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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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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谷地狼群今年挑了個新地方建造狼穴。

母狼王花了很長時間考察幾頭棕熊的活動範圍和冬眠情況,又在秋雨連綿時蹲點排除了容易積水的區域,這才選定了這片坐北朝南的背風坡。

結果還真有這麽倒黴的事。

狼穴建在北邊,北邊就亂起來了。

安瀾回頭看了看身後茂密的樹林,又看了看邊上已經開始用前爪刨地的黑色大狼,最終還是決定先去烏鴉聚集的地方偵查一番。

萬一運氣好碰上非獵殺因素呢?

這麽想著,她輕輕嗥叫一聲,率先開始奔跑。

腳爪底下踩著的草甸還有點潮濕,帶著泥腥味的水漬浸到趾間的皮毛裏,被快速跑動時卷起的風一吹,冰冷刺骨。

黑狼在幾次呼吸之後也跟了上來。

兩頭大狼穿過原野,一路向北方前進。

從地面上看鴉群離得並不遠,但真跑起來估計也要跑個三四公裏,幸虧灰狼大多是長跑健將,平時追捕獵物靠得都是耐力,安瀾跑上坡地時也沒怎麽喘氣。

為了得到一個更清晰的視角,她幹脆冒著風險上了坡頂,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探頭。

黑狼發出一個短促的咕嚕聲,聽起來很像是人類的咕噥聲,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在表達不讚同,但也跟著走到了坡頂上。

他們幾乎同時看到了山下的場景。

半山腰上倒斃著一頭雄性駝鹿,鹿角像兩只攤開的手掌一樣朝天空托舉著,尺寸誇張到中間可以站下好幾個成年人。被撕扯過之後它的體型仍然如此偉岸,假如還活著,必定是頭蠻荒巨獸。

不過最搶鏡的並不是這位受害者。

最搶鏡的是像黑色裹屍布一樣密密麻麻披在鹿身上和草地上的烏鴉,以及在用尖牙利爪和咆哮聲驅逐它們的另一種蠻荒巨獸——:-)

五頭灰色的大狼。

安瀾感覺自己背毛直豎。

跟著狼群東奔西跑這麽長時間,當上貝塔狼之後更是常常往領地邊界的沖突地帶跑,她對周圍生活著的幾個大小狼群都非常熟悉,有時候甚至能分辨出闖入領地的獨狼是從哪個家族裏出來的。

眼前這五頭灰狼屬於領地北邊的松樹場狼群。

在她印象中松樹場狼群原本有八個成員,繁殖季節到了它們不應該會在外面松散地亂跑,比起部分成員南下入侵,她認為狼群遭到變故、那三個成員已經不在了的可能性更大。

狼群沖突也是種社交,不過是種另類的社交。

既然是社交,就存在一定的社交規則要去遵守。

通常兩個領地相鄰的狼群會通過氣味和巡邏時的嗥叫聲警示對方自己的位置,彼此默契地保持距離,不去跨越紅線。

這種嗥叫聲傳達的不僅僅是警告信息,有時候還包括跨區域的獵物動向信息。

松樹場狼群曾經用狼嗥聲告知同類一群馴鹿正在南遷,谷地狼群也曾用狼嗥聲通報過一群北美野牛受驚北上的“新聞快訊”。

所以在人類看來,狼群總是神出鬼沒,好像天生天然就知道該從哪裏去堵截獵物,殊不知這種“先知”有賴於互惠互利的情報交流系統。

有交情好的狼群,就有交情不好的狼群。

當兩個狼群因為仇怨或者利益糾葛要打群架時,也要用狼嗥聲相互致意,近似於一方丟出約戰函、一方丟出應戰函,悶聲不吭上來就打的簡直比鄉巴佬還要鄉巴佬。

假如松樹場狼群想要入侵,它們應該很快就會發出嗥叫聲了,但安瀾在山上等了很久,等到駝鹿的屍體都快拆解拖走埋起來,也沒聽到它們發出入侵信號。

這五頭大狼身上都灰撲撲的,有的還帶著血,其中一頭在搬運食物時還和探出腦袋看情況的她對上了視線,也只是警惕地豎起耳朵,沒有別的動作。

真奇怪。

松樹場狼群似乎並不是來入侵的,倒好像是走投無路逃進這片領地一樣。

安瀾穿過來的這片地區緯度不低,夏天最熱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一絲絲清涼,冬天更是冰封萬裏,積雪厚到能讓個頭最大的灰狼在裏面“游泳”。

松樹場狼群的領地在北方,緯度更高。

再往北一點有什麽會逼到它們不得不南下呢?

這個問題就算絞盡腦汁去思考也只能提出幾種選項,總不能真跑到十幾二十公裏外去看看,安瀾想了一會兒就不想了,把註意力轉到當務之急上來。

既然已經確定了有入侵者,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入侵,都要讓阿爾法狼知道這件事。

她扭頭沖著黑狼嗚嗚叫了兩聲。

當了一段時間同事,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幾乎在安瀾剛剛發出聲音的時候,黑狼就像一道黑色閃電一樣往來處狂奔而去,留下速度更快機動性更高逃跑能力更強的母狼在這裏查探情況。

谷地狼群來得很快。

松樹場灰狼還沒把駝鹿身上最好的肉全部分解開來藏好,山頂山就站滿了因為領地被入侵而齜牙咧嘴的谷地灰狼。

阿爾法母狼以一種超越年齡的中氣十足發出了長長的狼嗥聲,其他家庭成員陸陸續續跟上,沖著外來者發出了最嚴厲的質問:

你們為何而來?!

怎麽敢入侵到他人的領地之中?!

聽到這樣的詰問,松樹場狼群騷動了一刻。

但很快,從五頭灰狼裏站出來一頭紅棕色的漂亮大狼,從頭頂到臉頰兩側長著許多撮深灰近黑的毛發,宛如戰士的頭盔。

松樹場狼群的公狼王嗥叫起來。

它的叫聲既不尖銳也不兇戾,反而十分穩重,在穩重之中又帶著一些難言的苦澀和悲痛,隨後加入進來的其他松樹場灰狼也都壓著聲音,聽得安瀾心裏空落落的。

這哪裏是狼嗥,分明是在哭泣。

狼的語言體系不那麽覆雜精準,她只能把聽到的話語當做框架,通過分析往空白處填入更多信息,這才慢慢還原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正如先前推測的那樣,另外三頭松樹場灰狼已經在變故中喪生了,其中甚至還包括它們已經有孕的雌性阿爾法狼,說是毀滅打擊也不為過。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場不合社交禮節的突襲。

今年冬天冷得特別快,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許多來不及為過冬做準備的小動物都在這場極寒風暴中遭了殃,稍微抗凍一點的大型動物則紛紛向南方轉移,有些原本就在南遷的動物更是多走了一長段距離。

如此一來,北方的日子就難過了。

松樹場領地之外有一些稀疏的樹林,但更多的是寒冷的苔原,生活在那裏的不是像它們這樣的森林狼,而是苔原狼。

因為缺少活動範圍固定的獵物,那些大狼除了生育時會挖個狼穴,其他時候都在到處游走,往往是鹿群遷徙到哪裏,它們就會跟到哪裏。

察覺到這會是個非常嚴酷的冬天後,大量鹿類向著更南邊的地方遷徙,也把那些苔原狼帶到了從前不會踏足的地帶,因為它們生活在不那麽豐饒的地區,天性兇猛,立刻給南邊帶來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一個狼群被往南擠壓,就會去擠壓在更南邊的狼群,然後擠壓更多狼群。

亂象四起時,社交習慣就常常會被拋在腦後。

松樹場狼群在幾天前遭到了一場伏擊,伏擊它們的正是北邊的鄰居,三名家庭成員在戰鬥中死亡,碩果僅存的阿爾法公狼不得不帶著狼群向南方退避,把核心領地讓給了入侵者。

讓它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不合作呢?

多個狼群在冬天集結起來共同生活是常有的事,假如所有這些發生沖突的家庭能稍微有點默契,這次危機下會有多少灰狼幸免於難,它也不會陷入失去配偶的苦痛之中。

不要再有更多沖突了,已經丟下了那麽多屍體。

所以合作吧,合作吧,一起度過這個冬天……

在谷地狼群不安的躁動中,松樹場狼群的嗥叫聲漸漸平息,它們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其中一頭母狼看著有些跛。

兩個狼群在山上山下陷入了對峙。

既然入侵者已經說明了情況,也表達了自己的願望,現在就該輪到領地主人來下決定,思考該怎樣處理它們了。

是接過這根橄欖枝,還是露出獠牙?

是結成大群度過冬天,還是獨自生活?

這無疑是個會影響將來幾個月的決定,如果情勢真的嚴峻至此,甚至可能是個會影響狼群未來走向的重大決定。

普通成員或坐或站,沒有一頭發出聲音,安瀾也坐在一旁,假裝自己對黑狼尾巴上的長毛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連公狼王都只是來回踱步,沒有做出任何傾向性表示。

所有灰狼都在等待。

等待著作為作為谷地狼群真正決策者的母狼王發出能夠終結一切猶疑的嗥叫聲。

這頭已經快八歲的老狼感覺到了壓力。

從安瀾的角度能夠看清它微微豎起的背毛,因為思考而不斷抓握的腳爪、不斷抖動的耳朵,以及正在開合的蘊含了無數生存智慧的明黃色的眼睛。

它沈默地思考著。

那雙抖動的耳朵靜止下來,前後轉動,似乎在聆聽什麽其他灰狼無法聽到的聲音,在向見證過無數誕生和死亡的大山詢問出路。

但安瀾知道它其實已經做出了決定。

因為所有灰狼都明白這會是個多事之冬,而在最寒冷的冬天裏,群狼活,獨狼死。

同心協力,它們能夠獵殺最強壯的鹿群,扳倒最龐大的牛群。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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