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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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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世界上存在把動物當作財產看待的人,就存在把動物當作朋友看待的人。

國家公園救援隊的獸醫趙博士就是這麽個有愛心的老爺子,他在一次援非行動中作為專家被派出去參與野生動物保護計劃,從此一留就是三十年,保護區裏很多小獅子祖祖輩輩都是他看大的。

趙博士雖然年紀大了,人還活躍在一線,老人家覺得能救死扶傷是揚善積德的事情。於是這天下午護林員報告一來,他就點著自己的小組出發了。

一般來說每個小組都有至少六個成員,救助群居食肉動物時往往會再多出動兩個。

一來能各司其職進行快速救援,同時監控風險,方便控制局面;二來如果某些珍稀動物傷勢特別重,可以開啟運輸通道把它帶回營地,養好之後再放歸。

現在這兩輛車加起來就一共坐了八個人,至少四個都配著槍。

車子在黃土地上奔跑,一路搖搖晃晃,直奔西北角而去。因著地上先是有修建好的水泥大路,進了深處還有車轍構成的小路,所以行動得不算慢。

野生動物旅游業是許多非洲國家的重要經濟支柱,一些小國國土面積不大,自然保護區卻可能有十幾二十個。私人保護區尚且在超負荷運轉,這個相對較大的國家公園更是游人如織。

每天獸醫們都能看到來來往往的觀光車,這些車的駕駛員都是資深向導。資深都是資深的,論起守規矩來就良莠不齊了。有些向導恨不能把規定貼在車頂上,有些則狠松散,能為了追逐獅群開到犄角旮旯裏去,久而久之就壓出了路來。

開了大約有三十分鐘,一行人繞過樹林,到了一條小河旁,也就是等視野開闊了,才遠遠地看見目標。

河中段的地方趴臥著六頭獅子,其中一頭側臥著,動也不動,只是喘粗氣。聽到有車過來,年紀大些的兀自在那舔舐著受傷的成員,幾頭年輕的卻都警醒起來,跟著車轉頭,邊轉邊抖耳朵。

要不怎麽說動物跟人一樣越大越妖呢,趙博士在心裏想。

看看那些大獅子,就是七八輛車把它們團團圍住等著看狩獵,那真是眼睛也不會多眨一下。有的明星獅子知道游客是來看它們的,甚至會特意撲獵炫耀,或擺姿勢供人拍照,享受人群的驚呼聲。那架勢就和觀鯨船靠近時鯨魚出水展示自己是一樣一樣的。

按說來看西岸小分隊的游客也不算少了,但它們還是對陌生人很警惕。這也不壞。

趙博士知道這個小獅群。

應該說現在的獅迷就沒幾個不在關註水壩領地的。首先,它們的老子很有名氣;其次,水壩獅群有一頭白獅子,就是現在被趕出去流浪的那頭,它叫王子,也很有名氣;最後,小分隊下一代粉絲眾多,特別是圖瑪尼,保護區工作人員和大貓粉口中的“小希望”,官推一更新消息就是評論刷屏。

在這個距離,趙博士仔細一看,不得不承認——

確實個頭大。

他心裏就盤算起來:就以往的經驗來看,能長這麽大個的母獅通常雄性激素分泌旺盛,這就很可能會導致不孕。傳說中的柳瓦夫人一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小獅子,現在南邊薩比森的黃眼多年無子,這一頭估計也玄。

從傳承上來說這不是個好事,但從生存上來說這卻是個好事了……體型大意味著強健,意味著安全。有沒有孩子都不影響母獅長壽,但能不能打絕對能影響。

在趙博士思緒發散的時候,向導已經開始趕獅子了。他們要確保麻醉針能打到目標身上,而且還要留出足夠的空地讓獸醫們安心治療。

哨子響了三兩聲,打頭的亞雌就站了起來。它看著已經在獅群中頗有威信,哪怕還在擔心的老母獅都跟著站了起來,跟著讓出了位置。它們走出了一段距離,但沒有很遠,大約隔著十幾米。

“這能行嗎?”麻醉醫師嘀咕。

“獅子有獅子的想法。”趙博士呵呵一笑,“你別看它們坐那好像在防備,其實防著的不一定是我們。你看看她的眼睛,喲,現在都露肚皮了,是在讓我們叫她守著呢。”

這就很聰明了。

麻醉帶來的風險可不僅僅是藥物過量致死。

非洲老虎谷的運營人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們把一頭雌獅幼崽薩凡娜投放進去,想觀察老虎的反應。結果母虎朱莉非但沒有殺死它,還收養了它,把它餵養長大。

薩凡娜長大後一直幫助養母帶崽,同時幫助它擴張領地、擊退敵人。在它的影響下,朱莉硬生生成了群居動物,小老虎們也和獅子阿姨很親近。

有一次為了保護弟弟妹妹,薩凡娜驅逐了孩子的父親公虎希陶,後者一直對此懷恨在心。在運營者把薩凡娜麻醉搬家時,希陶將還未從麻醉中清醒過來的母獅鎖喉致死。薩凡娜死後沒多久,失去養女的朱莉也被其他母虎殺死了。

雖然這起慘劇和運營者的私心脫不了關系——沒有爭鬥就沒有關註,一對領主擴張太過不是他們樂見其成的——但對非洲其他保護區的許多救助小組來說,它都是一記警鐘。↙

人們擅自插手動物的生活,既然已經插手了,就要把事情做好,把事情做對。

趙博士在這方面一向是權威,他不僅是獸醫,在多年的野外行醫生涯中,也成了動物行為的分析大師,他的話,整個小組都是聽的。

人們一溜煙地從車上下去,拎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圍住了頭已經垂下去的亞雌。

“蘇麗,蘇麗。”土著醫生哈讚一邊翻檢它的傷口,一邊惡狠狠地叫罵著,“下手也太狠了,這群臭小子!”

從頭到腳都是傷口,鼻子裂了,後腿壞了,耳朵都被咬裂了,這是往死裏打。一想到再過幾年這群小子可能會追在母獅屁股後面爭風吃醋求人家跟自己交配,現在不開竅對著個小漂亮就恨不得給它打死,哈讚就大搖其頭。

要不怎麽說禿頭都是債呢。

“打成這樣還能長好嗎?”一個志願者湊上來問。

“能。”哈讚說,“別小看獅子的恢覆力,我們把傷口處理好了,塗好藥,上好夾板,剩下的就是靠自己了。你看看那邊那頭,先前通報的腿傷,多大一個血口子,現在不也好了?”

志願者順著指點朝西岸小分隊看去,同一時刻,趙博士也看了兩眼,檢查了一下同事的工作。

只見老母獅後腿上有個巨大的傷疤,行走起路來還有點跛,其他的倒是沒什麽大礙了。他暗自點頭,順勢看向了躺在最近處的、正在朝人群眨眼睛的小首領。

趙博士狐疑地蹲了回去。

他年紀大了,心就軟了,話也多了,一邊做清創縫合,一邊用母語絮絮叨叨已經習慣了,但剛才和那小獅子一對眼睛,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這頭獅子聽得懂他在說的話……

大概是錯覺。

一頭非洲獅,聽懂中文,怎麽這還是頭國際友人不成。

趙博士搖搖頭。

等他把全部都包紮好,不經意間也絮絮叨叨了得有半小時,再擡頭看時,就見那獅子還在盯著他。

瞧瞧那在腦袋上轉來轉去的耳朵,再瞧瞧那在地上拍個不停的尾巴,還有那眼神,怎麽看怎麽是人家都聽懂了,而且聽得不耐煩了,嫌他啰嗦。

趙博士當了一輩子獸醫,也見過不少老話說通人性的動物,別說貓貓狗狗知道感恩,就是在野外救的那些,養一陣子放回去,下次再去看,有的都還記得自己被救助過,有股親昵勁。

但是這頭獅子也未免太靈了。

那眼神看著跟人似的。

心裏念叨著,難免他就上了心

,走之前還在嘮叨:可躲得遠點兒吧,那幾個流浪是憋著氣呢,這傷口多危險啊,現在兩個傷員,再傷一個還活不活了。

結果沒過三天,護林員又給救助隊打電話了。

正好他老趙又在輪班,就過去了,這一回是從營地出發的,和拍紀錄片的趕在了一起。

一過去看到傷員,眾人都沈默了。

上次那個母獅是被打得很慘沒錯,這次這個公的看著簡直是要被打死了。

那背上的血洞比打印機印的還整齊,刷刷的兩排,尾巴根被咬得不像樣子,下腹也血糊糊的,不知道還能成不能。

向導一看見它的毛色就差點飆淚,白獅子多稀罕,現在成了紅獅子不說,指不定還得當獅太監。

加加羅感同身受地吸了口氣。

“這是被馬赫蒂打了?”哈讚問。

“……估計不是。”護林員回答。

下腹傷是雄獅打架常有的操作,咬他脊柱的這頭獅子牙洞間距和寬度則不像是雄獅,但下手狠辣,母獅一般沒有下手這麽狠的。趙博士邊檢查邊思索著,忽然一頭獅子的影像從他腦海中飄了過去。

他能意識到,大家也能意識到。

等三月救助報告在官網一發,所有人都意識到了。

這一下社交平臺上炸開了鍋。

【我錯了,真的,我還在為西岸捏把汗,沒想到它們直接給王子幹廢了。求求一定要治好這可是白獅子,白獅子太少了。】

【真猛,是真的太猛了,上次我就發現小希望打架像雄獅,下嘴都是沖脊柱去的,要不是可能犬齒還不夠長,說不定真能切斷。】

【王子估計是落單被抓了,雖然很慘但是……誰叫你們去欺負小姑娘!林德雄獅看了都要氣死!爸爸就是這麽教你們的嗎?】

【西岸小分隊已經這麽能打了嗎?現在兩歲半是這個樣子的嗎?怎麽看這群家夥都不像兩歲半啊,馬赫蒂的巨人基因實在恐怖,多生幾個吧。】

【說是把王子挪出去救治了,估計保護區也不想折損白獅,大家也別太擔心了。】

【我不擔心王子,我擔心救助機制,要是沒當場死掉的都去救,等王子康覆之後,水壩流浪肯定會變本加厲地報覆。說不定下次官網匯報就是減員了!】

這位粉絲只是訴說著擔心,沒想到一語成讖。

可他沒想到的是,最後減員的不是西岸小分隊,而是看著不可一世的水壩惡霸。

四月,水壩流浪的領頭雄獅在領地裏神秘消失了,護林員翻遍了整塊地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找到它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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