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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廿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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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廿陸

崔稚晚想了又想,直到日光慢慢熄滅,低沈的暮色籠罩了整個房間,她卻仍是完全找不到任何兩全其美的辦法。

此事根本沒有任何道理可講,是權力的爭鬥,讓「還死者清白」與「保東宮安穩」變成了只能取一的境況。

其實,崔稚晚心知肚明,並沒有什麽好掙紮的,這本就是一個早已寫好答案的抉擇。

在她四年前選擇靠近李暻的那一刻,已註定終將會被卷入了沒有休止的爭鬥和陰謀的旋渦,無從拒絕,無法反抗。

因為她,不僅是李暻的妻子,更是東宮的太子妃。

但凡身處此位一日,她便和太子殿下擔有同樣的責任。

那就是,無論阻礙是什麽,他們都必須要竭盡全力,以求在儲位之爭中取勝。

若不這樣,你死我活的政權鬥爭中,東宮要如何才能護住羽翼之下,將全族榮辱乃至於性命壓上,助李暻乘風而起,矯翮雲霄的所有人?

說到底,崔稚晚遲遲不願開始行動,不過是因為,她實在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堅守了這麽多年,痛恨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輸給了「皇權」二字。

蘭時見太子妃自午後至今,一直無言枯坐,知她恐怕尚有未尋到答案之事。

怕擾到娘子的思緒,她放輕手腳,小心翼翼上前,想將燈盞點燃,卻忽聽見她輕聲似喃喃的問道:

“終於到了要丟掉「崔小般」的時候了嗎?”

蘭時一楞,偏頭看去。

只見太子妃浸在一片昏暗中,雙眸空洞,滿身皆是無措的茫然,仿佛被誰挖走了靈魂。

她不知問題從何處而起,更不清楚該如何回答。

於是,蘭時合上火折,沒有將燈盞點起,而是跪坐在崔稚晚旁邊,只盼能陪她撐過此刻的煎熬。

沒過多久,崔稚晚將雙眼合上,再睜開時,眸中的空曠已然掃除幹凈。

她輕聲吩咐道:“點燈吧。”

不能再耽擱了,得盡快想出對策。

眼下,崔稚晚尚猜不透,那個幫助白樂安執行覆仇計劃的人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麽。

如果她冒然將這件關鍵證據銷毀,只怕不僅會打草驚蛇,也許還會將明面上收藏此物的素商置於險境,萬一惹出更大的禍患,反而得不償失。

想及此,崔稚晚用手指在「春寂寥」中的那頁無名女屍的「驗屍筆記」上摩擦了片刻,眉間不自覺的攏起。

按照裴繼衍的慣例,這裏應該已經留下了平昌的指印。

只是木櫞汁液烤過之後,指紋便無法再次恢覆隱形。

所以,在她有十足的把握前,絕不可能將之放在火上炙烤以確認此事。

不過,這世上知曉裴繼衍會在自己的「驗屍筆記」上印上指紋的人,應當極少。

崔稚晚猜測,最起碼制造這件證據的人絕不知道。

否則,這樣一個獨屬於裴少卿而旁人不知緣由,又能很快證明死者身份的最直接的證據,完全可以用丹泥清清楚楚的印出來,豈不對他們更有利。

二月時,裴繼衍是被無緣無故綁去驗屍的,所以,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枚隱藏的指紋更可能是他為了防止出紕漏,甚至被利用,所以,趁他人不註意時,悄悄印上的。

換而言之,在證據被呈上公堂,交還到裴少卿手中之前,絕不會有人提前去驗證這個他早就留好的秘密。

這就是崔稚晚的可乘之機。

前提是,她能偽造出一張看似一模一樣的假證據,用來瞞天過海。

同時,還能不讓裴繼衍在火烤「驗屍筆記」之後,找到那枚真正的屬於平昌的指紋。

李暕歸來,此案再掀起風浪之前,臨摹出一份字跡完全相同的「驗屍筆記」,對於崔稚晚來說,並非難事。

難的是,如何得到裴繼衍所用的摻雜了鶴欒果的墨錠,以及用木櫞汁液印出清晰指紋的方法是什麽?

墨錠數量稀少,以裴少卿嚴謹的性格,她即便找人偷來,也定會立刻被他察覺,更何況他還是聞名整個大梁的神探。

因此,從裴繼衍那裏下手,無異於引火燒身。

退而求其次,鶴欒果本身來自於茹娘。

崔稚晚在清河郡時,與茹娘性情相投,有過不錯的交情。

可商人重信,既然已經承諾過只將鶴欒果賣於裴繼衍,茹娘便絕不可能留有任何私藏,更不可能將之轉手於旁人。

至於更早的源頭……

崔融曾說過,那個胡商每三年才與茹娘交易一次。

他是誰,他們何時交易,而今年又是不是鶴欒果成熟的那一年,崔稚晚全然不知,因此,更無法將希望寄托在如此渺茫不定之事上。

那麽,還可以從哪裏弄到這種會讓墨水呈現出特殊顏色和味道的香料呢?

崔稚晚盯著案幾上的「驗屍筆記」,雙臂不自覺的在胸前交叉,手指卻不停的摩挲著臂彎處的衣裳。

忽而,一句話閃過她的腦海。

「茹娘寫信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裴繼衍和我,並隨信寄來了一小包鶴欒果粉,讓我們自己試試看。」

是崔融那時同她講起裴繼衍墨錠的來歷時,說過的話。

那包裝在小小香囊中的鶴欒粉並不算多,可與裴繼衍立刻潛心研究不同,崔融收到後,只是用香匙取了一勺摻入墨中,親眼瞧了瞧效果,以便寫入書中。

此後,他再也沒用過。

因知這香包中裝的東西與「裴郎君探案集」有關,又來自茹娘,素來細心的洲白怕自家郎君還有需要之時,便將之與別的香料收到了一處。

那日,崔稚晚搬出箱子,與崔融聊及此事時,洲白在旁聽見,見她好奇,還特地稟了崔三郎後,將剩餘的鶴欒粉找出來,讓她親自試了試。

因裴繼衍後來對鶴欒果入墨之事進行了改良,所以,崔稚晚一用便發現,用茹娘寄來的粉末直接與墨水混合,已經很難達到與「驗屍筆記」上一模一樣的書寫效果。

不過,世族貴女皆要會侍香,離開清河郡前,崔家大娘子幾乎手把手教會了她這項本事。

而彼時,正是崔稚晚對調香制香一事樂此不疲的時候。

所以,她當下便決定學以致用,來來回回試了好多個法子,想讓兩者融合的更加細膩。

此後數天,崔稚晚皆沈浸在此事之中。

終於,在鶴欒果粉末消耗了大半後,她調配出了從味道到效果,皆能與裴繼衍的筆墨九成相似的香方。

當她得意洋洋的臨摹了一副裴繼衍的「驗屍筆記」,讓崔三郎猜猜哪一個才是真的時,一向懶散自得的崔融難得收斂了笑意。

他根本沒有細看,接過之後,便直接將那真假兩張紙一並點燃,而後扔進了火盆裏。

崔稚晚瞧著自己辛辛苦苦多日的成果頃刻間便被火舌吞噬幹凈,剛要發脾氣,卻見崔融滿臉冷色,道:

“摹寫他人筆跡至無法分辨之境,從來都是大忌,太極宮中更是如此。

“你要是還想活,從此刻起,便要徹底忘了自己有這種本事。”

也許是崔三郎當時的表情太過認真,以至於這麽多年,崔稚晚一刻也未敢忘記此話。

哪怕遇見再喜歡而不可占為己有的書帖,哪怕是常年擱在她的案頭,已經臨了無數遍的李暻年少時乘興落筆的那副《洛神賦十三行》,她也從來只敢寫到七八分的相似。

可今日,她不僅想要重新拾起這個要命的本事,還膽大妄為到用調好的木櫞汁寫了一封無字信,企圖向崔三郎討要他手中最後剩餘一點的鶴欒果粉。

此時,崔融因要主持家祭,在母親的急催之下,正在返回清河郡的路上。

竇旬不敢耽誤片刻,一路快馬加鞭追上他之時,崔三郎只覺太過荒唐。

早在許多年前,他便從被自己留在長安,照顧崔稚晚的劉翁口中,聽過這個與他們交往甚密的聰敏的少年郎君。

後來,他更是因茹娘與此人在洛陽商場相爭不下,聽她義憤填膺的罵過對方「奸詐」,也因此幫她出過應對的主意。

當然,崔融也從崔稚晚的口中,聞過他不止一回。

可是直到這一日,才真正算是他們二人首次照面。

而這「第一次」見面,竇郎君二話不說便塞過來一封連署名都沒有的無字信,信中索要的竟是他多年好友裴繼衍獨門墨錠所需的鶴欒果,實在是讓人瞠目。

木櫞汁的事兒,他只同崔稚晚說過一回。

崔融還未讀信前,便已猜到竇旬如此匆忙,是在為誰奔波。

用了如此隱秘的手法寫信,沒有通過東宮的人手,崔稚晚所圖謀的事兒,顯然是要瞞過太子殿下的。

而她要鶴欒果,又代表此事一定與裴六郎的驗屍筆記有關。

崔融垂目思考了片刻,當即心下一沈。

近來與裴繼衍有牽扯,又能勞煩太子妃出手的事,大概只有二月時盛傳過的「裴少卿疑似為平昌公主驗屍」之事。

看樣子,她得到並看過那份「驗屍筆記」了,而且還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

否則,凡事皆將「人心公道」擺在首位的崔小般,恐怕也不會為了包庇兇手,不惜暴露自己一手臨摹本事,去偽造出一份假的。

難道平昌貴主的死,還能牽扯到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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