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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圓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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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圓玖

不行「下策」,不留「死局」。

這是文德皇後行事的準則,亦或者說是底線。

身處太極宮中,莫說李暻這般受她教導長大又身居高位之人,就連崔稚晚身旁總是草率從事的侍女素商,亦因在先後身邊伺候過許多時日,也成日將「凡事必留一線後路」掛在嘴邊。

崔稚晚總算想起,自己是先看到了太子殿下用三年時間在西線屢次大獲全勝,贏得幾乎蓋過天威的聲望的結局,而後再去推斷他在最初便算計好了一切。

可聽了李暻的話,她才恍然意識到,並非如此。

其實,在那個時間送李萬隆歸突厥,確實乃是「下策」。

而這「下策」又因他很快的被殺,而徹底成了死局。

一個屬於太子殿下的「死局」。

於整個大梁而言,雖損失一人,可對手也拱手送上了一個興戰的理由,所以棋局未變,不過殊途同歸而已。

可是,於公開在朝堂之上鼎力支持這條路的李暻而言,為了報仇,為了善後,甚至為了阿耶乃至朝臣日後的信任,他除了請纓,除了必勝,再也無路可走。

仔細想來,彼時的太子殿下確實需要戰功,可那時,他還有擁有聖人的鼎力支持,所以與其這麽早便鋒芒畢露,為自己惹來忌憚,倒遠不如藏鋒斂銳,徐徐圖之。

崔稚晚知道,即便當年的李暻會有思量不周,以至未曾想到送走李萬隆的後果中會有此一種,可一直在他身後為他掌舵的先後不可能亦看不到其間的隱患。

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個含著「死局」可能的「下策」。

偏偏,太子妃認識的太子殿下,是慎重到哪怕僅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絕不會允許自己被逼至無路可擇境地的人。

所以,彼時,定然有讓李暻一定要這樣的選擇的理由。

而現在,他清清楚楚的告訴她,是因為她。

總有一日,李暻將會身系天下萬民,去真正肩負起重若天穹壓頂的東西,且那些,件件都要比兒女情長重要千萬倍。

所以,他的每一個決定從來皆包含著許許多多的思慮,數不勝數的博弈。

哪怕僅走一步棋,都常常能夠牽起無數讓人難料的局。

作為枕邊人的崔稚晚比任何人都看的更清楚,太子殿下有多麽想,又在如何盡全力做好他應做的一切。

可亦因如此,她也早就明白,這樣的李暻,此生恐怕都無法為了任何一個人,去妄自扭轉那些「大梁」需要的結局。

因此,哪怕有一日,他要以她為刀,甚至需她為這條必須走下去的路濺血,崔稚晚皆可以像當初在立政殿外告訴聖人的那樣萬分肯定。

「我絕不會恨他。」

甚至,她盼他一往無前,盼他大獲全勝,盼他成為萬人稱頌的明主。

可她卻從來沒有盼過他,會為自己止步。

然他卻說,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在通往終點的途中,李暻不僅願為崔稚晚頓一次足,且還可以繞許多遠路,乃至後退千百步。

面對這個遠超意料之外的無奈卻溫情的李暻,腦中驟然空白一片的崔稚晚竟在完全不知所措之下,只知楞楞的看著對面之人,許久許久。

見方才還「能言善辯」的太子妃忽而一言不發,只知呆呆的盯著自己,一如酩酊之時的模樣,明明早就嘗到銀杯之中酒味稀薄的太子殿下,終於不得不懷疑,小般娘子是不是從下一息開始,便又要「撒酒瘋」。

好在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便立刻將她的神魂喚了回來。

李暻剛要再次開口,不料寢宮內唯一的那支燈燭竟在「劈啪」一聲後,驟然熄滅。

兩人皆因這突如其來的黑暗,沈默了一瞬。

趁著此時,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力氣,原本還因體虛目眩而無法順利起立的崔稚晚竟蹭的站了身來。

不等李暻反應,她便勉強借著月光,疾步朝臥榻奔去,而後徑直躺下,並快速用寢被將自己從頭到腳團團裹住。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而今夜,這場看似註定要大鬧一場的局勢,亦因她這番完全不合常理,且沒有任何預兆的轉變,驟然收尾。

被獨自棄留於桌案前的太子殿下,如墜五裏霧中。

空坐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反應過來。

所以,自己忍住幾乎灼傷耳廓的赧然表了半天心意,結果便是……

惹得太子妃又不想同他說話了?

想著崔稚晚這會兒應絕不會看向自己,李暻偏過身子,擡手在額角始終疼痛難消的那點重重的壓了壓。

通往至高無上的路,每一腳皆沾著血腥,每一步都踏的殘酷,哪怕對面之人是舊臣,是故友,是父兄子侄。

太子殿下早已確定,他絕無半分手軟的可能。

因此,世人皆可咒他心狠,懼他無情,只要需要,他皆可都會好好安撫,偶爾利用。

然,李暻無法心安理得的用同樣的法子去「對付」崔稚晚。

所以,即便她信誓旦旦的同他說了再多次「不會怕」,可他卻還是不願她親眼看到自己冷厲浴血的樣子。

或者說,太子殿下是……

「不敢」。

可眼下……

自己是將她逼到如何地步,才能讓成親四載連一句「喜歡」都羞於表達的崔稚晚,竟說出了「耗盡力氣,才走到你面前」的話。

李暻垂目,嘆了口氣。

半晌,沒處盛放的無可奈何終是伴著眉梢揚起的笑意,緩緩流淌了出來。

「罷了,團拜會之事,且遂了她的心意吧。」

李暻如此想。

只不過,按原計劃,那夜太子殿下本處於「被動」的位置,需得盡量按兵不動,才好偽裝出毫不知情,以便真正掩人耳目。

可若要繞開太子妃的視線再動手,那他便不能只待他人入吾彀中了。

剩下的這幾日,李暻恐怕又要夙夜難眠,繼而「大動幹戈」了。

然而,太子殿下還在籌謀,尚未到真正出手之時,變故再次陡然而生。

景隆二十一年,臘月二十三日。

太子殿下正在光天殿與臣屬議事,忽見玄序神色慌張,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

等閑這個時候,他絕不會入殿內打擾,只是今日情況特殊,玄序實在怕自己若沒有及時稟告,殿下回頭會怪罪是小,若是錯過什麽,那便才是真的糟了。

見殿下的視線掃了過來,他立刻附在他耳邊,低聲稟道:

“娘子墜湖了。”

原本李暻觀他形色,便已猜到事情應是與崔稚晚有關,可這話一入耳,他的心口還是驟然緊縮到了抽疼的地步。

左右朝臣皆清楚察覺到,平日喜怒不行於色的太子殿下竟在斂眉閉目掩飾眸中差點便要傾瀉而出的情緒,當即心中惶惶,以為正在商議要調整的「計劃」,遭遇了未曾想象過阻礙。

可不料,李暻再開口時,卻只留下了「推後再議」四字,便起身走出了光天殿。

被留在殿中的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到底出了何事,能讓速來穩若泰山的大梁儲君匆忙到連一句交代都來不及說完。

可他們手上皆是需要盡快解決之事,想著殿下素來穩妥知輕重,這「再議」應也不至於被推到太後。

於是,一時之間,也沒人真的起身離開。

自先後離世後,團拜會交由太極宮中位份最高的四妃輪流主理。

這一歲,輪到崔惠妃。

而今天,乃是排演之日。

依慣例,她需得請上幾個相熟的貴婦貴女先行觀賞,以便盛會開始前再做最後的調整。

話雖如此,可誰不知,年末的這最後一場宴會上的節目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又反反覆覆不知已演練過多少回。

若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哪個非要在這一刻還要去在雞蛋裏挑骨頭,觸人黴頭。

所以,說到底,這場提前的品鑒會不過是走個過場,真正重要的其實是作為主理人的四妃,到底會在此時邀誰前往。

同是清河崔氏出身,沒有任何意外,崔稚晚自然必在崔惠妃的邀請之列。

然而,團拜會辦了一年又一年,越往後越難玩出讓人驚喜的花樣。

雖說去歲出了刺客一事,可杜淑妃安排的那些節目確實精彩紛呈,讓貴人們在宴後津津樂道了許久。

壓力纏身,崔惠妃自然不想落了下乘。

因而,這一次的主舞臺別出心裁的全部被安排在了太極宮的西海之上。

偏偏太子妃真正親近之人皆知,她少時在李萬隆圍堵之下,寒冬臘月在冰冷的池水中泡了大半日,後又因滑入水中嗆到險些喪命,所以,內心其實對池湖一類的深水很是排斥。

更何況,歲餘時節,湖邊風大。

也許對旁人沒什麽大礙,可崔稚晚身體不佳,本就畏冷非常,但凡被那濕而寒的空氣裹挾上一次,定然又要難受上好幾個朝夕。

真要論起來,這亦是李暻不想她出席此次團拜會的理由之一。

所以,早起之時,太子殿下其實想勸她今日便莫要提前去受這罪了。

可兩人因除夕之時她是否參宴的問題已爭執了近一月。

他確實擔心話一出口,又要惹她多心。

於是,終是只交代蘭時多為太子妃添些衣物,再備夠暖爐,便離開了。

誰料,不過是湊趣看個節目,重重守衛之下,竟還會出現以前從未有過的貴人墜入湖中之事。

而這人,偏偏還是崔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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