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andon

劉霄啟註視著沒拉攏的窗簾的一角。那裏透著一絲光亮，不時被某種陰影掠過。

他在病房裏最靠近窗的位置，偶爾能聽見非常清晰的振翅的聲音，以及令人心驚的尖利的嘯鳴。

這是他來到這家醫院的第五個夜晚。連續幾天只吃蘋果，身體和精神都接近極限，他在堅硬的病床上難以入睡。

——連翻身都很困難，他看一眼自己被打上石膏的左腿，將目光移向病床間的布簾。

早上仍然沒有問出輪椅或者拐杖的位置，他不知道關棠還會堅持多久。

要逃出醫院的話，帶上他太難了。他們不是什麽緊密的合作關系，他也沒那麽重要。如果他們拋下他……

思緒下沈，耳朵卻突然捕捉到某種類似爬行動物的、令人不安的響動，從門外傳來，逐漸靠近。

他不由有些緊繃，轉而想到前幾晚也只是在門口徘徊，寬慰自己不要那麽緊張。

窸窸窣窣的響聲、舔舐的聲音，短暫的安靜。

一陣非常輕的開門的聲音。

他率先反應過來，喊出一聲：“張淵元！進被子！”白天張淵元把被子借給了關棠，現在是他離門口最近——

“啊！！！”被喊到名字的人立時驚醒，和門口怪物對視的瞬間彈跳起來，飛速鉆進了2號床掀開的被子。

似蛇似蜥的怪物僅有兩只前腳，渾身覆蓋著暗灰色的鱗片，身軀近乎成人一般粗壯，尾巴卻十分細長。它沿著床柱爬上一號病床，在那裏窩了一會兒，似是在惋惜錯失的獵物。片刻後，它轉向2號床的床尾，在那裏仔細嗅聞。

張淵元緊閉著眼把腳又往裏縮了縮。

半晌，怪物從2號床離開，他才大大喘出一口氣。

擡起眼，關棠正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這才意識到他們兩人正擠在一張狹窄的病床上，腿貼著腿，胳膊抵著胳膊……抵著腰。他手一燙，趕緊收了回來。

體溫很近，呼吸也很近，好像她呼出的氣體都要被他吸進肺裏。

救命……上次有這麽近嗎？他漲紅著臉低下頭把自己蜷縮起來，想象自己被壓進一個真空的鐵皮罐頭。

關棠也有點尷尬。她小幅度地轉過身，去聽另一邊的動靜。

它為什麽能進來？是因為我和假護士說過話了？所以這是它襲擊病房的條件……違反規則三或四的病房無法阻擋它的進入，這也是規則五“不要讓任何非醫護人員進入病房”所暗示的。

之前被襲擊的病房裏的人，也許都是因為如此，睡得太沈來不及將全身塞進被子……

劉霄啟……關棠想到，他一夜沒睡嗎？

此時的劉霄啟也不好受。怪物好像沿著窗臺爬上來了，他原本應該恐懼，或者在飆升的腎上腺素下加速思考，可他無法不關註布簾後面的情況。

他們成功了，他們躲過去了，他們躺在一起——這個念頭充斥著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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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霄啟？你還好嗎？”他回過神，是關棠給他遞來一杯水。

“謝謝……我沒事。”他低下頭掩飾性地喝了一口，“張淵元出門了嗎？”

“沒有，他在上廁所。”關棠轉身在地上數起了蘋果，“你要不睡會兒嗎？這會兒沒什麽事。”

危機解除後他們覆盤了一下，推斷出怪物一般在淩晨四點到六點之間出沒，白天應該是安全的。

“一直睡到夜裏也不要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再數了一遍，把蘋果放回紙箱裏，想起什麽又補充道，“害怕也沒什麽。”

“關棠……”

“嗯？”

“你覺得……我們能成功逃出去嗎？”劉霄啟雙手握緊杯子，和轉過頭的她對上了眼。

男生的臉蒼白得接近玉色，眼裏隱隱有些浮冰碎裂的水光。

她收回視線低聲說：“不知道。”

“但至少現在，沒有不為之努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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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棠站在開水間，悄悄把熱水壺壺蓋往遠處扔，左右瞟了一眼，擡腿欲往那邊走。

“病人！你要去哪裏？”沒走幾步就被叫住，關棠暗嘆一口氣：得，又折在這裏……

她調整好表情回轉身：“啊，壺蓋不小心滾過去了，我想去撿來著。”

護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越過她往前幾步，拾起壺蓋交還給她：“不要亂跑，下次碰見這種情況跟我說。”最後幾個字加重了語氣，顯得有些陰森。

關棠：倒也不必……

她依依不舍地望了眼公共廁所前方未經探索的拐角，在護士催促的眼神中裝好熱水往回走。

在規則一“未經允許不要離開病房”的限制下，他們拿到了“每人每天最多出門一次打水”的醫囑，卻也受“不要讓護士找不到”的要求。本想再找淩晨護士站沒人的時機溜過去，不料連續兩天都沒等到，只能在白天護士站有人的情況下嘗試突破，結果都失敗了。

一邊整理心情一邊調整策略，她就要打開707的房門，意外看見斜對面715病房門開了，裏面走出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

這是關棠這麽多天來第一次見到其他房間的病人。她試圖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嗨，您好！”

“你好啊小姑娘！”老太笑了笑，向遠處的護士說，“我和醫生說過了，年紀大了，老待在屋裏悶。我就到走廊上走走，不耽誤您。”

“啊，我也是，得多鍛煉鍛煉。”關棠“打蛇隨棍上”，自然地走過門口跟上老太。她還沒回屋放熱水壺，應該不算違抗醫生的要求吧……

護士望著兩人的背影，沒有阻止。

關棠心裏琢磨了一下，小聲和老太搭起話：“您是有一張‘住院期間註意事項’嗎？”

“是的呀小姑娘，”老太也配合地放低了聲音，“我明天就做手術啦。”

她被這輕松的態度噎住，忍不住提醒道：“您沒覺得這家醫院很可疑嗎？做手術的話很可能會……”

“你是不是想知道出口的位置？”老太微笑著看她一眼，淡淡地說，“公共廁所那邊的走廊有個向左轉的拐角，那兒有臺電梯就是。記住不要走樓梯，那樣出不去。”

“您……”被這意外之喜砸得有點懵，關棠張口被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問題堵住了嘴，一時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

“我們屋一小夥子找到的，他已經出去了。”她走著走著，捶了捶背，“我不想出去。”

關棠把一些話咽了回去。

“就算做手術也沒關系，外頭的世界不比這兒更好。”老太望向窗外，“我已經知足了。”

****************

關棠回來後發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呆。

張淵元悄聲問劉霄啟：“棠棠是不是emo了……”

劉霄啟搖搖頭說不知道。他沒有詢問的底氣。

“張淵元。”

“誒！”

關棠閉上眼揉了揉眉頭：“沒事幹就去把今天的蘋果洗了。”

“……好。”

眼見清純男大變身殷勤小弟，關棠內心嘖嘖，轉頭去問多少還維持著高嶺之花形象的人：“劉霄啟，你這兩天還睡得好嗎？”

他回避似地移開眼：“我……”

“有聽見門外的響動嗎？”

他頓了一下：“倒是沒有。”

她“哈”一聲笑了出來。劉霄啟有些羞赧。

“之前你問我能不能成功逃出去，我想我們應該找到了出口的位置。”她看向門口，目光悠長，“我打水回來的時候遇見一個病友，從她那裏知道的，大概率是真的。就在開水間再往前走的電梯口。”

“然後是出逃的時間。護士站有人的話無法突破，但以這幾天的經驗，淩晨四五點鐘會出現無人值班的情況。這恰巧又是怪物活動的時間。綜合你‘犧牲睡眠’換取到的規律來看，護士站有人，怪物就不會出現。我們要找的正是護士站沒人而怪物出現的時間，避開護士的阻攔，同時想辦法躲避怪物。醫生辦公室、公共廁所第一次使用的隔間，規則裏說明是安全的地方在躲避時也許都能派上用場。”

劉霄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我找到拐杖了。”聞言他猛擡起頭，關棠朝他的方向歪了歪。

“712對面沒貼門牌的房間原來是雜物室，今天打開了門，我路過的時候看見了。我們可以提前拿上它。”關棠看著他問，“你想出去的，對吧？”

他捏緊被子，好一會兒，說：“是的。”

“我也是。”

我也是。關棠他們站在電梯口時，她再次在內心回應道。

電梯按鍵處刻有1次限乘1人的標識。三人互相看看，她率先走上前按下鍵。

我需要知道我是誰。

她眼前浮現出一個人的背影。在未被蜥蜴人破壞的半截夢境裏，她努力追上去想要看清，但那個人從未回頭。

我想要知道我是誰。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走廊裏傳來由遠及近的追逐聲，關棠和張淵元趕緊架上劉霄啟躲到了樓梯口的防火門後。

一路“叮叮咚咚”的撞擊聲，慌亂的喘氣聲，人的腳步聲，爬行動物追擊和拖尾的聲音，電梯抵達和開門的聲音——張淵元有些激動，關棠迅速捂上他的嘴。

電梯內的燈光透過防火門的窗戶射進來，照亮劉霄啟驚惶不定的眼睛。

關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上下樓梯好像都消失了一般，他們所在的樓層宛如無法連通的孤島。

她倒吸一口氣。被追的人成功跑進電梯關上了門，留下似蛇似蜥的怪物在外面不甘地抓撓。

過了一會兒，它像是發現了新目標，轉而向樓梯口爬來。

三人一時屏住呼吸。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轎廂抵達的“叮”聲響起，電梯門再度打開，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大量的鮮血如洩洪一般奔湧而出，漫過防火門的縫隙，湧向了三人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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