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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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餞別宴,各人都為王蕎老先生備了一份禮物。姜允的是好不容易才四處尋來的失佚已久的經籍典冊,姜景的是一方上好的紫檀緣刻瑞獸祥紋寶硯,姜沅則將王老先生平日慣用的各樣箋紙跑了好幾個書齋才買齊全了,又並了幾本典藏的名家字帖,陳梔因為條件有限,出手不如姜家三兄妹大方,為了不輸面子,卻也是尋了本難得的典藏詩集來。陳氏與姜斯則不必說,除了這些東西,還送了好些個金銀財寶。王老先生一生清貧,買了宅子後積蓄所剩無幾,總不至於還要他後半生一把年紀出去授課為生。姜斯是這方方面面都預先替老先生細致考量清楚了的。

王老先生雖是明白姜斯的好心,但卻還是只收下自己應得的部分,將剩餘多出來的一並退換。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話說王老先生臨走那日,又細細叮囑了幾個孩子。其間他最是喜歡姜沅,私下裏單獨同她道:“我與你們相處的這些時日,走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雖不知是什麽原因,卻能感覺到你總在擔心憂慮諸多未竟之事。你考試的那篇文章我已閱過,卻是不錯,若不是字跡倉促些,就是榮登榜首也說得過去。只慧極必傷。一個人即便再有才華抱負,也是難以越過時運二字。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有的事終究是強求不來,不如早日放下,也好早獲解脫,不必再這般累了。”

這番的情真意切,字字句句皆是在為她考慮。姜沅聽後,眼眶都泛了紅,極力強忍著方才沒有哭出來。她盈盈一拜,道了是。

自姜沅重生,這些話已是第三次聽聞了。第一次是金覺寺若水上人,第二次是北瑤名士喬公,第三次便是大儒王蕎老先生。

這三人可堪稱是全天下最有大智之人,卻均是不約而同地對她說了這番話。

強求無益。

難道她真的改變不了什麽嗎?

他們皆讓她放下,順遂天意。可她如何能放得下,難道要她再一次眼睜睜看著父兄娘親死於奸人之手、她阿兄姜景逃亡於北燕永不得歸來?

她放不下。

王蕎老先生走後,無人授課,日子一度閑散下來。姜景時常不在府中,又不像以前在一起溫書,縱是陳梔有意和他接觸也不得法,只得安分起來,沒再聽百靈那邊傳來什麽消息。

卻說姜家兩位姑娘榜上有名,又得了宮中貴人垂憐,一時炙手可熱,越多的命婦打著做客的名義來瞧看她們。不過雖說府中有兩位姑娘,但一個是戶部尚書姜斯嫡女,另一個只是寄人籬下的表小姐,所以主要還是前一個,後一個只是捎帶。

一來二去別說是姜沅,就是陳氏也煩了。家中積著一堆事要處理,每日遞帖子來訪的人卻絡繹不絕。陳氏同姜沅陳梔商量了下,先送她們去郊外的莊子上,一是避避風頭,二是避避暑氣,等九月正式入族學時再接回來。

陳梔是有些不願意的。她這樣的身份若是尋到更好的人家本是不容易,自然一個機會也不願意放過,但是姜沅已欣然允諾下,陳梔不好再說什麽,只得依了。

陳氏將她們避暑需要的物資好好打點了一番,除了各自的丫鬟都帶上外,還又派了兩個得力的婆子跟著,好在外幫著照料一下。

沁芳苑和棲霞軒都忙碌起來,上上下下均為兩位姑娘的出行準備著。姜沅也在自己屋中挑選要帶去的衣著首飾、經籍典冊、風物志異還有路上備著解悶的新出的話本子。正當時有在前院當值的小廝來報,原是王衍寄了信來,因著他還不知道王蕎老先生已經搬到郊外去了,所以還是送來了姜家。其中另附了三封信箋,分別是給姜允姜景,還有姜沅。

那小廝送來的就是給姜沅的那封。

書煙從小廝手裏取過信來,笑吟吟遞給了自家姑娘,意味深長地說道:“王衍少爺當真是有心了。”

相比於許玄那樣完全不受禮法約束的聖上,書煙還是更中意溫文爾雅的王衍。況且她一直跟在姜沅身邊,親眼見得姜沅對王衍的態度反反覆覆冷熱無常。書煙不知道前世發生的那些事,只以為是她家姑娘動了心,所以才表現得這樣異常。

姜沅沒好氣地瞪了書煙一眼,嗔道:“越發沒了規矩去。”說完將那信封收了下。

等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姜沅換了套輕薄的小衣和長期,外面又穿了件水綠色對襟梔子刺繡褙子,害怕待會兒上了馬車沿路走到一半熱起來。書煙和琉璃四個也依樣換了薄衣裳。她們去了陳氏的院子,稍等了一會兒,陳梔也到了。

陳梔搖著團扇,一派的溫柔如水,身上倒是穿著比姜沅艷麗些,玫紅色湘繡蓮葉紋小衣,月白對襟長衫。她身後也跟著四個,杏紅柳綠百靈還有馬婆子。

這一趟出行共派了四輛馬車。隨行的兩個婆子並一輛在最前面,陳梔和姜沅坐上了第二輛最寬敞的馬車,書煙琉璃四個一輛,百靈馬婆子四個一輛,緊隨其後,最後還有一輛裝著必需的物資。因為城郊一帶現在多用來安置年前關南來的那些難民,陳氏擔心不安全,另派了外院八個精壯幹練的護院,跟隨在馬車兩側。

姜沅同陳氏道了別,遂才離去。

陳梔一路上怏怏的,靠在引枕上翻看著話本子,倒是沒像以往那樣和姜沅搭話。姜沅知道她心有不甘,也未說什麽,只靠在另一側讀著新出的異怪志。車廂裏靜靜的,一時相安無事。

行至一半,因為實在是百無聊賴,車子為了照顧姑娘們的身子又走得慢慢悠悠,車上的人大多昏昏欲睡,忽然外面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一陣騷亂後,馬車停了下來。

陳梔清醒過來,看向姜沅:“外面是怎麽了?”

姜沅悄悄撩起一角的帷簾,見是馬車前面有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分不清男女,倒是有些個懷裏還抱著小孩子,面黃肌瘦,唆著指頭,可憐兮兮的,均是一副慘象。

馬車隔著簾子將情況同姜沅說明。緣是附近的難民聽到轆轆行聲,尋著聲響找了來,想討一些東西去,否則不願讓開。

陳梔撩起簾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景,幾不可聞地蹙了下眉頭,眼中有嫌惡一閃即逝。她放下簾子,柔聲細語道:“怪可憐的,不若賞了他們去罷。”

姜沅卻道:“不可。”說畢又提高了聲音對著車夫道,“可能硬闖過去?”

車夫回答道:“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後面還跟著三輛車,硬闖怕是難。”

姜沅想了想,道:“東西是萬萬不能給的,否則我們今天定是走不了了。你先去讓那兩個善辯的嬤嬤與這些人周旋一二,再派一個護院去離這裏最近的府衙尋人來,記得這事不能讓前頭那些人看見。”

車夫領了命,先下了車去了前面。陳梔聞言卻是有些意味深長地悄悄瞥了眼姜沅。她沒想到姜沅會這樣做。

姜沅這一邊一時僵持不下,卻說任家二公子任策這一日剛還來西郊這邊有事,遠遠便照見有兩隊人在前面對持著。

與他同行的晏遠也看見了,冷冷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原來平陽王那邊得知他們幾個世家收留了這些關南來的難民,為了以防萬一,把什麽不該說的事捅出去,便屢次三番找人假扮流民落草為寇,打劫偷襲過往的達官貴族,好讓這些顯貴怨聲載道,最後讓謝湛他們迫於壓力將這些難民送走另作處理。

這樣討巧的計謀定然不會出自草包小平陽王,應是宮中那位掌印的手筆。謝湛讓任策他們二人來處理這事,有他們二人看守巡視,果然那些偽難民不敢再造次,只是他們抓不住人,又不能時時刻刻在,來去幾個回合,雙方還沒正式面對面交手過。

任策卻關註的是另外一件事:“那是哪家的車?”

因為隔得有些遠,他們看不到,只派了一個侍衛稍稍離近些看了看,回覆道:“應是戶部尚書姜大人內宅的車。”

聽到這個答案,任策不覺挑了挑眉,饒有意味的“哦”了聲。

怪不得他覺得那馬車看起來有些眼熟。

晏遠看了任策一眼,見他笑的不懷好意,淡淡道:“是阿湛的那個?”

“自然。”任策道,“阿湛千算萬算,也沒料到這英雄救美的機會落到我頭上。若是我救下了姜家那位姑娘,這麽大的情他如何還的?”

晏遠又瞥了他一眼:“小心引火上身。”

這些年他被謝湛整得好不夠多了,真是不自量力。不過晏遠到底也報了看戲的心,只說了這一句,未再加以勸阻。

任策吩咐了身邊幾個親兵,讓他們去尋人來,然後他騎上一匹棗紅駿馬,不疾不徐地向著遠處那兩群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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