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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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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安瀾在莫阿娜在發動進攻前把它攔了下來。

小雌鯨發出一聲響亮的“嗶噗”,黑豆眼裏充滿了疑惑。它繞著安瀾來回游了幾圈,旋即張大嘴巴,露出兩排牙齒和黑洞洞的喉嚨,好像在說它餓了,它需要開飯。

有那麽一瞬間,安瀾想過幹脆投餵給它算了。

反正帶來也是送給莫阿娜的,想吃還是想玩都可以,這就好比送一只蘆丁雞給人,雖然本意是拿來觀賞下蛋,但真要把它煮了吃……也行。

不過這個念頭只持續了幾秒鐘。

鮣魚可以吃但不好吃,把它吃了哪有留下來玩來得可持續發展,再加上嫩黃已經開始裝死,看著怪可憐的,安瀾就及時出手,出手拯救了它被吃掉的悲慘命運。

接下來就是極為困難的溝通時分。

噫噫嗚嗚地比劃了十分鐘,用上了每一個知道的詞匯,莫阿娜才明白這條小魚是特地帶來給它養著玩的。

雖然不是什麽特別好看的觀賞魚——

人家熱帶觀賞魚在溫哥華島也活不下去——但好歹算是條漂亮小魚,可以感受一下養成的樂趣。

而且這可是安瀾歷時四個月,途徑幾千公裏,從熱帶海域一路帶到溫帶海域的伴手禮。

多用心啊。

怎麽能一見面就把它吃了呢?

莫阿娜立刻就被這個邏輯說服了。

一明白過來,它的玩心就壓過了幹飯心。

小雌鯨靠過來和安瀾腦袋貼著腦袋,胸鰭貼著胸鰭,隨著水流的節奏起伏著,為了看得清楚些,它還弓起身體,用豆豆眼不住地往鰭葉上瞄。

可是嫩黃還在繼續裝死。

小鮣魚用盡全身力氣扒拉著安瀾的胸鰭,硬是不收吸盤上的隔板,好像擔心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沒有幸存的道理。

就像當初怎麽都沒法把它從鯨鯊身上拐下來也一樣,現在是怎麽都沒法把它送到莫阿娜身上去。

這一招對虎鯨來說……沒什麽用處。

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

半小時後,嫩黃含淚離去,就這麽開始了自己的陪玩生涯。

從7月中旬到9月中旬,足足有兩個月的時間,莫阿娜一直在同社群的不同家族裏炫耀,它不僅會把嫩黃掛在胸鰭上游動,有時還會掛在背鰭後面。

任何居留鯨只要想和它交流,莫阿娜都會先轉著圈打個滾,向對方展示自己身上的小寵物,或者說小裝飾。

大虎鯨們對此視而不見。

小虎鯨們卻覺得這太有範了。

除了某個家族裏“養”了海豚的小姑娘,大多數居留鯨幼崽都沒見過這種小型“玩伴”,它們在社交集會時不斷圍攏過來,好奇地探頭探腦,甚至還要輪番上手玩一玩,邊玩邊發出興奮的鳴叫聲。

直到嫩黃的尾巴被咬破了。

莫阿娜至今沒找到兇手是誰,又覺得很不高興,於是就不再讓其他虎鯨湊過來一起玩了,但有一個存在它是攔不住的——親侄女。

這頭雌性幼鯨才三個月大,卻已經是鯨群中最響亮的一個了。

它還不會說鯨語,只懂得簡單的鳴叫,聲音又粗糲又沈悶。頂著這麽可愛的外形,卻有著這麽狂放的聲音,這種反差萌總是讓安瀾善意地偷笑。

莫阿娜也很喜歡逗這條袖珍虎鯨。

有時候它會把侄女頂在頭上,硬是不放它下來,直到它大聲叫喊才光速逃跑,躲避從四十米開外沖過來的虎鯨媽媽。

還有時候莫阿娜會拖著安瀾一起玩,兩頭小雌鯨輪流潛伏在後側,偷偷觸碰幼崽的尾巴,把它嚇得左轉一圈,右轉一圈,翹著尾巴晃個不停。

安瀾還發現了一個學習機會。

每當小虎鯨跑去找媽媽時,她總是鬼鬼祟祟地溜過去旁聽,尤其當大虎鯨在教育小虎鯨的時候。那些叫聲裏藏著的可都是最基礎的居留鯨詞匯,

最好笑的是某天鮣魚黏在小虎鯨的下巴上。

嫩黃掛在它身上都顯得大了一圈,一個懵懵懂懂,一個不太聰明,湊在一起就像喜劇默片二人組。

幼崽就是好玩。

等到10月初,維多利亞宣布今年要早點往南遷徙、照顧即將分娩的坎蒂絲時,安瀾心中的離別之情都被對新生命的期待給壓過了。

起先一切順利。

維多利亞每天抓著坎蒂絲給它檢查身體,告訴它分娩是什麽樣的,應該如何游動,如何發力,如何幫助幼崽呼吸,它甚至還選定了一塊平靜的海灣作為接生場所。

但真到臨產那天,一切都顯得很不順利。

坎蒂絲從中午就開始經歷宮縮,當時還是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海浪就像反光的錫紙一樣明亮;約莫過了半小時,虎鯨們還在用叩擊聲和鳴音聊天,討論著今年座頭鯨唱的新歌;又過半小時,風雲突變。

維多利亞是最早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的。

老雌鯨憑借浪湧和氣壓的變化來預測氣象。它熟知所有災害的預兆,從海底火山噴發到水龍卷,能夠傾聽到代表危險的最細小的聲音。

它知道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因此當風向改變時,維多利亞當機立斷地放棄目的地,轉而帶領整個家族朝最近的海灣靠攏。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鯨群仍然來得及在巨浪襲來前游進避風港,但老話說得好,屋漏偏逢連夜雨。

莉蓮發出警報聲。

它看到幼鯨的尾巴尖了。

最關鍵的過程開始了,而恰在此時,海面上突然靜得可怕,天光迅速變暗,海水平靜地流動,好像在醞釀著什麽滅頂之災。

瞬息之間,又狂風大作。

從天色變暗到風暴降臨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然後就再也沒有回轉了。

安瀾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鋒面。

□□滾滾而來,危險地朝海面湧動,猶如一座傾塌了的巍峨高山。最前排的一線雲就像一張厚重的卷簾,將黑色的天幕徐徐拉開。

雷聲震耳欲聾。

維多利亞在狂風暴雨中卡噠卡噠地呼喚著家人,但它的聲音全然被大自然制造出的響動遮過,幾乎沒有半點傳入兒輩孫輩耳中。

這實在是最壞最壞的分娩日。

因為小虎鯨可能在任何時候被娩出,它需要被頂上去呼吸,而且坎蒂絲也沒有餘裕去進行深水區和海面之間的來回穿梭,它只能拼命對抗這場風暴。

嘉瑪和維多利亞一左一右夾著它,安瀾則游在莉蓮身後。

坎蒂絲鳴叫著。

任何一頭虎鯨都能感受到那種痛苦,維多利亞和嘉瑪試圖幫助它,希望它能打著轉往前游,給幼崽一個脫出的助力,但坎蒂絲因為疼痛和疲倦陷入了恐慌,無論如何都沒法做出順利的滾動姿勢。

事實上,坎蒂絲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每當其他虎鯨把它頂出水面呼吸時,狂風都會把它的背鰭吹得東倒西歪,往氣孔裏潑入海水;當它好不容易吸到一口氣,重新潛回水中時,瘋狗一樣的海浪就會死死抓住它的尾巴和胸鰭。

維多利亞心急如焚。

它知道鯨群必須馬上進入避風港,否則別說是剛出生的幼崽,就連大虎鯨們都容易在風暴中受到嚴重傷害。而如果它們下潛保護自己,相當於宣告了幼崽的死亡。

老雌鯨發出急促的鳴叫聲,一聲接著一聲。

鳴叫比叩擊更尖銳,也更容易突破噪音的阻撓,在它的命令下,虎鯨群在急風驟雨中最快的速度穿過海浪。

萊頓和莉蓮不斷游上海面,一邊對抗著驚濤駭浪,一邊為需要露頭換氣的其他虎鯨指明合適的時間。嘉瑪則時刻陪伴著坎蒂絲,在它因為鯨群加速而力有不逮時用腦袋和胸鰭幫助它。

避風港越來越近,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安瀾已經能看到山壁了。

就在這時,坎蒂絲發出了一聲古怪的嗚嗚聲。

幾乎在瞬息之間,剛才還卡在腹中的幼崽像抹了黃油一樣順暢地從產道中滑出,在一大蓬血霧的包裹下沈甸甸地朝海底落去。

這只幼崽有問題!

安瀾心跳如擂。

維多利亞猛地紮下去叼住了幼崽的尾巴,然後把它頂在腦袋上,萊頓只晚來一步,但它肯定也看出了幼崽好像有點問題,不敢輕易倒手,只是和維多利亞一起朝海面上浮。

通常大虎鯨們能準確感知孩子有沒有在呼吸,但天氣實在是太差了,安瀾不得不緊緊貼著外婆的身體,才能湊上去觀察幼崽。

它的背鰭是歪斜的,又少了一支胸鰭,喙部下方長著一個很醒目的棕色圓斑,好像是一個泡泡。

當維多利亞即將把幼崽拱出水面時,突然一陣浪湧襲來,把因為身體缺陷沒法自如活動的小虎鯨從祖母鯨頭上沖了下去。

安瀾眼疾手快,立刻叼住了它的尾巴,祖母鯨調整姿勢,重新把它往朝更高的地方托去。

距離小虎鯨出生已經過去一會兒了,它必須去到水面上換氣,取得自己的第一口呼吸,不然將會有生命危險。

快點,再快點!-_-!

安瀾和維多利亞一起將幼崽送出水面。

雨聲和風聲混合在一起,實在難以聽清一記小小的噴氣聲,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幼崽的殘缺的身體上,襯得它更加沈默,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大虎鯨們努力保持隊形進入了避風港,在水流漸漸平息,風也被山壁阻隔住的情況下,聽得就更加清晰。

幾乎沒有什麽動靜。

坎蒂絲哭泣了起來,嘉瑪和維多利亞都在安慰它,告訴它第一次生下的孩子有許多都無法存活。

可是它是這麽小,這麽漂亮。

而且它還有個圓滾滾的泡泡球似的胎記。

想到這只幼崽如果存活對維多利亞家族來說會是一種多大的幸福,安瀾就忍不住盯著它瞧。

這麽不錯眼地盯著,她發現小虎鯨似乎並沒有完全靜止,它的氣孔還是在非常輕微地張合。

幾乎在同時,莉蓮也發現了。

大虎鯨們重新把幼崽牢牢地頂在空氣中,不敢把它朝水裏放,萊頓用鰭葉保護著它,不敢讓這有點古怪的氣孔淋雨,而維多利亞則不斷搖晃著它,水流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從老雌鯨的腦袋上往下流。

當風雨停止的時候,泡泡仍然在十分輕微地呼吸。

安瀾把腦袋沈到水中,再往上擡升,把海水潑在它的身體上;另一側的莉蓮也在做同樣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從她的喙上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小的震動。

旋即,奇跡發生了——

幼鯨氣孔呼吸時收縮的幅度好像大一些了,僅剩的一只胸鰭輕輕拍打,小小的眼睛裏漸漸有了神采,再也不是一片朦朧的樣子。

它吐了一個和胎記形狀一模一樣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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