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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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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乎

面黃肌瘦的她流浪在街頭。已經不知餓了幾天了,她的意識都已經有些模糊。幾個路人走過,看到她是個小孩子,臉上露出了憐憫的神情。他們把手中的幹糧分出了一些,放在了她的面前。雖然只是些粗糧,但在饑腸轆轆的她眼裏,簡直是無比的美味。她趕緊拿起來往嘴裏送…

一只粗黑的手,奪走了她的幹糧。她驚恐地擡頭,看見是這附近的一名年長的乞丐。她本能地要去把食物奪回來,卻被粗暴地推倒在地,拳腳像雨點一樣落了下來…

“住手!欺負個小孩子,算什麽本事!”

毒打停了下來。她擡起頭,看到那名年長的乞丐被踢到了一邊,站起來拿著幹糧罵罵咧咧地跑了。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輕男子,站在了她面前。他伸手把她扶了起來,輕輕地撫著她臉上的青腫:“小妹妹,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吃頓飽飯,再把你身上的傷處理一下。”

他柔軟的手,有熟悉的感覺,一瞬間,她想起了父親即將隨軍出征之前的那一天,帶著她在臨淄的街市上游玩,太陽照下來,那種溫暖的味道。

那是父親的最後一次戰役,也是她記憶裏最後的歲月靜好。

此後,便只剩下了仿佛一夜之間蒼老的母親,默默拭淚的姐姐,和桌上一天比一天少的飯食。直到那一天…

她把手放進了年輕男子的手中,跟著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她沒有力氣去想他是否是壞人,甚至也沒有力氣去悲傷自憐,只要能吃頓飽飯,就已經足夠了。

“孫先生,我對不住你…”田忌跪坐在孫伯靈對面,嘆息著。

“別這麽說,這不能怪你。”孫伯靈安慰他說。

“我們在桂陵大敗魏軍,這可是齊國從未有過的事,大王也對我們賞賜有加,可是現在,大王卻還是要把你交給龐涓,我怎麽勸大王都沒用…”

孫伯靈嘆了口氣:“這不怪大王,怪我沒本事讓魏國撤軍。桂陵一戰並未傷及魏軍的主力,現在龐涓打了回來,齊國已經失掉好幾座邊城了,為了讓魏國撤軍,大王會答應龐涓的條件,也是情理之中。”

正說著,鐘離春闖了進來:“先生,跟我走,我帶你逃出去!”說著就過來拉孫伯靈。

孫伯靈趕緊制止她:“別胡鬧!我走了,田將軍怎麽辦,齊國怎麽辦?”

鐘離春氣憤地說:“你為齊國立下了汗馬功勞,齊國還是要把你交給你的敵人,你還為齊國想這麽多幹什麽?走,我們走!”

二人正僵持著,田忌打破了沈默:“孫先生,齊國對不住你,你走吧,不然若把你交給龐涓,齊國照樣不知道該怎麽辦!”

孫伯靈用力掙開鐘離春:“田將軍,鐘離姑娘,別急,讓我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鐘離春放開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孫伯靈沈默不語。

鐘離春又急了:“實在不行,我就闖進宮去,把主張交出孫先生的昏君庸臣全部殺掉!”

田國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對!都是因為軍師的計謀,齊國才有機會戰勝魏國,若把軍師交出,齊國必亡!我就是拼上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也要把軍師留在齊國,留在軍中!鐘離姑娘,我們走!”

“站住!”孫伯靈厲聲說。

田國一怔,停了下來。

鐘離春已經走到了門口,回頭看了看眾人,說:“你們都不去是吧,那好,我自己去!”說著就往門外走去。

田忌趕緊去追,孫伯靈也撐著拐杖跟了上去,總算在營房外面追上了鐘離春。孫伯靈抓著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來,少有的疾言厲色地對她說:“鐘離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話若是讓外人聽到了,是要滿門抄斬的?”

鐘離春拼命地想要掙開他:“我無牽無掛,不怕滿門抄斬!”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命不重要嗎?”

鐘離春正視著孫伯靈:“先生,只要能保你平安,能幫你建功立業,我不在乎我這條命!”

孫伯靈提高了聲音:“我在乎!”

鐘離春一怔,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孫伯靈看著她,緊緊抓著她的手幾乎要嵌進她的手臂裏:“鐘離姑娘,你一定要記住,不管什麽時候,為了什麽,你人都是最重要的,你首先要做到的,是活下去,其它的事,我們都可以想辦法,若命沒有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鐘離春嘆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那你說,你還能想出什麽辦法?”

孫伯靈放開她的手臂,沈默了片刻,突然眼睛亮了起來:“擒賊擒王!”

“擒賊擒王?”眾人一下都來了精神。

“對。答應龐涓,如期把我交給他,到那天,派兩名武功高強、勇猛無比的將軍押解我,把我交給龐涓,讓他驗明正身,然後趁他不備,擒住他,以死逼迫他撤軍。魏國軍隊長期在外作戰,已經疲憊不堪,士兵們多半已有撤退之意,若我們擒住龐涓,他們就不得不從齊國撤軍了。”

田忌首先反對:“不行!這個計策太冒險了,萬一失手,孫先生性命不保!我不同意!”

鐘離春也說:“先生,田將軍說得對,這個計策是拿你自己的命來冒險,你還有沒有別的計策?”

孫伯靈搖搖頭:“這是最好的計策了,正因為太過冒險,龐涓才預料不到,我們才會有機可乘。”

“那,派誰去押解你呢?”田忌問道。

“我去!”鐘離春首先發話。

“我也去!”田國隨後跟上。

到了約定的時間,兩名將軍把孫伯靈從馬車上扶下來,押著他向著龐涓走去。龐涓看著漸漸走近的孫伯靈,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一行人在龐涓面前站住,田國拱手道:“請龐元帥驗明孫臏正身。”

“師兄,我們又見面了。”龐涓得意地說。

孫伯靈笑道:“你還需要驗我?為兄會有假嗎?”

龐涓也笑道:“你不是常說兵以詐立嗎?這可不能馬虎啊。”

話音未落,只見田國沖上去撲倒龐涓,掏出袖中藏著的匕首對著他的咽喉,女扮男裝的鐘離春迅速搶過了龐涓的佩劍,刷刷幾劍砍倒了沖過來營救龐涓的幾名魏國護衛,一閃身擋在了孫伯靈的面前。

“都別動!動我就殺死龐涓!”田國對著沖過來的魏國士兵吼著。

魏國士兵停在了原地。

龐涓咬牙切齒地說:“你們殺了我,一個也活不成!”

孫伯靈走到他身邊:“我們本來也沒想活,尤其是我,既然橫豎是個死,不如先殺死你!”他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龐涓:“如果你要不想死,必須立刻還我邊城,從齊國撤軍!你答不答應?”

龐涓猶豫著。

孫伯靈冷笑了一聲:“龐涓,你不是一直很想成大器嗎?如今大器不成,反而死在了我們手裏,豈不可惜了?”

龐涓掙紮著想要推開田國的手,奈何田國力大無比,龐涓沒能得逞。孫伯靈直起腰,對田國說:“田國將軍,動手吧。”

“好!我答應!”龐涓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

鐘離春扶著孫伯靈坐上了回程的馬車,田國則上了隨後的一輛馬車。兩輛馬車一起啟程,往臨淄的方向駛去。

鐘離春喘了口氣,精神放松了下來,這才感到自己全身是汗。孫伯靈轉頭沖她笑了笑:“鐘離姑娘,謝謝你,剛才多虧了你和田國將軍,勇敢果斷,我們才能擒住龐涓。”

鐘離春也沖他笑了笑:“先生,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孫伯靈微笑著輕輕地拍了拍她,不再言語。他想起鐘離春方才的樣子,即便在那樣千鈞一發的時刻,他仍然看到了她堅定的眼神,還有揮劍的時候,她周身的光。

一陣冷風吹來,孫伯靈打了個寒顫,趕緊伸手捂著膝蓋防止受涼。鐘離春趕忙拿起身邊的一件衣服給他蓋在了腿上。

他暗暗地嘆了口氣。

雙腿的每一次疼痛,還有這個仿佛印在他身上的名字,無一不是未報之仇的證明和提醒。如此殘軀,怎麽忍心讓完美的她照顧一輩子,而如此黑暗的生命,又怎配沾染她的溫暖和光亮。

他只是慶幸,在這條艱辛的覆仇之路上有她與他並肩而立,雖然他仍然要時時獨自前行,卻不再是孤軍奮戰。只是他很清楚,並不是每條路的盡頭,都是永遠。

鐘離姑娘,等我大仇得報之時,你是否還在,又是否已隨著多年的風波周折漸漸遠去,成為了僅可回望的一個背影?

入夜,一個一襲黑衣的人敲響了臨淄城中一戶有名的占蔔者家的門。

“先生這麽晚趕來,有什麽事嗎?”占蔔者打開門。

黑衣人說:“我是田忌將軍的手下,他聽說您占蔔很準,所以特意托我來求卦。”

“不知田將軍想要問什麽?”

“田將軍乃田氏之宗,又手握兵權,如今欲謀大事,請先生斷吉兇。”

占蔔者大驚:“這是謀逆之事,我不敢斷!”

黑衣人嘆了口氣:“既如此,我也不勉強先生,只是麻煩先生不要將今晚的事告訴任何人。”說著,把帶來的黃金放在了占蔔者面前,轉身離去。

朝堂上。

“鄒相國這麽晚來見寡人,有什麽事嗎?”

鄒忌拱手道:“大王,微臣聽田將軍府內的人說,田將軍意圖謀反,今日還找了占蔔者問吉兇。”

齊威王不以為然:“田將軍不是這樣的人,鄒相國,流言蜚語豈可當真?”

“大王,微臣得到消息後,已派人捉拿了占蔔者,可作證田將軍占蔔一事。何況不管是不是流言蜚語,田將軍現在大勝歸來,正是得意的時候,又手握重兵,難免功高蓋主。微臣還聽說,當日田將軍和孫軍師曾執意違抗大王讓他們去趙國的命令,可見已對大王有不敬之心,若他真的領兵造反,恐怕會威脅到大王的江山社稷,大王還是提防一點好啊。”

齊威王沈默了片刻,答道:“你下去吧,此事寡人自會小心。”

將軍府中,田忌氣憤地走來走去。

“大王今天一早召見我,竟對我說,大戰歸來,我們一定累了,讓你我都交出兵權休息一段時間。我正奇怪大王為何出此言,一打聽才知道,鄒忌派門客假扮我的手下,去找占蔔者問謀逆之事,以此為由向大王誣告我意圖謀反。堂堂一個相國,竟然用如此的小人手段,真卑鄙!”

孫伯靈說道:“田將軍,我們剛剛大勝歸來,本就有功高蓋主之嫌,況且我們在外作戰,為了取勝,不得不違抗大王的旨意,大王對我們就更加忌憚了。這時候,鄒忌的誣告,只是給大王提供了一個理由而已,即使沒有鄒忌,大王也一樣會找別的理由懷疑我們意圖謀反的。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想想怎麽應對吧。”

“那你說,該怎麽辦呢?”

“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聽從大王的,交出兵權。只是即便如此,以鄒忌的心性,恐怕也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為保平安,我們還是先逃到別國躲一段時間吧。”

“不行!若我們交出兵權,兵權便會落到鄒忌一夥人的手上,若他們插手軍事,齊國必亡!”

“田將軍,為今之計,還是保全你自己的命要緊,若我們不交出兵權,大王一定會治你謀逆之罪,那可是要牽連你妻兒老小的性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相信大王不會一直受鄒忌的蒙蔽,只要保住性命,將軍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再說,就算我們交出兵權,軍中還有田國將軍他們在,鄒忌也奈何不了他們。”

“說的也是…我在楚國有位至交,我們可以暫時去他那裏避一避。孫先生,你快收拾一下,我們明日就可動身了!”

孫伯靈嘆了口氣:“我當然也要走,但不能跟你一起走。”

田忌一怔:“為什麽?”

“龐涓現在知道我逃到了齊國,那天我們又當眾羞辱他,他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若是聽說你逃到了楚國,一定會以為我和你在一起,就會派人去楚國追殺我,而我們沒有兵權,無法與龐涓抗衡,到時候不光我性命不保,還有可能牽連到你。所以我還是和你分開,去一個龐涓找不到的地方為好。我曾經在韓國靠近齊國的邊境處見過一條山谷,十分僻靜,從外面很難進入,我可以暫時去那裏躲一躲。”

齊國邊境。

田忌依依不舍地看著孫伯靈:“孫先生,我和家人就要從這前往楚國了,不能再送你們了…”

孫伯靈也依依不舍地看著田忌:“田將軍,不用再送了,你和家人到了楚國,要多保重…”

田忌低下頭去,一陣心酸:“這次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以前我們倆遇到事情可以商量,我的這些侍衛們也能保護你,現在讓你一個人去韓國,你的腿又不好,萬一遇到什麽危險…”

孫伯靈淡淡地笑了笑:“放心吧,有鐘離姑娘和我一起,鐘離姑娘劍術高強,我們不會有事的。”

田忌仍然低頭不語。孫伯靈拍了拍他的肩:“田將軍,快上路吧,走得晚了又要走夜路,不安全。鐘離姑娘會定期跟你聯系,這樣臨淄這邊一有什麽動向我們也都會知道的。”

田忌對孫伯靈一拱手:“孫先生,保重!”

孫伯靈頷首道:“田將軍,一路平安!”

田忌轉身離去。孫伯靈久久地凝望著他遠去的馬車…

齊韓邊界的山谷裏,孫伯靈在鐘離春的攙扶下沿著崎嶇的山路艱難前行。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彎下腰揉著膝蓋。

“腿疼了?要不歇會兒?”鐘離春關切地問。

孫伯靈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山谷裏潮氣大,我的腿最怕潮氣…”

鐘離春扶著他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歇會兒再走吧,也不差這一會兒。這翻山越谷的,真是難為你了。”

孫伯靈輕撫著疼痛難忍的雙膝,緩了口氣,看了看鐘離春:“你也坐下歇會兒吧,這一路你又要背著行李,又要照顧我,太累了。”

鐘離春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

孫伯靈把行李從她背上拿下來,放到一旁,又伸手幫她揉了揉肩背:“剛到這也沒個住的地方,只能先找個山洞湊合著…你也真是的,留在齊國多好,非要跟著我到這種地方過苦日子。”

鐘離春沖他笑了笑:“先生,我說過,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這山谷這麽難走,龐涓又在追殺你,我更得跟著你來了。你放心吧,我這麽多年走南闖北的,過過的日子比這苦多了,這不算什麽。”

孫伯靈心裏一暖。他看著鐘離春清澈而堅定的眼神,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縱然你能承受命運的苦,我又怎麽舍得讓你和我一起背負沈重的命運。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說道:“我好多了,咱們快走吧,還有不少東西在山腳下放著,一會兒天黑了,再去拿就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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