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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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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在計劃做好後,安瀾就開始數著日子期待起下次群獵的時間來。可惜的是第二次和第三次聚會時爺爺並沒有讓卡班拜把她放出去,估計還在心疼五歲雌雕被啄掉的羽毛。

羽毛對大型猛禽來說非常重要。

許多馴鷹人會在每次飛行之前用安全吹風把金雕的羽毛烘幹,即使在野外,金雕也會把大量時間花在梳毛這件事上。

老頭子因為雌鷹掉毛發脾氣是可以想見的,不過那天安瀾的羽毛掉得更厲害,身上被啄傷得也更重,回家之後卡班拜還偷偷抹了眼淚。

短期內是找不到什麽好機會。

安瀾也不心急,反正她還有自己給自己布置的學習任務要做,每次群獵看到就是賺到,一點一點地,她偶爾也能在捕獵時模仿出幾個簡單的俯沖轉向動作了。

在等待中,金雕節如期而至。

盡管在所有有馴鷹傳統的國家中,蒙古並不是最出名的,但在一部美化色彩很重的紀錄片《女馴鷹人》發行後,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裏,蒙古也因此把一些從前名聲不顯的鷹獵比賽發展成了好幾個省的旅游賣點。

今年的比賽吸引了超過80名金雕獵人。

這些騎馬架鷹有些還牽著獵犬的參賽者上至78歲,下至10歲,從各個牧區趕到現場,和驅車前來的觀眾會合到一處。

卡班拜一家清早出發,太陽升得很高時才趕到。

作為年齡最小的參賽選手,兩個小男孩從早上開始就表現異常,阿布史臉色嚴肅,面部表情僵硬成了一張面具,卡班拜也沒好到哪去,他就是再沒興趣成為馴鷹人,也不願意在幾百個人面前丟大臉。

比起兩腳獸,安瀾就放松多了。

她的主要目的是來欣賞技藝,次要目的是等等看有沒有合適的跑路時機,還有一個小小的部分是順便測試一下技巧掌握得怎麽樣,至於成績名次什麽的,壓根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不過金雕節的組織一向比較松散。

牧民住在不同區域,趕到場地的時間也不同,因此從來沒有一屆比賽能夠在游客小冊子上面寫著的鐘點準時開始;鷹獵不是賽跑或者體操,沒有固定的得分點和扣分點,除了競速一類的項目,大部分都是評委看著打分,成績當然也不會太正規。

卡班拜跟著爺爺把馬拴好,上到山坡中間找了個石頭堆安頓下來,一人手裏抓著一個由媽媽準備好的饢餅,夾著熏肉補充能量。

為了確保等會兒能發揮出全力,四只獵鷹都只被投餵了一點肉條,並且這一回安瀾和五歲雌鷹都被戴上了鷹帽。

反正時間還早,陸陸續續還有金雕獵人在進場,她觀察不到地形,幹脆小憩了一會兒——

直到被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驚醒。

麥克風和喇叭制造出來的噪音哪怕隔著鷹帽都聽得很清楚,刺啦一下,驚得她差點把頸毛都豎起來,翅膀更是下意識地撲扇了好幾下。§

一只手在她翅膀上輕輕摸了摸,然後向上來解掉了皮革制成的小帽子。安瀾脫離陰影後一看,只見卡班拜正跟做賊似的左顧右盼,生怕因為這個動作被其他家庭成員批評。

這小孩已經完全被她帶歪了。

安撫正常金雕的宗旨都是壓制住它們的身體和利爪,然後讓它們盡量少看、少聽,但在她的影響下,卡班拜的第一反應就是讓她看清楚也聽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微妙的讓人有點不放心。

不僅僅是不放心相處了半年表現一直很善良的男孩,也不放心將來可能被交到他手上訓練的其他金雕。

得想個辦法。

安瀾稍稍分出一點心思。

卡班拜並不知道獵鷹搭檔正在思考該怎麽把他“引回正途”,還自顧自仰著身體往後縮,盡量避開長輩的視線。

主持人用哈薩克語說著比賽註意事項,因為的確沒有什麽詳細規則可言,所以這個環節比起其他大型活動來顯得十分簡短。

不消多時,就有在手臂上系著帶子的人穿行在各個石頭堆上,呼喚或坐或站的獵人們攜帶獵鷹到草地上去準備進場。

第一輪比賽的內容是喚鷹。

由專人將金雕帶到幾百米開外的山坡上,而金雕獵人則站在原地不停呼喚,直到金雕振翅飛到他們的護臂上才停止計時。

這輪比賽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說它難是因為每年都有好幾只金雕會因為離主人太遠拒絕回應,直接朝遠方飛離,一去不回,即使是願意飛進場地的,時間也有長有短。

說它簡單是因為從頭到尾就這麽一個流程,並沒有什麽值得學習的知識。

安瀾中規中矩地卡著20秒的時間回應了卡班拜,在所有參賽者中只能排到中游,同樣在賽場的沙烏列是飛得最快的,它只用了六秒鐘的時間就飛到了別力克身邊。

在好幾個獵人高聲吆喝著騎馬去狂追自己飛走的獵鷹之後,評委們才交頭接耳地討論著分數,同時由一些成年選手下場進行表演性質的馬上羊皮拔河比賽。

約莫過了一小時,第二輪比賽才宣告開始。

這一輪是整個金雕節的重中之重,也是說服安瀾在人類世界多留一段時間的最主要原因。在本輪中,由巡獵手策馬將一塊繩索連著的狐皮筒拉在背後,讓從山上起飛的獵鷹去撲抓。

因為直線跑動太過簡單,每年的奔跑線路都會微做調整,既能給獵鷹增加難度,逼出一些狩獵技巧,又不至於太過離譜,挫傷它們的銳氣。

從第一只金雕起飛開始,秀場的大幕就被拉開了。

原地拔升、旋轉沖刺、高速懸停、逆風急墜……安瀾如饑似渴地看著這些大鳥在空中展示出各種各樣的技藝,有的身上帶著濃重的人類訓練的痕跡,有的則野性十足,除了腿上的繩圈之外,沒有一處不像是生活在山中的個體。

那是地面動物無法想象的動作。

那是千百年來人類擡頭看到的、夢裏期望的、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代價去求索的飛行奧秘。

如果不是場地有限制,安瀾都想站到山頂上去,親身感受那裏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的風速和風向,去更好地理解為什麽某只金雕會在某個時間點張開翅膀。

一直到夜色深深,她的腦袋裏還都是一段又一段的狩獵畫面,成功的,失敗的,高效的,繁瑣的,它們全部混合在一起,就像混合口味的糖罐,只

等她將來慢慢地一枚一枚地取出品嘗。

再沒有什麽值得遺憾的了。

安瀾維持著高度興奮的狀態,連帶著對白天在思索的事也有了最優的解決方案。

當卡班拜帶著“沒丟臉”的喜悅進來給她打理羽毛時,她從鷹架上飛起,不那麽平穩地落在了氈房的箱籠中間。

“嘩啦”一聲。

在小男孩驚駭的目光中,兩個木質箱籠一起倒了下來,放在箱子頂上的硬皮書冊也跟著翻落,正正拍在草地上,發出“咚”的悶響。

書頁在震蕩之中被打開,露出其中兒童畫風的星座圖,紙張側面磨損嚴重,一看就是被翻閱了無數次,可能還曾被手指帶著感情緊緊抓住,不願意松開過。

安瀾知道這是小男孩曾經很珍愛的東西。

剛被從鷹巢裏抱走時,她還以為是對方向長輩求了自己,所以才會把一窩鷹都掏空,但在氈房裏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她發現對方其實並沒有那麽喜歡馴鷹。

幼鳥時期她不需要很大的活動量,只需要吃喝和休息,卡班拜就會坐在鳥籠邊上,一遍又一遍地翻著書。等她長大到可以接受訓練,這本書就被丟在了箱子上,落了厚厚一層灰。

既然她已經沒有遺憾,想要去追逐自由,那麽作為這段時間照顧的回報,她希望這個童真未泯的小男孩也可以重新回憶起自己曾經想要的東西。

安瀾急切地等待著。

在她的註視中,卡班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畫本,拿掉沾上的一兩根草屑,然後輕輕撫摸了一下封皮。

他沒有說話。

但他的眼睛裏有掙紮。

於是她知道是時候給這種抗爭添一把火了。

在入冬的第九場群獵中,安瀾找到了她夢寐以求的逃脫時機,那時老頭子可能被兩只金雕近來的安穩麻痹了,破天荒地允許她和其他十幾只金雕同時下場。

安瀾故意朝著五歲雌鷹所在的地方做低空飛行,這種飛掠對每一只在捕獵過程中落地的猛禽來說都是非常值得警惕大的動作,因為它可能是搶食的進攻前搖。

雌鷹果然上鉤。

新仇舊怨加在一起,它在安瀾飛近時下意識地從地面拔升而起,兩只翅膀用力拍打,腳爪朝側面出擊,想要通過猛禽搏殺的經典姿態踢向她的胸膛。

安瀾發出了一聲極為浮誇的尖叫聲。

遠遠的,她聽到有人在山上喊著“那只鷹”和五歲雌鷹的名字,老頭子好像又在發脾氣,但更多的是擔心雌鷹受到損傷,而不是擔心她這種才受訓半年多的小鷹。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安瀾一邊鳴叫,一邊扇動翅膀,拔地而起。

她飛得很高,飛得非常高,一直飛到前所未有的高空。風繾綣地纏繞在每一片羽毛上,有如親人久違的低語。

五歲雌鷹還在近處追逐著她,嘗試發動襲擊,直到收到從地面上傳出來的口哨信號,它才渾身一震,不甘地鳴叫一聲,降落下去朝山上折返。

金雕之間的爭鬥吸引了眾多同類的目光。

安瀾以極佳的視力看到好幾只金雕都在地面上不安地晃動著腦袋和翅膀,有的腳爪抓住護臂,羽翼卻在用力拍擊。

沙烏列靜靜地擡著頭。

這只三歲大的美麗雌鳥站在一頭死去的赤狐身上,腳爪沾著紅色和白色的汙漬,眼睛卻沒有在看獵物,而是看向高空。

有那麽一瞬間,它的視線對上了她的視線。

安瀾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不會是她最後一次和這只非凡造物在荒野中碰面。

她在山坡上短暫盤旋,聽了一耳朵的驚呼和斥責聲,卡班拜一開始說了幾個指令,到最後卻閉上嘴巴,只是報以覆雜的眼神,仿佛在擔憂,又仿佛在艷羨。

阿布史則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呼喚著“征服”,直到它放棄捕獵折返,才忙不疊地給它拴上許久沒拴的腿繩。

競爭者和安瀾從同一窩蛋裏被孵化出來,又同時被帶入人類世界,他們倆有著化不開的仇怨,未來也將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命運在這裏分出了兩個枝杈。

但她無法負擔其他獵鷹的生活,只有她自己。

安瀾不再去看地上的任何一個生靈,再次扇動翅膀,迎著山風持續爬升。

她已經等待得足夠長久。

現在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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