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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花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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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花鳥畫

周晉辰在浴室待了很久。

簡靜等得困倦, 眼皮撐不住地粘在一起,她鉆進被子,沒多久就睡到三裏地外。

等他擦幹一身的水汽再出來,踢掉鞋, 扭黑臺燈, 在她身邊躺下,帶進一股清淡的白檀香。

“怎麽洗了這麽久?”

簡靜朦朧地轉了個身, 口齒不清地問他。

周晉辰拉起被子, 拍一拍她的背, “接了個電話,說的久了點。”

簡靜嗯了一聲, 又昏沈地睡過去。

床頭的手機適時地震了一下。提醒著周晉辰,他這個謊言有多容易被拆穿。好在簡靜是個沒心又沒肺的。

他沒有帶手機進浴室的習慣, 哪來的電話好接?裏面的內容,幹凈得都不必費心窺伺,甚至連鎖屏密碼都不需要。

周晉辰會在裏面待那麽久, 無非是在自我紓解那份怎麽都軟不下去的勃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下逆行, 他站在花灑下面,單手扶著墻, 把被冷水澆濕的頭發往後捋,生平難過事想了無數件, 但緩緩睜開眼時,那一份從體內跳脫出來的猙獰還在。

沖多久的涼水都難消欲念。

周晉辰想,自己被那一套君子之於人也的理論釘在十字架上太久, 一天之中除下睡覺的時間, 其餘十幾個小時,他都要表現得教養端方, 風度翩翩。

現在更好了,連睡覺的時間也要警醒,再一想到這是他自己求仁得仁,周晉辰一拳就砸在了墻面上。

他撐著淋浴間冰涼的瓷磚,想象著簡靜被吻到泛紅的眼皮,雪白到晃眼,一用力揉上去就留下指印的一對圓瓣,回味著她的指尖掐進他後頸時的痛感,吻到她柔軟的腰肢都往後折,輕喘著推拒他的樣子,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密。

隔天上午,簡靜是被一通電話叫醒的,是行政部的Monica,她說,“簡總,今天九點的緊急會議,汪董特別交代了要通知到你。”

簡靜聲線慵懶,“還特別通知我?”

Monica小小聲照實說,“對。汪董說你不太自覺。”

簡靜拉長了語調,“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真正的失望不是淚流滿面,而是言語短短,目光冷淡......”

“......”

簡靜撂了電話就坐起來,在心裏把老汪罵了幾個來回。

鐘點工阿姨正在打掃浴室,連她都疑惑,“今天不是周日嗎?太太這麽早起啊?”

簡靜生無可戀地點頭。她擠上牙膏,閉了眼有氣無力地一下下刷著。

阿姨從衣簍裏抱了堆衣服出來,“太太,你昨天沒換束胸嗎?”

她記得簡靜的內衣都是要手洗的,得單獨分開,不能直接扔進洗衣機裏。

簡靜說,“不會啊。我換了的。”

阿姨跑到陽臺上一看,“你自己洗掉了?那不全都掛在那兒,我說怎麽沒有。”

簡靜更納悶了,她明明沒洗啊。

她搖搖頭,可能阿姨年紀大了不記事,簡靜是個粗線條,從來不深究這些小節。

簡靜換了條卡其色的長背帶裙,配蕾絲襯衫,因為是周末,不用穿職業裝。她怕冷,還戴了一頂乳白色的貝雷帽。

她踩著麂皮靴子蹦跳著跑下樓時,周晉辰剛晨跑回來,純白的運動衫讓他看起來像個才出校門的大學生,溪澗漱石般的清澈感。

周晉辰放下手裏的杯子,“周末還急著出門?”

“臨時通知要開會。”簡靜說。

他拿上車鑰匙,“我送你,正好我要去一趟國貿。”

簡靜點頭,她昨晚睡覺前忘讓厚伯來接,原本是打算自己開車過去的。

他們堵在東三環北路時,簡靜擡頭望了望天,有很漂亮的朝霞,晃在日頭和雲朵周圍,帶一點細微的金邊。

周晉辰側過頭,看見她拿起手機,“老周,笑一下。”

照片裏的簡靜笑容洋溢,周晉辰送完她回家以後,坐在沙發上才想起來,這是他們除婚紗照外的第一次合照。

他把這一張設成了微信頭像,把順手拍的朝霞當作朋友圈背景圖,意外的合拍。

在這麽個平淡、毫無波瀾的早晨,他送他那位冒冒失失的太太去上班,她走到大樓的旋轉門前大力沖他笑著揮手告別,甚至還來了個飛吻。

惹得周晉辰笑出來。

但人生不就這樣一個個,看似不起眼的日子壘起來的嗎?你又能說它是無聲的嗎?

不,是有聲音的。振聾發聵。

*

當從西北方吹來的一陣陣冷風,卷起地面掃不盡的枯黃樹葉時,一年也就到頭了。

歲末的風控人簡靜已經接連加了一個月的班,各種工作總結和自查報告,從四面八方潮她湧來,需要報送給證監會的,下頭各分部提交上來等著整理,給分管領導過目的,還有各項要統計的指標數據。

就算簡靜一天到晚眼睛不離開電腦,把她這顆腦漿不多的頭安在辦公室寫報告,也得加班到深夜才行。

更何況還沒有那種美事。他們公司作為重資產和資金密集型企業,監管機構時不時就來一場檢查,哪一次簡靜都得陪上一天,讓時間本就不富餘的她雪上加霜。除此之外,她還得抽空去參加業務部門的項目評審會,給出風險管理上的意見。

周五這天,簡靜從短暫的午休過後,就沒離開過座位,直到傍晚才拿上手機,走出辦公室,去樓下買份晚餐填肚子。

車小小和她差不多時間出來,兩個人的見面如同認親現場,互相攙扶著摟在一起。

簡靜拍了拍她,聲音很虛弱,“小小同志,你一定要堅持住,就快過年了。”

車小小要更悲壯一些,“你也是,昨天開會看見你,沒來得及打招呼。你又瘦了,靜靜。”

“一起去買咖啡?”

“走。”

這個點的咖啡館人有點多,都在排隊。車小小和簡靜並肩站一塊,瘋狂交流著最近因為時間沖突,來不及分享的業內八卦。

簡靜看快到她們了,“小小,你要點什麽?鱈魚三明治?”

車小小摸了摸肚子說,“可以。我最近過的太苦了,又要吃工作的苦,因為馬上就辦婚禮,還得吃減肥的苦。”

“你都怎麽減?我看效果也不大啊,沒瞧出瘦了。”

簡靜看了她一圈以後,實話實說。

車小小沈重地點頭,“正常的,我老早就堅持不下去了,而且我的堅持也沒意義。我早上拌沙拉,中午吃沙拉。到了晚上,只想把能吃的、活的玩意兒,全都給殺啦!”

她說到殺啦的時候,瘋狂地張大嘴,一個啦字被拖得很長。

引得旁邊的人都看著她。

突然後邊有一個阿姨,她要擠到前面來,但點餐的服務生很有正義感,她說,“對不起女士,是這兩位小姐先來的,得她們先點。”

那位阿姨語氣也不大好,“我就買一份可頌,很快的,你先給我點一下。”

車小小就瞧不上這種人,插隊還覺得自己特有理,她直接說,“我們要兩杯美式,再加兩份鱈魚三明治,另外,你們可頌還有多少個?”

簡靜拉一下她,“你要幹嘛?還打算包圓吶?”

車小小特豪橫地瞪了那阿姨一眼,又問服務生,“快點說還有多少個?!”

服務生大致數了下,“還有五百個左右。”

.......怎麽這麽多啊。

車小小的火氣立刻就被澆滅了。她小聲說,“這不還有五百個呢嘛,著什麽急?真是。”

簡靜:“......”

她們打包回了大樓裏吃,車小小看著簡靜把三明治裏的西紅柿片抽出來,哢哧哢哧往嘴裏送,嚼了兩片以後,她就摸著肚子說,“今天也吃太多了。”

車小小:“......”

她手裏的三明治立刻不香了,和簡靜一起吃飯就是個錯誤。

簡靜的食量一直是個迷。

車小小見過她大啖大嚼,仿佛可以吞下一只豬加一頭牛,也有像現在這樣,吃兩片菜葉子就飽了的時候。難怪她胃不好。

周晉辰在家裏等到十點半,還不見簡靜回來。他從衣架上取了厚外套,正準備去接她時,葉襄君的電話打了進來。

“媽。”

葉襄君開口必是囑咐他保暖,“小辰,最近北京很冷吧?你要記得添衣服。”

周晉辰邊穿上黑色大衣,“一般,還沒到最冷的時候。”

“今天過年,媽媽想回北京去,你也到姥爺家來?”

周晉辰說,“我每一年都在姥爺那兒,您隨時回來。”

“那就好。那就好。”

母子倆再多的話也是沒有了。

周晉辰先提出來,“媽,我要出一趟門,沒事就先掛了。”

“好。註意安全。”

“您也多保重。”

周晉辰開車到ZJ證券樓下。本想打電話,他又怕簡靜在開部門會議,改成發微信:【我在門口等你,結束了就下樓,不急。】

坐在車裏吹了太久暖氣,周晉辰覺得有些悶,他下車來透氣。

等她的功夫,他從車上摸出一包煙,抖落一根,也沒有點,只嗅了一下就掐進了手心裏。

葉襄君就要回來過年,她已離開北京十五載,這麽突然的說回來,天曉得是為什麽。不知道周澍會是個什麽反應,他近來屢次進遷,越爬越高,早就無人敢在他面前,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好像他周澍從走上這條路以來,不論有沒有葉家,都是個曠古絕今的能人,理該他端穩這飯碗。就連最得他意的任小苑,也因為怕影響不好,把人發配到了上海住著,不叫她在北京露面了。

周晉辰對這些並不在意,有時候去老爺子那裏,遇上叔叔伯伯們提到他爸爸,背著他姥爺的時候,說起周澍如今的風光來,他都一笑置之。

人生南北多歧路。

他和周澍,和葉襄君,早已經不是一條道上的人,無論如何也走不到一起去。如果不是血脈親情斬不斷,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

周晉辰靠在車門邊,想到煩悶處,正準備攏起火點一支煙。

簡靜就在這時跑了出來,手上挎著包,篤篤篤飛快邁下臺階,圍巾也飛到後面。

周晉辰把煙捏回手中。他皺眉,“你慢點!”

剛說完簡靜已經到了面前,帶來一陣橙花香,浮動在冬夜搖搖欲墜的風雪裏。

“我怕你等的久了嘛,”簡靜笑嘻嘻地說,“今天怎麽又來接我?”

周晉辰替她兩綹跑掉的長發撥到腦後,“你的Wendy掉下來了。”

很巧妙地繞過她的這個問題。

簡靜拉開車門坐上去。周晉辰說,“最近總是忙到很晚啊,周五還加班。”

“一年到頭摸了三百天的魚,忙兩個月也應該,不然這工資拿著我不安心。”

“.......”

簡靜回家後,洗完澡坐在床上,撿過一本搭在床尾凳上的男裝雜志看,是周晉辰隨手放在這兒的。

她隨便翻了兩頁,看見一塊Audemars Piguet(愛彼)皇家橡樹系列的男士腕表,她突然想起來,好像聽見章伯寧叨了兩句這表怎麽難買,而且大年初一又是他的生日。

幹脆今年就送他這塊表,完成任務了事,和去年送的不同也罷了。這就算盡了心。

簡靜打給正在日內瓦的陳晼,每年臨近元旦,陳總都要帶公司高管去度假。

陳晼一看時間,“國內不該是半夜了嗎?還沒睡吶靜兒?”

周晉辰穿著浴袍出來,聽見簡靜說,“陳總,幫我帶一只男表回來。”

“行啊,我今天正好要去購物,你把款式發我。”

“比心,愛你哦。我把錢也轉你卡上。”

“.......少惡心我。”

周晉辰看她手裏翻著他的雜志,微勾了下唇角,他想提醒簡靜用不著這麽客氣。但又一想,小姑娘既然要給他驚喜,何必掃她的興。

他只裝不知道的走過去,抽走她手裏的雜志,“還不累?睡覺吧。”

簡靜也沒起身,魚一樣擺動著雙腿,拱進鋪好的被子裏。她說,“是要睡,腦子轉不動了都!”

“老周,說出來你都不信,我今天一天看了三個融資項目的盡職調查材料,其中兩個都超了比例,還要專門給出專項意見,那字兒多的,敲得我手都麻了!”

“投資銀行部那幫人簡直一刻都等不得,恨不能堵在我辦公室門口,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看完。天呀,他們哪曉得我還有四五份內容完全不一樣的工作總結要寫。”

“還有周一就要交的自查,證監會負責這一塊的小哥哥,已經在政務群裏催了無數遍,瘋狂艾特我,點名說就剩我們沒交了。他當我三頭六臂啊!剛交完這個又要那個,比海王還要花心吶。”

簡靜窩在溫暖舒適的軟被裏,一頓吐槽。

周晉辰枕著手臂,躺在她身邊,微闔上眼,聽這掛炮仗大吐苦水。

明明聽起來也沒多少工作,不過三份盡調報告和一份自查,被簡靜以極誇張的語氣說出來,就好像是要她獨自一人連夜把長城修起來那麽艱巨。

不。聽她的口吻,比那還艱巨。

有點兒鬧。但他喜歡聽。

周晉辰獨居這麽些年,在美國時做課題也好,在歐洲任教也好,大部分時候他都一個人,沒課的時候,他可以整天自己待著,不必開口說一句話。時間長了,他也越來越沈默,沒有人能夠說一說體己話,自言自語未免顯得可憐。

偏他又是頂驕傲的一個人,不允許自己和可憐這種詞沾邊。

有時候他都想,大概老天爺也看他自相矛盾到了左支右絀的地步,所以才給他派來一個簡靜。

話多到離譜的簡靜。

周晉辰耐心聽著。簡靜這個人活得自在輕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她能把人生的大半、甚至是全部的錯誤,都歸結在其他事物上,這個事物可以是人,也可能是一臺人工智能冰箱。換言之,只要她不高興,有牢騷了,她一定能找到一個宣洩口,不會讓情緒淤積在大腦裏。

所以她灑脫,也明快。

如果周晉辰沒猜錯的話,下面她要開始控訴簡元讓。

簡靜繼續說著,“老汪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跟他提活兒太多,他還罵我不會分派工作。我們風險管理部叫是叫一個部門,可一共才不到十個人,除了一個負責抖腿的方總,每天泡上一杯茶以後,就跟入了定似的,大悲咒一放,都可以直接把他給超度嘍!”

“剩下的幾個人裏頭,一半都來頭不小,還都他媽是副總,我能使喚誰啊!自己給自己擦屁股吧就,反正都是屎盆子,也不用比誰擦得更幹凈了。簡元讓當時哄我去上班那會兒,說的天好地好,我就知道,男人這張嘴就沒個靠譜的時候!”

周晉辰預判成功後,搖著頭輕笑一下,“你上這麽久班還沒發現嗎?就金融這一行,說起來很多都背景驚人。只是人家不說。”

“發現了。”

簡靜故意說,“我老公還周晉辰呢,也沒見我多得意啊。”

“你少貧。”

“......”

簡靜終於說得累了,往裏面靠了靠,歪在他臂彎裏準備入睡。

周晉辰又忽然說,“簡靜,我跟你說一件事,你有個心理準備。”

“什麽?”

簡靜沒設防的,料想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但周晉辰說,“我媽要回來了,我猜,她是為了見你。”

簡靜立馬炸毛了。她指著自己說,“我?我有什麽好見的?她不會找麻煩吧!”

“你媽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好靜的還是好動的?用不用給她來段後空翻?”

“......不用。”

“到時候我穿什麽去見她呀?她愛看什麽顏色?這天氣穿禮服也太冷了點。”

“......也不用。”

簡靜因為周晉辰忽然制造的恐怖氣氛而變得喋喋不休。

她一句一句往外蹦,“她愛不愛戴首飾?還是喜歡字畫這些的?我給她備一份禮物吧,免得到時候匆匆忙忙,翡翠可不是臨時就能買上......”

周晉辰這下是真的開始頭疼。

他無奈地笑一聲,伸出食指,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輕摁在簡靜的嘴唇上,“噓。”

簡靜只安靜了片刻。

沒幾秒,她又開始擔心起來,“她離開家這麽多年,在北京還有地方住嗎?是不是要回.......”

周晉辰大力壓一壓眉骨,扶住她的後腦勺,準確無誤地吻了下去。

簡靜這個劈裏啪啦的竹筒總算被消了音。

周晉辰原本就是想封住她的唇,但真吻了起來,又舍不得叫停,簡靜伸手來推他,也被順勢扣住了手腕,他的手指從她指縫間伸進去,交握的一雙手,連同簡靜一張小臉都陷進了松軟的枕頭裏。

他由淺及深的,吻得越來越兇,靜謐的臥室裏濺起一陣吮吸的水聲。周晉辰半邊身子側靠上來,幾乎完全將簡靜壓在了身下,她只意思了一下,便沒有再推拒。

黑夜裏看不清彼此的吻。無端地讓人上癮。

簡靜甚至有些主動的,手攀上他的肩頭,任由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皮膚上,裹挾著她的鼻息,越來越燙。

她迷離地睜開眼,剛才是她關的窗簾,沒有完全拉緊,漏出一道不小的縫隙來,鋸齒邊緣已經開始發黃、雕零的爬山虎,吊梢著影子投在地板上。窗外的暮雲收盡的月色裏,隱約看得見兩顆星星。

它們一起震動著。像周晉辰把她抱起來,靠在床頭工筆細描的花鳥畫上,她的反應。心都快要跳出來,一雙瞳孔渙散,只知道攥緊身下的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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