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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刺眼的陽光,照著車水馬龍的臨淄城。行人匆匆走過,喧鬧聲混合著叫賣聲,都融入了炙熱的空氣裏。

這樣的正午,像極了那一天,那個開始得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外出的她們被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撞倒在路邊,馬車中露出了一張淫.欲橫流的臉,掃向姐姐的戲弄眼光,如同猛獸看向掌中的獵物…

第二天晚上,幾個人破門而入,姐姐被粗暴地拉起,甚至還來不及穿件衣服,就如同貨物般被拖到門外的馬車上,她淒慘的叫聲劃破夜空,但片刻後,隨著鈍器的撞擊聲和一聲悶哼,便沒了聲音…

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卻被一劍刺中心口,鮮血噴湧…

年幼的她縮在黑暗的柴房角落裏全身發抖,拼命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孫先生,有人找你。”

躺坐在榻上的孫伯靈轉頭看到來人,驚喜地叫出聲:“鐘離姑娘!”說著就要從榻上下來。鐘離春趕忙跑過去制止了他。她在他的榻邊坐下:“孫先生,你在這裏一切可好?”

孫伯靈笑著點點頭:“嗯,我挺好的。你怎麽來了?剛到嗎?”

“我是來照顧你的,那天跟你分別之後,我一直不放心,所以辦完事我就趕緊過來了。剛才我到將軍府先見了田將軍,他說你自從來了之後就一直在這養傷,就把我帶到這來了。你的傷怎麽樣了?好些了嗎?”鐘離春說著就要掀開孫伯靈的衣袍查看他膝蓋的傷口,孫伯靈坐起來制止了她:“已經好多了,沒事。”

“你多休息,當心腿,傷還沒好全呢。現在我也來了,有什麽事你只管叫我,我給你辦。”鐘離春起身準備為孫伯靈整理一下房間。

“你歇著吧,奔波了一路,你也累了。”

“沒事,我體力好著呢。”

“對了,你說你是來齊國辦事的,辦得怎麽樣,順利嗎?”

鐘離春整理房間的手停了一下:“嗯,還可以…”

孫伯靈一楞,見她遲疑的樣子,便沒再追問。

鐘離春轉頭對他笑了笑:“你餓了嗎?等會兒我去做飯,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陰冷的刑房中,孫伯靈被綁在柱子上,手持利刃的刑吏步步逼近…

“不,求你了,別傷我的腿…”他驚恐地拼命哀求著。

刑吏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留你一條命,該知足了!”

利刃貼上皮膚,是他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冰冷感,緊接著,一陣徹骨的劇痛,他甚至聽到了刀刃割斷膝蓋筋骨的聲音,頃刻間,天昏地暗…

“啊!”他慘叫一聲,猛然驚醒。

“你怎麽了?”黑暗中傳來鐘離春的聲音。片刻後,她點上燈,坐回榻邊看著他。

孫伯靈喘息著,感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沒什麽,做了個夢。”說著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腿。

鐘離春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夢到了受刑那天…”

孫伯靈嘆了口氣,點點頭。

鐘離春心疼地說:“我白天給你上藥的時候看你傷口還腫得挺厲害的,可能是你腿太疼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說著,她拿過一塊軟布幫孫伯靈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再疼,也比前一陣子好多了。也是現在精神松下來了,在魏國的時候只顧著想怎麽逃出來,倒是沒做過這樣的夢。”孫伯靈喘了口氣,回過神來:“哎,你怎麽在這啊?”

“我不放心你,怕你萬一半夜有什麽事要起來,不方便,就留在這守著你了。”

“嗐,我能有什麽事啊,你快回去睡覺吧。” 孫伯靈有些窘迫,到底還是讓她看到了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

鐘離春不理會他,只是幫他掖了掖被子:“出這麽多汗,你別著涼了。”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說:“沒事,都過去了,你現在已經安全了,別想這麽多了,快睡吧。”

孫伯靈這才感到自己全身一直在不受控制地發抖。他又嘆了口氣,把臉轉到了一邊,閉上了眼睛。

“先生!”鐘離春走了進來。

孫伯靈擡頭沖她笑了笑:“有什麽事嗎?”

鐘離春把手中的簡冊放下:“這是你前幾天向田將軍借的兵書,我給你拿來了。”

“好,放這吧,謝謝你。”

“先生,”鐘離春看了一眼他手中拿著的簡冊:“你上次看完的那些兵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孫伯靈放下簡冊:“好啊,你想看哪一冊?”

“從第一篇開始看吧,我一直想學習兵法,只可惜當時鬼谷先生沒收我。”鐘離春有些郁悶地說。

孫伯靈指指旁邊的一堆簡冊:“你自己拿吧。”停頓了一下,又說:“鬼谷先生確實有規矩,不收女弟子,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了。現在我這的兵書,你想看隨時都可以來看,有什麽不懂的我也可以教你。說起來,要不是因為你去過鬼谷,我也不會認識你。當時在魏國,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鐘離春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先生,你當時為什麽會想到去找我幫你呢?”

孫伯靈一陣沈默,鐘離春見他不語,抱歉地說:“對不起,先生,我不該又提起那些讓你傷心的事…你就當我沒問吧。”

孫伯靈淡淡地笑了笑:“沒關系。其實在鬼谷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能說出‘女人也能殺人,也能帶兵打仗’的女子,必不是尋常之輩。那天,在魏國的街上,我被幾個人毆打,無法脫身,是你出手相救,我認出是你,也看出你身手不凡,又有正義感,所以趁別人不註意悄悄跟上了你…”他輕嘆一聲:“當時為了防止龐涓再加害於我,我必須趕緊逃出魏國,可一直找不到人幫我,我的雙腿不能疾走,自己又逃不出去,所以就算有些唐突,我也只能求助於你了…多虧了你那天救了我,也多虧了你肯幫我去齊國聯系田將軍,讓他派使者來秘密接我逃到齊國,不然我恐怕早就死在魏國了。”

鐘離春氣憤地說:“那些人也太欺負人了,幾個人打你一個,眼看著你全身都是傷了,還不停手。那天要不是我急著去齊國辦事,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孫伯靈苦笑道:“這世上的人哪有不是拜高踩低的,我當時只是個沿街乞討的瘋子,又是個殘廢,自然人人可欺了。”

鐘離春輕聲安慰他說:“先生,好在現在你已經到了齊國了,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我聽田將軍說,他今天用你給他出的計策,賽馬贏了千兩黃金,他打算趁這個機會把你舉薦給大王,想來很快你就可以得到重用了。以你的才華,一定會建功立業,受人敬仰,總有一天,你也會帶著齊國軍隊打回魏國去的,到時候,你的仇就可以報了。”

孫伯靈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言語。

建功立業?他已經不再奢望。

畢竟,馳騁疆場,對於終生殘疾的他來說,已永無可能,身為一個兵家,不能馳騁疆場,從此無論做出何等成就,他的功業,也終究只能是殘缺的。他再也不可能如少時設想的一般在戰場上酣暢淋漓地與敵軍交戰,那些曾經的夢想,連同當初那個躊躇滿志的他,早已碎在了酷刑加身的那一刻。

只是,他也絕不甘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潰敗。他要活下去,不管用什麽方式,不管再艱難,他也一定要活下去,只為了有一天,能覆仇雪恨。

一切功名,皆是虛妄,若不是為了覆仇,他也沒有必要拖著這副殘軀在這世間艱難存活。親人早已離世,摯友也已變成了仇敵,在這世上,除了覆仇,他已經了無牽掛。

當他踏入魏國的時候,沒有想到,他最親近最信任的兄弟,會因為嫉妒,因為一部兵法,設計讓魏王降罪於他,對他施以酷刑,企圖將他變成廢人,又幾乎將他謀害致死。

而當龐涓將他陷於萬劫不覆之地時,也沒有想到,非人的折磨也會讓人迸發出非人的勇氣。

當他在刑傷的劇痛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時候,當他為了脫身不得不裝瘋受盡苦楚的時候,當他遭人毒打遍體鱗傷的時候…他反而不想死了。

死是最容易的,不過是一條命而已。這些經歷,已經比死亡慘烈百倍千倍了。

他不會怕死,事實上,他什麽都不再怕,因為,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賭上自己所有,拼命地活下去吧。

“先生,你怎麽了?”

鐘離春的聲音,讓孫伯靈回過神來。他嘆了口氣,輕輕地說:“沒什麽。”

鐘離春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孫伯靈,說道:“先生,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別想那麽多了,都過去了,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你放心,我既然跟從你了,就不會置你於不顧,以後不管你要去哪裏,做什麽,我都會和你在一起,幫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會保護你,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

心裏的堅冰似乎融化了一點,孫伯靈擡起頭,正對上鐘離春看向他的目光,她的眼神裏,有他剛剛決意舍棄的溫暖和清澈。

也許上天終究還是對他有一絲眷顧吧,在他的世界即將被黑暗填滿之時,給他照進了一點微微的光亮,在他遭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時,有了一個默默守護他的人。

鐘離春沖他笑了笑,用高興的語氣說著:“田將軍告訴我,他今天賽馬贏了,準備在府中設宴慶祝,先生,我們一起去吧!”

孫伯靈遲疑了片刻,鐘離春見他不動,關切地問道:“腿又疼了嗎?來,我扶著你慢慢走過去吧。”

孫伯靈搖了搖頭:“不用,我自己能走。”說著就扶著拐杖艱難地站了起來,吃力地往門口走去,鐘離春緊緊地跟在他身邊。

打開房門,久違的陽光撲面而來,他一瞬間有些恍惚,想起方才鐘離春告訴他的話,也許,就要邁出覆仇的第一步了。

來吧,不管發生什麽,他都將坦然面對。

宮殿裏,相國鄒忌跪坐在齊威王的面前。

“微臣聽說,田將軍近日向大王舉薦了一名有才之士?”

齊威王點點頭:“不錯,此人名叫孫伯靈,田將軍與寡人賽馬曾屢賽屢敗,前幾日卻勝了寡人一次,寡人以為他換了幾匹好馬,問了田將軍才知道,原來是用了孫伯靈給他出的計策。寡人見孫伯靈智慧過人,又聽說他獨得孫子兵法,他來到齊國,是齊國之幸,有他在,想必能幫助寡人戰勝魏國,稱霸諸侯啊!”

鄒忌拱手道:“大王英明!只是微臣聽說,孫伯靈是魏國的要犯,大王如此重用一位刑餘之人,恐怕天下諸侯聽說了,會恥笑齊國沒有人才,饑不擇食了。”

齊威王不以為然地說:“寡人已細細查問過,孫伯靈確實是個人才,如此,寡人重用他也是情理之中,又怎麽會遭人恥笑呢?”

鄒忌搖頭道:“大王重用人才固然好,但其他人未必有大王的英明,孫伯靈身為兵家,將來是要任職軍中的,可他身有殘疾,卻在軍中擔任要職,如何能服眾呢?”

齊威王一陣沈默。

鄒忌繼續說:“何況,孫伯靈是田將軍舉薦的人,自然和田將軍一黨,田將軍本就手握兵權,若他的黨羽接連得到重用,大王就不怕他會功高蓋主,有謀反之心嗎?”

齊威王不悅地說:“鄒相國,寡人知道你與田將軍一向不和,但你做為齊國的相國,應當公私分明,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使賢才不得重用。”

“微臣不敢!大王,微臣是為了您的江山社稷著想。若田將軍勢力過大,有朝一日意圖謀反也未可知,到時候,齊國才真的危矣!”

“那麽鄒相國認為寡人應該如何做呢?孫伯靈是難得的人才,若他不能為寡人所用,未免太可惜了。”

“大王,您當然可以重用孫伯靈,但也應防患於未然,即便重用他,也該時時震懾他,也是震懾田將軍,以防他得意忘形,擁兵造反,動搖大王的江山社稷。”

齊威王笑道:“不妥,不妥。寡人既然決定用孫伯靈,就不該懷疑他,否則他怎麽能夠為寡人盡心盡力呢?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他身有殘疾,任職軍中很難服眾,所以此事還得多做點別的文章才行。鄒相國,你先下去吧,待寡人思慮過後再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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