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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游戲(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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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游戲(7)

到現在,這個陌生的星球愈發展示出它詭異的一面了。

被迫開始探尋它秘密的這對搭檔,談話的氛圍也隨之沈重起來。

加拉和皮姆盤坐在離開地面二十多米高的海島上,整整一鍋的海鮮大咖已經剩下幹皮和空殼了。

當被加拉問到他的生身父母時,皮姆沈默了好久,最終開口了。

“我一個月大的時候,”皮姆說,“爸媽死於一場交通意外。是養父將我從車禍殘骸中救出來,撫養長大。”

“在我十幾歲的時候,”他聲音有些哽咽,“養父也與世長辭了。”

“節哀,節哀,”加拉連忙說。

可事實上,她從來沒有嘗過親人去世的滋味:作為一名育兒機裏出生的超級寶寶,她和她生物學父母及兄弟姐妹從來沒有相認過;綠袖城的法律,也不允許這些基因編輯嬰兒在成人後主動互尋和相認。

“謝謝,”皮姆難過了一會兒,恢覆了講述。

“收養我之後,”他說,“養父就不再下礦了。我倆在貝克街住了下來,然後養父會把當時只有十磅重的我,用個大皮包背起來,每日天沒亮就去城外的水產批發市場,從超鐵運來的成堆捕撈物當中,搶先挑出最新鮮、最飽滿的那部分,裝上我們的小貨車,運回綠袖城,賣給各家餐廳,供我吃穿上學。”

加拉聽得仔細。她知道皮姆所說的,大抵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貝克街位於綠袖城曾經的舊城,是之前幾個世紀裏的市中心。

時至今日,無論是“貝克街”還是“老城”都作為一個地名存在,但街道、樓宇和居民都已經跟綠袖城其他地段同樣光鮮了。

可僅僅回溯十來年,那裏還是一座城中村,居住著大批低收入者。

毫不意外,這些“高科技時代的低端人口”,絕大多數都是由那些相信老理兒的父母用自然方法生育的“自然生”。

當時的老城人口僅為新城的百分之幾,但因為占地面積小,人口密度反而是新城的數倍。

房屋密集,路況崎嶇,設施失修,車輛老舊,以至於包括車禍在內的各種事故頻發。這其中的不幸人,想必就有皮姆的父母。

兩人沈默了好一會兒,加拉說道:“其實,剛接到任務的時候,我變著法兒想甩掉你,不僅是因為我不想要搭檔,而且是因為你是一名‘自然生’。”

“我都通過警員資格考試了,”皮姆為自己正名道,“就算我不是你這樣的基因編輯寶寶,水平能差到哪裏去?”

“我不是在歧視,”加拉回道,“而是在嫉妒。”

她看著搭檔說:“嫉妒你被爸媽撫養長大,大概率現在仍然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

“現在聽你這麽一說,”加拉繼續,“你的成長是這樣的艱難和不幸,我反倒是有些同情你了。”

……

這時候,兩人已經在這小島上呆了三個鐘頭。

除了遠方地平線上的紅日,整個天空都被厚厚的雲層覆蓋。

西風吹得更冷更猛,而空氣中開始飄散著臭魚爛蝦的氣息。

“此地不宜久留,”皮姆說,“海床上的動物屍體很快就會腐爛變質,而風也會越來越大。”

用單片鏡遠望著,他繼續:“咱們最好往東走二十多公裏,在那邊的湖泊處駐足。湖水中會有活魚活蝦可供長期食用,而東邊也會更暖和一些。”

“可是,”加拉也用肉眼望過去,“咱們從降落點走四公裏多到這裏,花了三個小時。現在要再泥濘跋涉二十公裏,萬一突然漲潮,那就十分危險了。”

皮姆聽了,心想:“好家夥,剛才是你要下海,我猶豫,現在咱倆的位置又一次對調了。”

“大海不會漲回來了,”皮姆說出了自己的結論,“它正在源源不斷地變成空中的雲層,然後在行星的背陰面化成雨雪降下。”

“什麽?”加拉無比震驚。

皮姆指了指西邊,說:“用望遠鏡功能看。”

加拉操作單片鏡,然後就看到,在兩人降落的海岸深處,竟然飄起了雪花!

“還得咱們從太空降落時的所見嗎?”皮姆解釋說,“這個行星現在只有一塊大陸、一片海洋,而咱們的降落點就位於大陸的東海岸。”

“現在行星完成了對太陽的潮汐鎖定,”他繼續,“太陽的直射點恰好永遠停留在大洋上了。”

“這就意味著,”加拉立即領悟,“海水會被永遠照射的陽光漸漸蒸幹,化作雲朵,飄散到幹燥的背陰面,再以雨雪的形式降下。而氣流卻是從寒冷的背陰面吹響溫暖的向陽面的。”

“十分正確,”皮姆道,“目前,大洋靠近岸邊的部分已經消失了,中部肯定還留有大量海水,但永遠也不會漲回來了。”

“這個星球的最終形態,”他繼續,“就是向陽面是無邊的沙漠,背陰面則是冰雪天地,只有正背面交界處這一圈‘晨昏帶’上,才會有零零散散的湖泊沼澤。”

加拉從沙灘上起身,檢查了一下袖口處的蛛絲噴射口,說:“就按你說的,往東面的湖泊帶出發。”

“其實我想說,”皮姆也站起來,“假如當初咱倆在岸邊觀望觀望再行動,那麽到現在,突降的氣溫早就逼迫咱們離開降落點,往更暖和的東面進發了。”

……

從兩人野炊的小島,到星羅棋布的湖泊,這二十公裏的旅程讓加拉完完全全明白了一句話:

“所謂地平線,就是你能一直看到,但是永遠到不了的地方。”

加拉和皮姆踩著海底的軟泥,聞著刺鼻的腥味,走向低垂在地平線的太陽。

每走幾公裏,兩人便要尋找某個小山似的海島,爬到細沙覆蓋的頂端休息。

若是肚子餓了,又要像上次那樣撿一個大號扇貝,掰開來當做鍋和蓋;

再從水坑裏濾出半鍋清水,從海床上拾來一些尚未腐爛的海物,在沙坑裏做海鮮地鍋。

這回,加拉跟皮姆一同收集食材。

到這時,大海已經退潮了二十個小時,海床上的臭魚爛蝦氣味愈來愈濃。每每抓到一只小海物,肯定先要湊近鼻子聞聞,看看是否變質,再放進食盆。

加拉抓了一只“渾身都是鉗”的怪螃蟹,湊近鼻尖聞了聞,覺得臭味不大,正打算扔進食盆,就被搭檔攔住了。

“這只蟹沒問題啊,”她嗔怪道,“上頓吃的就是這種‘鉗多多螃蟹’。”

皮姆也沒說什麽,默默將“鉗多多”厚厚的外殼掰開,露出裏面早已化為膿液的蟹肉,讓加拉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將這只壞掉的螃蟹拋向遠處,皮姆俯下身子,在水窪裏洗了洗沾上臭味的手。

“螃蟹外表有大鉗,”他解釋說,“裏面可能早已腐爛變質了。”

帶著收集來的食材重新,兩人從海床重新攀上了這回落腳的海島。

刨了一口沙坑,兩人用電磁槍升起了火堆,把用膠帶纏繞的煮鍋架了上去。

不一會兒,就騰騰上汽了。

像前幾次那樣,加拉和皮姆圍在地鍋兩側,聊天解悶。

“所有設備現存總電量老是顯示不出來,”加拉操作著單片鏡,“但是電磁槍中所剩的燃油卻只剩一小半了!”

“不要擔心,”皮姆回道,“等海床被風徹底吹幹了,咱們就能收集那些枯萎的海草用作燃料。”

“真的嗎?”加拉有點不相信,“海草除了能吃,還能燃燒?”

“養父帶著不到十歲的我,”皮姆點著頭,回憶道,“每日天沒亮就去水產批發市場進貨,”

“在綠袖城這種沙漠氣候下,”他接著說,“夏季的夜晚溫度也能降到零下。當時我就在人頭攢動的市場外面看到,很多無家可歸者在收集掉從貨車上掉落在地的海草,曬幹後連同塑料、碎布、廢輪胎等可燃物一並投入一口大鐵桶裏,點燃,圍繞著它取暖。”

皮姆說完,就沈默不語了。

“我完全無法想象,”加拉一臉楞怔地說,“在這個時代,世界上竟然還有人需要燃燒垃圾取暖!”

“這個矛盾,”皮姆道,“我很小就開始思考了。而我最初的想法是,既然這個社會並沒有普遍的不公平,那麽這群窩在老城的家夥們就是單純的不求上進了。”

“但是,”他接著說,“養父卻使得我轉變了想法。”

“你是說,”加拉追問,“他教育你不要歧視生活中的後進者。”

“不,”皮姆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有刻意教育我什麽。他的一舉一動,本身就是教育。”

在搭檔的凝視下,皮姆警官解釋道:“當時我就看到他起早貪黑地掙錢,非常積極地追求幸福,而像他這樣的人,其實構成了貝克街居民的大多數。”

“再後來,”皮姆繼續,“綠袖城的執政精英們終於下了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拆掉臟亂差的老社區。當強制搬遷的通知下達,我親眼看到,左鄰右舍並沒有並沒有太大的抗拒,更多的是對舊城的留戀和傷感。”

“那一刻,”他看著搭檔說,“我便明白了舊城為何能延續到二十二世紀了——住在這裏的人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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