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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莞爾聽不懂易風蕭的自言自語。

她因易風蕭被關押,她心中卻無絲毫怨懟,江湖紛擾事,林林總總皆是趣味。

何況日頭微微西斜。初夏時節日頭較長,毒蟲野獸也比別時多,被關押在此也算是有了落腳之處。

只是,師門眾人應已發現她悄悄離開,也應找到了她放在床上的書信。她心裏躍然,止不住尋思此番行徑是否在師門掀起了軒然大波。

歡躍尚未消解,念及大師兄雲子明,雲莞爾登時一驚,即刻惶惶然。

她本打算去找雲子明,可今日因貿然出現的易風蕭她耽擱許久,被抓入村中後更是偏離了原來的道路,何時才能追上大師兄?何時才能實現行俠仗義的夢?

房中一聲尖叫,打斷她的不安。

還是易風蕭。

引得她尖叫的是一只老鼠。

惹是生非的老鼠被她的尖叫聲嚇破了膽,一溜煙竄得沒了影。蹲在角落,易風蕭死死咬住右手食指,目光驚惶不安。

見她老鼠都怕,雲莞爾一改“此人頭發這麽短一定是姑子的念頭”,她覺易風蕭是個養尊處優的深閨大小姐。

易風蕭又不安分起來。

她手用力抓撓著本就不長的頭發,頭發一根根、一縷縷在手指縫中穿梭,盡是頹然。

她用力抓撓著土墻,邊抓邊絮絮叨叨說自己今日定要學“肖申克”,憑空開一個窟窿。

“肖申克”?

是誰?

雲莞爾不解。

撓完墻,易風蕭竟是一頭重重磕在土墻上!

雲莞爾驚慌失措,以為易風蕭要尋死!卻又見她捂著額頭喊疼。邊喊邊叫“爸爸媽媽”,絮絮叨叨鬧著要回家。鬧騰了片刻,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奇怪的人。

越看越奇怪。

雖如此,但見對方不過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雲莞爾心還是軟了三分,小心翼翼靠近,伸手在易風蕭肩上拍了拍。

雲莞爾以為易風蕭會對自己的碰觸有所抗拒。

不曾想她竟一頭撞入自己懷中!攬住自己的腰嚎啕大哭起來!

易風蕭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像是在抱怨,又像在控訴。手機,WiFi,辣條、綜藝,做不完的家庭作業,看不完的網絡甜劇,見不到的父母,靠不近的朋友。

雲莞爾只能用力抱住她。

師娘曾說,若是遇見痛哭的女子又不知如何安慰,那就抱住她,聽她說。

想著,她手臂又用了幾分力氣。

易風蕭也在她懷中哭夠了,她抹掉把淚,用力抽了抽鼻子,道了聲“多謝”,接過雲莞爾遞來的菜團子小口吃了起來。

雲莞爾出門只帶了十個菜團子做幹糧。

每日兩個,足夠她五日之需,應夠她找到雲子明。

如今遇見了易風蕭,幹糧告急。

大抵只能早些回師門了。

吃過團子後,易風蕭幽幽道:“我想說,但我知道不該說的。電視裏,小說裏,沒有一個穿越的說自己是穿越的,那不是找死嗎?但是我不說不行,我不說心裏憋得慌,我不說我就想一頭撞死,我不說我就——終於知道為什麽反派死於話多了,不說出來真的憋屈啊!”

“那你說好了。”雲莞爾溫柔一笑。“我聽著呢。”

易風蕭赫然擡頭。

如今房中只有微弱的一點兒光,只夠她勉強看見面前這個叫做雲莞爾的女孩眼底那淺淡的笑意。

這已模糊不清的笑意竟讓穿越來後神經總在崩潰邊緣徘徊的易風蕭驀然放下心來。

她忽然確信,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完全相信,那一定是眼前這個開口閉口“女德”的女孩。

黑夜就要降臨前,她朝雲莞爾的位置挪了挪。“那個,你相信我?”

她看見雲莞爾搖頭。

“那你是覺得我是傻子?”

她看見雲莞爾微微頷首。

易風蕭勉強建立的對雲莞爾的信任感若蛛絲一般被撕得粉碎。

偏偏莫名其妙的,那蛛絲快速黏合,竟是比之前還要堅韌。她需要傾訴,需要一個人聽她訴說,陪她分擔幾分憂愁。

“依照穿越的慣例,這種事要瞞得死死的……老師總說我浮躁,做事不考慮後果……按理說不能說,但是……我……”

易風蕭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握住雲莞爾的手,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一字一頓:“我是穿越過來的,我是未來人。”

“哈?”

雲莞爾的反應倒是與書中一模一樣。她甚至擡手摸摸易風蕭的腦袋,緩緩道:“真可憐。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呵呵……我就知道……”易風蕭緩緩講起自己這兩天的經歷。

一切都拔出花夭的那一刻開始。

那一刻,花夭劍在月光的撫慰下冒出一點點星光,那星光將她團團包圍。易風蕭一度以為這不過是現代科技與古代鑄劍術的完美融合——直到那光點幾欲讓她喘不過氣,直到她意識陷入混沌,直到她清醒後發現自己穿越了!

別人穿越,大都有個勉強說得過去的身份,就算沒有身份,至少身邊有個大活人。

她卻穿越到了一片密林。

沒有水,沒有糧食。在現代社會能有大用的手機在這裏還不如石頭好用。她拼盡全力學習的語數外政史地理化生知識這一刻喪失了所有的用處。

奇形怪狀的毒蟲,比膝蓋還要高的荒草,隱藏在樹林中眼冒綠光的狼。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卻也憑借在武館中練就的本事逃出狼口,攀上了最高的一棵樹。

三只狼在樹下徘徊,也曾嘗試攀爬上高高的樹幹,甚至用爪子扒拉起樹根。如果不是她爬得夠高,大概早已成了狼口中的美味。

她在樹上待著一整夜,抱著樹幹,聽著狼爪撓樹的聲音,連哭都不敢大聲。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聽著靜謐下各種細微聲響,神經緊繃到幾乎崩潰。害怕引來更多的野獸,她連打開手機照亮都不敢。

一抱,從昨夜到今晨。

如果不是路過一只漂亮的小鹿吸引走了那些狼,大概她還在樹上。

從樹上下來後,她饑腸轆轆,口幹舌燥,想喝水卻找不到水源。終於找到水源卻看見水中有巨大的蜈蚣。她忍著不哭出聲,只是眼淚嘩嘩流。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易風蕭在林中走了很久,終於見到了第一個活人,那個中年男人。

遇見那個男人時,她滿心都是歡喜。

似乎所有的困苦都在這一刻消解。

可那個男人想要占她便宜。

“他還說是我勾引他的?我呸!受害者定律從這麽早就開始了?我就想,那就搶了他!搶壞人也算是黑吃黑!結果,你來了。後來的事,你都懂了。”

雲莞爾聽得認真,大致懂了。

“你的意思,你是從另一處莫名來到此地的。”

“嗯,你懂了。我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哎呀,想來你定是遇見了邪祟,待離開此處我帶你去廟中燒燒香,請和尚道士念念經,去掉你身上的邪祟你便可回去了。”

“喔……你不懂。”

“不,定是這樣,否則你為何說話奇奇怪怪,撕心裂肺?”

易風蕭啞了啞,撓了撓頭。“可能就像彈簧,被壓到極致,松手的時候就會蹦蹦蹦蹦,一個勁蹦蹦。”

壓抑了一整夜的情緒在見到活人後比錢塘江潮水還要洶湧,比洪湖水的浪還要浪打浪。

她那一刻有些失控了。

聲音越大,說得越多,氣勢越盛,越是將慌亂不堪顯露無疑。

所以老師說她浮躁。靈魂浮動,做事毛躁。

文化人罵人。

可這種不安卻在雲莞爾出現後得到了緩和,對她一番吐露後,似乎連自信與歡喜都一點點恢覆。

大概因為雲莞爾與她年紀相仿,還都是女孩。

易風蕭希望雲莞爾真正相信她。

她記得短視頻中重生穿越的那些主只要一開口所有人都相信了——果然是騙人的,她說了這麽多,雲莞爾還是不信。

上殺手鐧!

依照小說中的設定,為了讓古代人知道自己“來自未來”的真實性,她需要展露對歷史的了解!“不信,來,告訴我,你的國家叫什麽名字。”

提早感謝歷史年表。

提早感謝網絡傳播的“各朝代皇帝王爺與我的愛情故事”。

“明國。”

易風蕭不信。

民國應該穿旗袍與中山裝。

可能是字不一樣。

“哪個ming”

“日月明。”

易風蕭恍然大悟:“原來是老朱家啊!現在是朱家哪個皇帝啊?哎呀,好像不能這樣問……”

雲莞爾卻道:“胡言亂語,我朝天子周姓。”

“啥?啥玩意?明朝不是老朱家嗎?喔。架空。那你們上一個朝代是——”

“李唐。”

“哈?等等,你說的是有武皇的那個李唐?真是?等等,我背個歷史年表,夏商西周春秋戰國秦西漢東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上一個是唐的意思就是——現在大概是五代十國的時候,可我記得五代十國裏也沒有個叫明國的啊……不過我歷史也不好,萬一呢,萬一我記錯了呢……完了完了,我要怎麽證明……”

一聲輕笑。

屋中已黑透,易風蕭看不見雲莞爾的臉,但聽見那聲溫柔的笑,心中的慌亂不堪竟被緩緩放下。

“莞爾”?

莞爾一笑。

人如其名。

放下心來,疲憊不堪。“莞爾,我可以靠著你睡一會嗎?我穿越來後一直不敢睡。”

“好。”

“謝、”話未說完,便已睡熟。

雲莞爾怕驚擾易風蕭,一動不動。

大唐盛世……

她聽師父說過。

師父說,大唐最興盛的時候是百餘年之前。

她微微闔眼,心道被關押也不錯,至少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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