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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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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

應念夢回那個盛夏,她絞盡腦汁翻遍唐詩宋詞要取個牛掰名字,她說要風雅大氣,最好讓人一眼能看出來這是個文化人。

她哥說她有病,撚著她語文卷子說但凡你學習有這勁兒,不至於打這個分。

“你有病啊?”應念撂下鼠標回頭怒視他,“我是交白卷,不是沒腦子!”

“是是是。”應赫昭說,“你有腦子。名字想出來了嗎?”

電腦屏幕上的女性角色似乎威風凜凜地看著她。她擡起手撫了一下禮帽,數據導入,游戲人物的面容同應念如出一轍,只在細枝末節上有輕微改動,比如小姑娘給角色點了顆淚痣,誓要在游戲裏魅惑眾生。

她勝券在握,飛快敲擊鍵盤,四個大字出現在屏幕上——

【游戲ID:全國人民】

……

總而言之她後來沒叫“全國人民”,關鍵時刻應赫昭按著她的腦袋把名字改了,不過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後來叫“聖火喵喵”,這個名字跟著她從網游一路走到職業賽場上,神槍手出招詭譎,好好一個遠程職業被她玩得有點刺客味道。

只可惜第五賽季周澤楷出道,應念第六賽季,周澤楷強勢壓她一頭,兩人個人風格截然不同,周澤楷槍體術無人能及,應念雖然愛好近戰但總之菜的摳腳,近戰是她極限一換一的時候,她爆發性不強,卻是穩定型選手,說團隊賽一把好手也不為過。

那個夏天她在網游裏叱咤風雲,最後淪為一場悲劇,她在野外搶怪,不講武德,頂著最後一絲血皮悄然撤退,好容易到了個隱蔽安全的地方給自己打藥,一個劍客卻提劍殺來。

聖火喵喵的藥將將打完,神槍手敏捷地向後退了一個身位格,險之又險地避開迎面而來的拔刀斬,神槍手旋身滑鏟再避,雙槍曲射,近距離撞上三段斬,一步一步再退,短短幾個回合間她明白自己沒有勝算可言。

手速快是她一大優點,可對上這個劍客光手快還是不夠,她分出心神看了一眼對方的ID,不認識,不是仇家,排除尋仇可能,所屬公會藍溪閣,他娘的,怪不得是劍客,敢情是黃少天粉絲。

她不知道自己撞上的這個劍客就是劍聖本人,對方吐出來密密麻麻的文字泡,“你躲什麽呀,唉,這塊沒必要躲的硬吃我這一劍其實就好啦,哇這個浮空彈放的好啊差點被你騙到啦,咦你手速好快啊,能壓住嗎?”

“你話好多!”

應念沒有功夫打字,她對上這個劍客就好像兩拳難敵四手,她這個人話也很多的,最擅長在網絡上重拳出擊,打不了字她就直接開麥,“知道你是黃少天粉絲沒必要連話多都學吧?我也想硬吃啊但凡我滿血肯定不躲,哥們跟你大戰三百回合——”

手越快嘴越快,她的手速和說話速度完全是成正比的,倒是她突然開麥好像給那頭的劍客嚇了一跳,那邊的人也開了麥,嘟囔著說,“什麽粉絲……哎,是妹子啊,我還以為……”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以為我是人妖號吧?游戲裏的美少女雖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嘛。”她絮絮叨叨地說,聖火喵喵又只剩一點血了,勝負已定,當代擺爛青年果斷躺平,“殺吧,好心人,如果可以的話爆出武器請不要撿走,那是我氪金換的。”

“哎呀,我沒那麽壞啦妹妹。”那頭說,“不過你手速和操作挺不錯嘛,就是意識上差了點,好苗子,有沒有想過打職業聯賽啊?”

應念精神了,劍客遲遲沒有砍下她那絲血皮,以聖火喵喵如今的血量,一個最簡單的上挑都足以讓她歸西。她沒回答他,先小心翼翼地說,“你要是不殺我,那我就先打個藥啦?”

“打吧打吧。”他很大方地說,“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啦。啊,你還沒回答我呢,快回答快回答。”

“你說打職業啊?”噸噸喝藥的聖火喵喵重新支棱起來了,她操縱著女神槍站起來圍著劍客轉圈,“沒想過啊,我水平不夠吧,網游裏虐菜就到頂了。”

“哇,你不可以妄自菲薄的啊。”劍客說,他的嗓音柔軟,尾音微微下墜拉長,不知為何讓她聯想到像圓潤落地的珠玉,“這水平已經很不錯了,通過訓練肯定還能更好的,再想想嘛,再想想?”

應念忍不住了:“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是廣東人吧?味兒太濃了。”

“餵,妹妹,我在和你談正事不要岔開話題啊,還有我口音很奇怪嗎?”

“那倒不是。”她說,“你誤會了啊,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歡粵語的,嗯,好聽,你說話也好聽。”

就是話多。她默默地想,把這句話咽回肚子裏。她其實沒資格說別人的,她自己話也多。

“嗨,算你識相,”那頭的人很明顯地高興起來,“那……”

“……”

夢醒時分。

應念痛苦地在藍雨宿舍裏睜開了眼睛。

第六賽季藍雨終於幸運地擺脫了和尚廟的稱號,天空一聲巨響,唯一的女選手應念閃亮登場。她從青訓營小透明華麗蛻變成主力之一,回溯當年,是黃少天從網游裏把她挖了出來。

當年她做夢也沒想到那個話嘮劍客還真他娘是黃少天。網絡電子模糊了音色,她壓根沒聽出來,除了這人話真多之外別無他想。

加入藍雨恐怕是命中註定,藍雨的核心是術士,攻堅手劍客,遠程神槍手加入這個隊伍可以說是硬核輔助,拋卻專業問題不談,藍雨地處G市,她高中時候喜歡好些粵港澳明星,有濾鏡加成。

比周澤楷晚出道一年是不幸的,槍王光環太盛,記者總拿他們倆比較。幸運的是他們倆私底下交情不錯,沒因為這點戰場角逐撕破臉皮,有時候話筒逼近,記者陰險狡詐地問周澤楷怎麽看應念,他就靦腆地笑,只說三個字,“她很好。”

況且他們定位不同,周澤楷是團隊靈魂主力,而應念——都說了她是硬核輔助,存在的意義就是掩護索克薩爾和夜雨聲煩。

那個夏天發生過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十七歲的少女從沒想過那個天降橫禍一樣追著她打劍客真的是黃少天本人,也沒想過自己會成年出道成為魔法少女——她是說職業選手。

她運氣好,出道逢時,斬獲最佳新人——跟於鋒搶來的,當時可以說是同隊廝殺,竟然成了競爭對手。

他們六賽季出道的人少,後來想想,要是趕上第五賽季又或者第七賽季,無論是周澤楷還是孫翔都夠她喝一壺的,要真那樣,最佳新人哪能落在她頭上呢?

記者采訪,她謙虛,說,運氣,運氣,黃少教的好。

記者有意幽默,問,垃圾話也是黃少教的?

應念一時語塞,說啊那倒不是因為這個。黃少天攬過她的肩膀笑嘻嘻地看著鏡頭,還比了個耶,皮的要死。

那一年藍雨總冠軍,榮耀加冕,實至名歸。應念和她的聖火喵喵出道封神,又是女選手,商業價值一時間直逼蘇沐橙。那會兒兩個姑娘經常和周澤楷一起拍海報,一來二去也熟了,經常約飯。

那場面比較詭異,通常是應念和蘇沐橙嘮嗑,周澤楷沈默寡言不時點頭,幸虧應念話多,這方面她和周澤楷互補。

她有時候和周澤楷開玩笑說這事,後者就羞澀地抿出一個笑來,嗯了一聲說,“你話多,我少。”

年輕的輪回隊長就像被緊緊掩在蚌殼裏頭的一顆珍珠,而應念像活潑好動的貓。眾所周知貓是流體,她總能流竄進那小小的縫隙裏,和小珍珠貼貼。

六賽季的盛夏屬於藍雨,夏休期裏應念拍完最後幾支廣告,興沖沖地收拾行李打算出去玩了。

她沒想著回家,家裏沒人,爹媽比她還忙,而她那許久不見的不務正業的哥被扭送到瑞士念書了,當然應赫昭到了那邊也還是不務正業,低分飛過。

提到親哥,就不得不提到應念的賬號卡,神槍手的ID確實被強行扭轉成聖火喵喵,但應念賊心不死,她不能辜負全國人民的期望!

神槍手是雙槍流,這就給了她可乘之機。

聖火喵喵的一對雙槍銀武,左手全國,右手人民。

她的角色如同泥石流般在職業聯賽脫穎而出,有時候講解員點評她的操作都要頓上一頓,與夜雨聲煩一葉之秋大漠孤煙等一眾意境磅礴的賬號相比,聖火喵喵格格不入。

黃少天剛把她從網游裏挖出來的時候還感嘆,他支吾半天,大意是你這名字挺好玩。

應念冷酷呵呵:“黃少,我沒叫聖火喵喵教教主就不錯了。”

黃少天:“那是啥?”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應念聲情並茂地為他介紹了聖火喵喵教,戰利品是生無可戀的劍聖。

後來他強硬地捂住了她的嘴,懇切地、嚴肅地說,“念念,我終於和記者共情了。”

應念被他捂著說不出話:“唔唔唔?”

黃少天卻突然松手,話音停頓一瞬。少女柔軟的嘴唇貼在她的掌心,她嗚咽的那兩聲唇瓣愈近,似一個吻未能成型,卻夾雜她啟唇時溫熱呼吸。

應念解放了,她小口喘氣,擡起眼睛譴責地看黃少天,她的眼眸濕潤,光澤澹然生輝,“藍雨就我一個女選手,少天,把我憋死了你還想接著做和尚呀?”

“沒大沒小,”黃少天恢覆嬉皮笑臉的樣子,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叫前輩。”

她嘟囔說他小氣,艷麗臉龐上卻有笑意盛放。聯盟女選手不多,應念出道不久就跟蘇沐橙站到一塊兒是有原因的——這裏指的是商業價值。她漂亮,且不是那種普普通通的漂亮,她的美貌鋒利,與傳統的小家碧玉審美大相徑庭,不說話時眉眼冷清沈肅,像冰雕出來的。

那會兒她哥哥陪她來俱樂部談合同,黃少天第一次見她真人還嚇了一跳,應念的長相和他所想不符。她的嗓音清亮,說話總是脆生生的,話還多,句子又長,網絡上聊天又顯得很好相與,他本以為這位是個軟妹風格的,正因如此,現實裏見到才反差明顯。

喻文州派他去接機,意料之中,應念是他一手挖出來的好苗子,他等她的時候百無聊賴地低著頭玩手機,在聊天軟件上問她下沒下飛機什麽時候到,說他在等她。

應念回他:擡頭。

黃少天擡頭去看。

年輕女孩兒摘了墨鏡沖他走過來,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好像再多神情都是贅飾,她的唇線繃著,情緒不顯露時微微下壓,明明那麽小的年紀,甫一瞧著卻生出點兒唬人的意思。

她哥哥就在她身邊任勞任怨地提著行李箱,像個保鏢,不時抱怨幾句,她嘴角就抿起一個笑來,那一笑猶如春風化雪,將冷麗面龐上冰凍神色盡數化開。

應念向他伸出手,是要握手的意思,“黃少。”她說,嗓音裏也帶了一點笑意,“等很久了?”

黃少天簡直想戰術後仰,但他忍住了,劍聖少有這種游移時刻,他握住她的手,上下搖了幾下就分開,看她好一會兒才說:“聖火喵喵?”

應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聖火喵喵是我,怎麽,不滿意?”

“哇,你聲音和長相完全不符啊妹妹。”黃少天懇切地說,“雖然也很漂亮啦,但我本來以為你會是那種類型的,嗯,沒想到啊沒想到,人不可貌相。”他沖她豎了個大拇指,說,“妹妹,你是這個。”

應念身旁的青年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再幽幽地說:“黃先生,這是我妹妹。”

“多嘴。”應念毫不留情給了他一肘擊,黃少天目瞪口呆,聽她介紹,說這是我哥哥,親的,家裏人派來的軍師。

“哦軍師啊,你好啊軍師哥哥。”

黃少天又跟應赫昭握手,後者掛上商業假笑,熟練得讓人心疼,“應赫昭。”

那時候面相冷清的小美人看著他笑,她的美麗其實有違於男性大眾審美,五官深刻如同斧鑿刀刻,上帝精心一筆一刀雕成,她有深邃的輪廓陰影,眼睛擡起時那冷意就更為明顯,像是寒冬臘月裏被猛獸盯上,她年紀還小,可十七八歲也大致長開,愈有日後雛形,當得上一句雪艷冰魂。

那一天黃少天沒想太多,他只是覺得,好啊,還誰敢笑話他們隊,藍雨必不可能再是和尚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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