再也看不到她的小馬了。

母親說,一國皇後,當風格峻整,動由禮節。

縱馬奔馳,輕舉妄動,不合禮法,她從未奢望過家裏會把她的小馬送來給她。

可是,蕭昱把她的小馬帶來了,他從不介意她不是一個端莊得體的皇後,願意放縱她的天性。

“我讓宋瑾去辦的。”頓了一下,蕭昱又補充道:“悄悄辦的。”

魏雲卿撲哧一笑,舅舅去辦的,那母親和外公,應該就不會知曉了吧?

到了馬埒,蕭昱問她想不想騎馬跑一圈?

魏雲卿有些為難地看著自己的裙子,“可是我不知道今天要騎馬,我裙子裏沒有穿褲子。”

蕭昱淺笑,“無妨,給你準備了。”

說著,就在魏雲卿驚訝的目光中,讓宮人捧上早已備好的襯褲,服侍魏雲卿去帷帳內更衣。

趁著魏雲卿更衣的空隙,蕭昱去馬棚牽出了烏驪,先前答應帶她跑馬,一直未能成行,今天定要陪她跑上幾圈盡興。

魏雲卿換好衣服出來後,就看見蕭昱身邊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正在親昵交流。

魏雲卿好奇道:“烏驪是公的還是母的?”

蕭昱道:“公的。”

“奇怪,玉獅也是公馬,它們怎麽就能一見如故?”

蕭昱啞然失笑,撫著玉獅的鬃毛,“可能因為它們都來自西域,他鄉遇故馬,不過連我看玉獅都一見如故呢。”

魏雲卿撲哧一笑。

蕭昱打量著玉獅,這樣矯健名貴的純血西域白馬很難得,他見過就一定會有印象,思索道:“還真是越看越眼熟,我和它是不是真的在哪兒見過?”

“怎麽會?”魏雲卿不以為意地笑著,“陛下怎麽可能見過玉獅呢。”

她笑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她看著蕭昱思索的神情,臉上笑意僵住,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她試探問道:“是不是在某個冬日?”

蕭昱若有所思,“你這一說我有印象了,好像還真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不會是在夢裏吧?”

魏雲卿呆呆看著他,原來那一日,他看到她了。

她試探著提醒,“去年冬至,南郊祭天。”

她於雪地,伏見天子。

蕭昱心中一動,詫異地看向魏雲卿,微微改容。

冬至天清,南郊野外,蒼茫雪地,白馬獨立,那道跪伏於冰天雪地中的白色身影——

“原來是你!”

那才是他們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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