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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遷宴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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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遷宴13

地裏的玉米已所剩無幾。

田間一片狼藉,打鬥、踩踏,陸續有傷者倒下。有人頭破血流站不起身,有人被生生打斷了腿哀嚎不止。

猩紅的血滲進了黑黃的土地裏。沾血的玉米滾到了地上,被人匆匆撿拾起。撿漏者還未及裝袋,已被人從背後偷襲。

一個麻袋過了好幾個人的手,皆是血跡斑斑。有限的份額下,眾人都爭紅了眼。這場淘汰賽裏,除了武力和耐力,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情感牽絆。

第六日黃昏,玉米地上空盤旋的血腥氣愈重。

不時有幾只不知名的黑鳥飛過,鳴聲淒哀。

駱雪拖著一麻袋玉米隨岑寂往祠堂方向去,聽得鳥鳴聲,擡頭往天上看。

她記起自己初來此地時,也曾遇見過這種黑鳥。

很多東西都好像變了。

又好像,其實從本質上而言,什麽都沒變。

駱雪盯著天上震翅遠去的黑鳥出了會兒神,聽走在前頭的岑寂在叫她。

她急忙攥緊了手中的麻袋快行了幾步,跟了過去。

岑寂停步看她,順著她的目光往天際瞥了一眼。待她跟上,才又邁開了步:“在想什麽?”

衣袖上的血跡怎麽都擦不幹凈。駱雪低垂著眉眼,看著袖上的那塊臟汙,若有所思道:“這裏的人,最終都會是這樣的結局嗎?”

岑寂沈吟良久,在她擡眸看他時勾唇一笑,給了個不知算不算得是答案的回應。

“萬物都有盡頭。至於結局怎麽樣,我說了不算。”

駱雪對他這話不是很理解,不過也沒再深問。她已乏極,從生理到心理,都耗盡了力氣。

一行人或多或少都掛了彩,傷重者被同行人攙著,一瘸一拐地落在隊伍後頭。去往祠堂的路上,鮮少有人說話。

氣氛壓抑又沈悶。

祠堂門前已三三兩兩聚了不少其他團隊的人員。見有人過來,那些原本倚坐在墻邊的人紛紛警覺站起。

岑寂旁若無人地尋了個合適位置,將手中的麻袋往地上一放,斜跨跨在袋上坐下。他手底下的一眾人仿著他的樣子,跟著坐了下來。

季風團隊的人姍姍來遲。

前一日在玉米地旁被季風搭了話的那幾個新人早已不見了蹤跡,意料之中的事。駱雪的註意力被季風左眼的軟皮眼罩吸引了過去。

岑寂遮在帽檐下的一雙眼擡起,略偏過頭,給斜後方坐著的祁陽暗打了個眼色。

祁陽會意,丟了嘴中銜著的狗尾巴草,懶洋洋吹了聲哨:“祁月,我去撒泡尿。給哥看著點東西啊。”

祁月抱著胳膊坐得筆直,目不斜視:“快滾快回。”

他嘿嘿一笑,晃晃悠悠站起身,往季風團隊的方向走了過去。

途經季風身側,他眼珠一轉,趁其不備狠狠撞了一下季風的肩。在季風曲肘反擊時他手速極快地揭了他的眼罩。

季風一胳膊肘撞到了他的腹部。祁陽捂住肚子哎呀了一聲,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捏著嗓子告狀:“七爺,他打我!”

“……”這尷尬的演技屬實是沒眼看。祁月單手捂眼,把臉轉向了一邊。

眼罩摘下,季風沒了眼珠的右眼霎時暴露在人前。

周圍的視線齊刷刷聚在了他缺了顆眼珠的右眼上。沒有眼珠支撐,他右眼的皮膚皺縮成一團,驚悚異常。

有人被他這空洞洞的眼窩嚇到,倒抽了口氣。

季風一擰眉,轉頭看去。眼風掃過,抽氣之人驚慌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想死啊你!”丁執強惡狠狠撲了過去,搶走了祁陽手中的眼罩,匆匆遞回。

季風不疾不徐地拿回了眼罩,低頭戴上。再擡眼,他的目光落在了勾唇看戲的岑寂身上。

見他看了過來,岑寂嘴角勾起的弧度愈深。

“七爺果然好算計。”季風冷著臉道。

岑寂從鼻腔裏哼出聲笑,不置可否。

“祁陽,”祁月朝起身拍褲子的祁陽招了招手,“滾回來。”

祁陽“欸”了一聲,轉身折返,不忘回頭沖丁執強挑釁比了根中指。

丁執強罵罵咧咧了幾句,擼起袖子作勢要跟他打一架,被身後的同行人拉住了。

周圍鬧哄哄的。

駱雪在一片亂聲裏短暫回顧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一系列怪事。她分明記得,季風不知打哪兒得了強大的自愈能力。可他的眼珠,也是真真切切的沒了。

這到底怎麽回事?

她暗自思量了會兒,沒能琢磨明白,低著聲問一旁的岑寂:“季風,他的眼睛怎麽……”

岑寂揣兜摸出顆薄荷糖,往她那側遞了遞:“大抵,是被昨晚遇到的那群毒蜂分食了吧。”

聽他這話的語氣,他顯然是什麽都知道。

駱雪拿走了他掌心裏的糖,仍是有些許不解:“可他不是有自愈能力嗎?”

“只是自愈而已。就算是不死之身,也有其破綻。”岑寂道,“他的自愈能力,有前提。斷了的肢體或破碎的器官在一定範圍內還能有機會粘合重組。如果是被吃了,或是沒能追上蜂群,被摘下的器官超了範圍壞死了。那就沒辦法了。”

話聽到這,駱雪心裏有了底。她往正同手下人說話的季風那側偷偷瞥了一眼,一手攏在嘴邊,湊到岑寂耳邊問:“你幹的?”

岑寂掩在帽檐下的一雙眼擡起。仿著她的模樣,一手攏至含笑的唇邊,聲愈低了幾分:“我幹的。”

以惡制惡,是他慣用的手段。

駱雪對此並不覺得討厭。甚至,在看到曾暗害過她的季風得了這樣的報應,隱隱還覺得有些痛快。

可能,她與“七爺”之間,並無太大不同。

“啊——”

祁陽的慘叫聲瞬間引起了又一陣騷動。

駱雪回神看去,恰瞧見一短發女人舉著根粗棍狠狠敲了祁陽的腿。她偷襲完,提著帶血的棍匆匆退至丁執強身後。

原本安坐一側的祁月頓時變了臉色,一個箭步猛沖過去,踹開丁執強,一把揪住短發女人的頭發將其撂倒。

彎刀鋒口抵在了女人的脖子上,祁月眼底滿是殺氣。

祁陽及時出聲,才阻了她險些將人一刀砍死的行徑。

對於這樣的騷動,兩個團隊的領頭都好似感知不到身邊發生了什麽。

一個在悠閑吃糖,一個在整理眼罩。算是一種默許,對周遭的亂象並沒幹預。

祁陽的腿傷得不輕,破了皮肉斷了骨頭,鮮血淋漓。

他被同行人架住,坐到了祠堂前的臺階上。伊桃拿了藥箱過去替他醫腿,摸到碎骨時他痛到眼眶泛淚,卻還齜著牙與一旁緊皺眉頭的祁月貧嘴。

季風隊搞偷襲的短發女人也沒落著好,被祁月掰斷了兩只手。短發女人傷了手,就算忍著劇痛也拿不了玉米袋。

她被隊中姍姍趕來的隊友撿了漏,搶了她的玉米袋子。

一直在裝失聰的季風突然間有了反應,朝搶奪袋子的人勾了勾手,待那人心驚膽戰地走了過去,他攤手要回了袋子。

短發女人與他看去的目光撞上,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季風拉過她的手,替她正骨。見她雖是痛極,硬是能忍住一聲都沒吭,他起了絲興趣。

“叫什麽?”他問那容貌並不出眾卻也有些魄力的短發女人。

“玉竹。”短發女人道。

“剛剛,為什麽那麽做?”季風問。

“為了引起季哥的註意。”玉竹直白道。

季風彎唇一笑,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將她往懷裏帶。玉竹是個識趣的,溫順歪過頭,順勢靠在了他的肩上。

駱雪還在凝神看戲,忽聽得祠堂門開的動靜。

她迅速轉開了視線,警惕看著大敞的祠堂門方向。

村長和那幾個壯漢與前幾日一樣如常出現。最後邁出祠堂的兩個壯漢直接越過了村長,大步往玉米地的方向去。

玉米地裏還留有不少不能動彈的傷者。

很快,一股愈發濃重的血腥味從遠處飄了過來。

喬遷宴,充斥著血腥暴戾之氣。

肉湯上桌,駱雪又是一陣反胃。可即便是反胃,她也還是隨了大流,爭搶著將肉塊咽下。

從前沒有求生欲,現如今,她是想活的。緣由不明。

她將口中之食艱難吞咽下,擡眸之際註意到了同桌的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約莫四十有餘,穿一棕色外套。

在眾人哄搶時,那男人卻推開了面前的餐具,掩面而泣。

駱雪的註意力被那看起來像是個異類的男人吸引了過去。盯著他的棕色外套看了會兒,記起來了。

那男人曾在玉米地裏將自己的孕妻推翻在地,搶走了唯一的玉米袋子。而後扛起袋子倉皇朝著祠堂的方向遁逃,就算他摔傷的妻子喊破了嗓子,他都不曾回一下頭。

行這般卑劣之事的人,他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的一個。

他在哭什麽?

駱雪愈發不解。見他抹幹凈眼淚站起身,她突然間有些好奇他接下來會做什麽。視線一直追著他的背影。

看著他搬起了座下的椅子,看著他將椅子高高舉過頭頂,看著他額角青筋暴起。看著他跟見了仇人一般怒目圓睜,朝著村長站著的方位氣勢洶洶地撲了過去。

蚍蜉撼樹。

那不自量力的男人被活生生撕碎。

岑寂揩指蹭掉臉上飛濺到的血跡。慢條斯理地揣兜摸出顆薄荷糖,朝正沈思的駱雪那側遞了過去。

駱雪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拿走了他手裏的糖:“那個男人,他為什麽會哭?”

岑寂遮在帽檐下的一雙眼擡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略沈吟,給了不怎麽確切的答案:“或許,是良心發現?”

“良心?”駱雪覺得有些可笑。

“總要找個借口。”岑寂斂睫,低垂著眉眼窸窸窣窣剝糖紙:“就算明知是自己錯了,也得找個自身以外的罪魁禍首。若是刀劍傷人,那便是刀劍的錯。執刀者折劍,便已是悔過了。”

駱雪一楞,轉眸看他。

“既當又立。”他將清涼的糖果送入口中,淡淡一笑。似嘲般,道:“你看,多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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