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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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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第二年求偶季,更多生面孔光顧了這片土地。

蕨菜沒有錯過這年的相親盛會,下場找到了自己心儀的雄孔雀,彼時豌豆家裏的三只小雞已經可以到處飛、到處給長輩們惹麻煩了。

兩片棲息地就這樣慢慢地被打通。

安瀾過著搭搭雀翎鳥巢、看看風景、探探親的快活日子,隔年帶帶雛鳥,偶爾聽聽家長裏短,太太平平、無病無災地活到了十八歲,在一個天氣很好的春日午後安詳闔目。

意識抽離時還能感覺到諾亞在輕輕梳理著她的羽毛,再睜開眼就已經處於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世界隧道裏了。

還沒等安瀾把新世界的環境看仔細,那股托著她的莫名之力就像趕著離開一樣把她往下方一拋,在失重感中極速穿越雜草和土層,一路跌進底下尤為昏暗的幹燥洞穴當中。

靈魂和禸體貼合的那一刻,安瀾首先感覺到的是饑餓,旋即就是一股怎樣都無法忽視的火辣辣的刺痛,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脊背。

有哪裏不對!

生活在這種洞穴裏的多半是某種動物的幼崽,然而幼崽時期是受到母獸保護最多的時期,況且這具身體才剛出生沒多久,怎麽可能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呢?難道是胎裏帶來的先天不足?

安瀾不敢大意,忍著疼痛拼命睜開眼睛。

光影恍惚了幾瞬,她才看清自己所處環境的全貌——和地表呈三十度傾斜的洞穴,頂上由雜草堅韌的根系牢牢抓住,底下被踩得很結實,只有表層浮土會隨著灌入的微風輕輕滾動。

一只雌性斑鬣狗趴臥在洞壁邊緣。

它毛色姜黃,鼻尖黝黑,斑紋褪到快要看不出來的地步,顯然已經不再年輕。那雙喇叭狀的大耳朵微微向前垂著,時不時抖動一下。其中一只被撕成了花瓣狀,和那遍布全身的傷疤一起構成了無數場惡戰留下的遺產。

安瀾看著它,毫無疑問地看到了一名戰士。

此時此刻這名戰士正在觀察著她和她身後的,大概是另一只幼崽,眼神平靜,肌肉放松,甚至還打了一個哈欠,全然沒有半點幹涉的意思,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沈默。

就這麽幾秒鐘,疼痛加劇了。

安瀾停止觀察,條件反射地扭身朝後方咬去。這一咬她才發現自己口腔裏的牙齒已經長全了,而且還挺鋒利,輕而易舉地就撕開了對手的皮毛,在它前肢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

出場即滿配?!

這是什麽戰鬥種族?!

剛出生的幼崽在防守端極為脆弱,在進攻端卻配備了完全和年齡不符的武器,稍不留神就落得重傷或者殞命的下場,意識到這一點,安瀾立刻擺脫了太平世界養出的惰性

,發狠地撕扯著對手的耳朵,旋即轉口咬向側頸和脊背。

另一只幼崽不甘示弱,用前肢牢牢抵住地面,不給她拖行的機會。洞穴底部的土層被掀開,碎土塊在爪尖積起厚厚一層。它尖聲嚎叫,眼睛裏射出躍躍欲試的兇蠻的光。

還真是戰鬥種族啊!

安瀾本來想見好就收,但是眼下這種情況顯然容不下什麽惻隱之心,於是她更加用力地咬合,直到血氣溢滿牙齒,直到挑釁的嗚嗚聲變成小狗被人踩住尾巴的哀嚎聲,直到在邊上觀察了許久的母獸終於起身,懶洋洋地把兩只幼崽分開。

說“懶洋洋”一點都不為過。

作為進攻方和優勢方,安瀾是被勸阻的主要對象,母獸和幼獸的力量等級有著天塹般的差距,然而那和她大半個身體一樣大的腦袋只是隨便頂了頂,甚至都沒把她掀翻在地。

母親並不在意幼崽之間的激烈爭鬥。

這是安瀾穿越到新世界後意識到的第一件事,也是此後八天不停被證明的一件事。

八天時間足夠她把這具身體的姐姐反殺到產生條件反射的地步,雌性斑鬣狗每次都只是臥在邊上圍觀,等到戰鬥結束後再像無事發生一樣呼喚幼崽們過去喝奶。

只有洞穴裏風平浪靜時,它才會流露出溫情脈脈的一面,把兩只幼崽叼到身邊輪流舔毛,允許她們從自己腦袋上越過玩跳馬,或者用自己身上略顯粗硬的毛發來磨牙。

這是溫情脈脈也是有優先級的。

隨著安瀾勝利的次數越來越多,展現出來的武力越來越具有壓倒性,母親給她餵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好幾次她在戰鬥時都看到了母親半是感興趣、半是欣慰的目光,而落敗者卻得不到任何安慰或是鼓勵。

如果說發生在洞穴裏的事還只是一個剪影,那麽在八天之後,當母親把幼崽一路領到氏族公用巢穴裏去的時候,安瀾才深刻認識到她所看到的是整個斑鬣狗氏族生存哲學的體現。

那天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母親帶著安瀾和姐姐朝著西偏北的方向行進,時不時站定觀察草原上的動靜,耳朵向前轉再向後轉,走走停停。

一直走了上萬記心跳的時間,母女三個才走到目的地附近,耳邊聽到的嗚嗚聲和咯咯聲也越來越響亮。走過兩個高地錯落的土包,安瀾終於看到了這個斑鬣狗氏族公共巢穴的全貌。

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氏族。

光是聚集在公共巢穴附近的氏族成員就有不下三十頭,再加上在領地裏分散活動的狩獵小隊,總數說不定會來到可怖的五十或者六十頭。

巢穴的入口從這個方向看可以看到三個,遠處應該還有更多,這些入口近處都趴臥著一只氏族成員,大概率是巢穴內幼崽的親生母親。

這些雌性斑鬣狗表現得異常警惕,每隔半分鐘就要起身沖著靠近的其他成員低吼一次,顯然身處大本營也無法抹消它們對幼崽受到攻擊的憂慮——甚至可能還加重了這種憂慮。

此刻它們咆哮的對象是統一的。

有幾只年紀尚輕的氏族成員正在距離入口不遠的地方玩耍,其中一只還非常囂張地從小土包頂上跳了過去,一邊跳一邊向同伴發出威嚇聲。

和它一起玩耍的斑鬣狗們非常應景地發出了代表畏懼的尖笑聲,一種動畫電影裏常用的聲音,一邊尖笑一邊“逃竄”,奔向遠方的地平線,跑起來的姿勢不像貓,不像狗,更像馬或者長頸鹿,有種怪異的韻律。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只母獸敢上前阻止。

安瀾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團體一會兒,旋即把目光轉到了公共巢穴外第二熱鬧的區域。那裏雖然沒有什麽氏族成員在追逐打鬧,卻仍然是許多外圍成員視線的焦點。

石頭上坐著一只壯年雌性斑鬣狗。

在它邊上很近的地方趴臥著其他四只氏族成員,眾星拱月般拱衛著自己的效忠對象。

是女王和它的盟臣!

少頃,另一只壯年雌性靠近了這個小團體,它一邊接近一邊發出響亮的咯咯聲,旋即擡起後腿,露出柔軟的肚腹,恭敬地等待著高位者的回應。

母親並沒有帶著幼崽朝女王所在的方向走,反倒謹慎地選擇了避開。走到半道時母女三個迎面碰上了剛剛和高位者社交完畢的壯年雌性,母親立刻用肢體語言和叫聲表示了臣服,對方進行了友善的回應,仿佛吃飯喝水那麽自然。

安瀾恍惚間意識到並不是母親不想去向女王和女王的盟臣們表示臣服,而是因為它的等級實在太低,沒有資格主動走到那個圈子裏去表示臣服。

斑鬣狗氏族中的等級竟然森嚴至此。

如果說獅群給她的第一印象是威嚴,那麽斑鬣狗群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鐵血,是強硬的作風,是高壓的統治。

鬥爭從開始呼吸的一瞬間就上演了。

面對此情此景,像安瀾這樣身經百戰的旅行者都有點膽寒,忍不住更加貼近母親的後腿,亦步亦趨地跟在母親身後。

隨著母女三個慢慢靠近巢穴入口,一道道或冷漠、或好奇、或審視、或貪婪的視線從兩只幼崽身上掃過,僅有一些稍稍帶著點溫度。

因為這裏氏族成員太多,氣味太龐雜,安瀾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辨認出那些善意註視的來源,但她直覺對方應該是和母親有親近血緣關系的個體,畢竟血脈是盟友關系最基本的建立依據。

不過辨認不辨認暫時都不重要。

母親是這裏唯一確定會保護她的存在,除此之外的任何個體,無論雌性還是雄性,無論等級高還是低,無論血脈親近還是疏遠,都是不可信的。

安瀾抱著前所未有的清醒的認知穿過無數或臥或躺的同類,和女王及其盟臣之間的距離也在不可避免地拉近。

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

她滿以為女王或者其他高位成員會對進入公共巢穴的幼崽進行核查,如果在核查中有什麽異樣,說不定還會發動襲擊,但事實卻和她的想象截然相反。

母女三個一路走到最空蕩的巢穴入口邊緣,從那塊巖石上都沒有投來什麽具有存在感的視線。朝兩只幼崽投來目光的只有那些蹲守在巢穴之外的護崽母獸。就連它們也分成了幾個派系,其中一些走上前來表示歡迎,另一些不動如山,最後一些橫眉冷對。

就在這一瞬間,安瀾意識到了穿越之後的第二件事,同樣也是斑鬣狗生活當中的一條鐵律——

正如母獸不在意幼獸之間的爭鬥一樣,高位者也不在意低位者之間的爭鬥。

低位者的幼崽,而且是尚未從幼年期殺出來的幼崽,根本不值得在意。

此時此刻,她在大多數氏族成員眼中是沒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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