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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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時晏回來後，先回家睡了整整三天。
等他意識徹底清醒，已經是第四天傍晚了。
家裏沒人，楚時晏閑著無聊，幹脆開始收拾行李。
楚千下班回來，就見攤了滿地的行李箱，以及正躺在沙發上擺爛的楚時晏。
見楚千回來，他轉頭看了眼，然後試著爬起來……爬不起來。
楚時晏：“睡四天，人睡廢了，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楚千：“那就再休息會兒，反正沒別的事，不急。”
楚千坐在沙發上，順手就從楚時晏的行李裏拿了些衣服來整理。
楚時晏在對面看著。
楚千收拾著收拾著，從一堆衣服裏抽出了一條明顯很舊的襯衫。
說它舊吧，它還挺幹凈的，說它新吧，它已經被洗得發白了。
楚千提著這襯衫，問：“這是你幾年前的衣服？”
楚時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頭發，回憶道：“五年前吧，我出道那天穿的衣服。”
在某些時候，楚時晏有他自己的儀式感。
楚千點點頭，又繼續開始收拾……
空氣寂靜。
良久，楚千突然開口，“其實五年前，我曾偷偷回來見過你。”
楚時晏楞住，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五年前？
楚時晏：“五年前的什麽時候？”
五年前的上半年，楚時晏還在飯店裏打工。
五年前的下半年，他被李群力看中，帶進了娛樂圈。
楚千回憶：“大概是五月份……”
那年，林琴因為工作出差了一周。
楚千是偷偷跑回來的。
起初，她並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個機會，大概是最難熬的時間已經過去，林震雲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在林琴因為工作出差去外地的那幾天，他居然主動找到了楚千，讓她回國去看看弟弟。
他說他會幫她保守秘密。
將楚千帶出國，並且限制她行動這麽多年，林震雲自然知道楚千有多想念自己的弟弟。
只不過……
林震雲：“我可以讓你回國一趟，但是你一定要回來，不可以逃跑，不然我會被發現。”
楚千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只要林琴在，哪怕是她想跑，最後也會被找回來，而且他們是她法律上的養父母，而她還在上學沒畢業，找到並重新控制她可太容易了。
但能暫時回去看看也很好……
算上路上的時間，她只能在海城停留一個白天，十個小時。
時隔八年，重新踏上海城這片土地。
以前福利院的那些記憶都變得好像不太真實了。
楚千打車，直奔當年的福利院。
下了車，看著眼前面無全非的福利院，楚千有一些楞。
“你找誰？”
院裏，一個保潔大媽推著清潔車路過，上下打量著楚千。
穿這麽好看，是要領養？
楚千：“我想找院長。”
院長？
大媽更古怪地看了眼楚千，然後隨手一指，“那邊，院長辦公室就在那裏。”
楚千：“我知道。”
大媽奇了，“你知道？你是……”
楚千：“我就是從這裏出去的。”
說完，楚千直接朝著院子裏一棟小洋樓而去……
福利院五年
身後，看著楚千的背影，大媽都驚了。
這福利院裏還能出這樣的金鳳凰？
到了院長辦公室外，楚千敲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兒裏面才傳來一道年邁的，上了年紀的女聲。
“進來吧。”
楚千推開門。
說是辦公室，其實這裏面的裝修已經很多年沒翻新過了，處處都透著舊。
更舊的，是坐在辦公桌後，戴著個老花鏡的老人家。
楚千走的那年，院長七十二歲，現在她八十歲。
她這個年紀，其實早就可以退休，安享晚年了，但因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接手這家福利院，年輕的人覺得福利院像一灘死水，沒有前途，三四十歲的人滿腦子都是錢，讓他們開福利院最後可能都會變成生意。
這些都不是她想看見的，再加上老太太性子倔，沒找到合適的，她寧願自己接著扛，於是，她就又繼續待了快二十年，並且不厭其煩地培養自己的接班人，雖然很多人培養到一半就跑了，但她還在繼續。
彼時她雖然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很有活力。而現在，時間還是沒繞過這位老太太，在她身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肉眼可見地，她精力不如從前了。
就連擡起頭來看楚千，都得慢悠悠地扶起老花鏡，然後仔細辨認好一會兒，才問：“你是誰啊？有什麽事？”
楚千：“院長，我是小千，我回來看望你們了。”
“小千……”
老太太瞇著眼睛，盯著楚千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她想起來了！
“你是小千啊？”
“八年前被領養走的小千？”
“是嗎？”
“是嗎？！”
老太太有些激動，從自己位置上站起來，拄著拐杖就到了楚千面前，盯著人上看看下看看……
“沒錯沒錯，”老太太樂呵呵的，“你是小千！”
楚千也笑著回應，“是啊，是我。”
見到以前的孩子長大，院長很是高興，拉著楚千回憶以前。
“當年福利院裏成績最好的孩子，整個福利院沒人能比你成績好，院子的榮譽墻上貼滿了成績單，你的永遠都是在第一個！”
“你成績好，不像那些男生，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說著，院長才想起來了。
她看了看楚千身後，道：“你弟弟呢？你沒去見你弟弟小晏？”
居然還先來看她這個老太婆？
楚千：“我還沒找到他，這也是我來的原因，我想問問我弟弟小晏他現在住在哪裏？”
算算，今年小晏應該才十五歲，如果沒被領養的話，他應該還會住在福利院裏，就算被領養了，福利院裏也會登記相關地址。
說到這個，院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走後，你弟弟一開始還挺聽話的，可是後來你漸漸失去聯系後，他就開始變了，前幾年……也可能男孩子進入了叛逆期，他性格變得十分孤僻而且暴躁，不服管教，在有一天晚上他跟另外幾個男孩子翻墻跑出了福利院，學校那邊也不去了，我們福利院根本就找不到他們……他們說是要出去打工賺錢，不讀書了。”
楚千聽著，眉頭皺緊。
院長嘆了口氣，“小千吶，所以當年你為什麽直接就不跟福利院聯系了？”
別說楚時晏那個當弟弟的會亂想，就是她這個院長也不放心……
按照以往領養的規矩，領養家庭是要定期接受他們福利院的回訪電話或者實地回訪的，當年領養楚千的時候，那對夫婦也答應了這些條款，結果等他們福利院第二年去實地回訪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一家人都出國了……
電話也不接，出了國，他們連人都找不到。
以前以為海城地方很小，只要人在怎麽找都找得到，後來才發現海城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找個人就像大海撈針。
對於院長說的這個問題，楚千含糊其辭帶過了，說了自己的難處，但卻沒說現狀。
她現在就算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麽，報警，然後結束領養關系，她回國來，之前的學籍全部取消，國內一無所有……
她跟小晏兩個人，跟十幾年前來福利院一模一樣，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年紀小還能靠福利院庇護，但年紀大了就要靠自己了。
她倒沒什麽，學歷可以重新讀，錢可以重新賺，她有本事不怕窮，但是小晏不行。
小晏年紀小，沒成年，聽院長說，他現在還逃學，想必成績也好不到哪裏去，要學歷沒學歷，要能力沒能力，到時候只能靠純賣體力賺錢……
楚千始終覺得自己弟弟的未來不會是這樣，也不該是這樣。
她印象中的弟弟，乖巧可愛，唇紅齒白，長得像個瓷娃娃似的。
楚千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弟弟這長相不輸電視裏那些童裝模特，要是當年家裏沒出意外，他弟弟說不定還能當上童裝模特呢……
後來，家裏遭逢巨變，他們姐弟兩也進了福利院，成為別人嘴裏沒爹沒媽的孩子。
楚千：“那他現在是什麽樣子的？”
楚千做好了心理準備，能接受別人嘴裏任何一種用來形容她弟弟的，哪怕是“混混”“犯罪青少年”這種詞。
然而，院長只是欲言又止後，道：“他待會兒會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當年，那些孩子跑出福利院後就再也不見蹤影，所有人都認為這些孩子是不服管教，上社會上做壞事去了。
一年後，楚時晏卻回來了。
也只有楚時晏回來了。
他不是回來住，只是來院長室裏看院長，還隨手帶了點水果和錢。
但是每當院長問起他現在在外面幹什麽的時候，他卻又什麽都不說……
以至於到現在，院長對他依舊是一無所知，只除了這孩子每年回來報道一次，她看著這孩子還活著，在長大，也算是安慰了。
下午三點。
院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進來吧。”
辦公桌後，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戴起老花鏡。
門被推開。
進來的是個十三四歲模樣的男生。
個子很高，十三歲的年紀，已經快有她一樣高了。
或許是抽條了，他沒小時候那麽肉嘟嘟的了，連帶著五官也變得銳利起來，面無表情的時候拒人千裏之外，很有壓迫感，比同年齡段的小男生要成熟的多。
皮膚很白，長袖卷起，露出小臂，衣服穿得像模像樣的，但頭發卻有些不修邊幅。
能看得出來，是這個開始懂得註意形象，卻又不怎麽愛好的小男生……
一墻之隔，楚千細細地打量著自己這個弟弟。
有些陌生。
她走的那年，她弟弟才七歲，個子才到她腰，如今已經十三了，長得比她還高。
八年，變化居然這麽大。
這也在提醒著楚千，她錯過了自己弟弟成長最明顯的八年時間。
楚千心裏突然有些澀。
很多年前，在父母去世，家被燒了後，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血脈相連的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但是在對方成長變化最大最明顯的這些年，他們兩人都沒互相參與其中。
那邊，院長將楚時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幾遍，確認沒缺胳膊少腿，也沒哪裏被打得烏青發紫，這才放過了他。
問了一些簡單日常的問題，楚時晏也都老實回答了。
院子慢悠悠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裏，楚時晏張了張嘴。
“什麽？”
老太太有點耳背，沒聽清楚時晏剛才說的是什麽。
“你剛才說什麽？”
楚時晏：“沒什麽……”
他其實想問，有沒有楚千的消息？楚千有沒有打電話回來過？
但想想也知道是沒有。
八年了，楚千就這麽消失了八年，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在期待楚千給他打電話的話，現在他都開始害怕了。
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到現在，他依舊相信楚千不會無緣無故地不聯系他，她一定是有她不得已的原因。
只要不是出了意外，什麽樣的理由他都可以接受。
楚時晏走後，楚千從隔壁房間出來。
院長看著她直搖頭。
知道楚千現在的情況，院長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隔窗望著楚時晏的背影，楚千想，最多四年。
最多四年，她能豐滿羽翼，到時候回來接弟弟。
只要再等四年……
後來回想起這時，楚千覺得她還是太過緊繃了，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生怕自己的計劃會失敗，所以她誰都沒告訴，包括這計劃當中的楚時晏本人。
如果時間能倒流，在這時，楚千會出去見自己弟弟一面，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還活著，沒死沒病，告訴他她很快就會回來，讓他不用擔心。
可惜時間是單線程，永遠不可能回頭。
楚時晏出來後，順手提起院子裏的水桶，開始打掃。
他幹活麻利，動作迅速，話少，不像他這個年紀同年齡段的小男生。
楚時晏把福利院裏裏外外都打掃了，包括保潔會自動忽略的角落，楚時晏都一個沒落下。
他在福利院住了這麽多年，沒人比他更熟悉這個院子。
楚時晏感知敏銳。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總感覺身後有道視線在看他，但是等他轉過身，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消失了……
下午五點，福利院的孩子們放學回來，院子裏吵吵鬧鬧，遠沒有下午那樣安靜。
下午六點，楚時晏收拾完榮譽榜，轉身離開。
那股奇怪的視線，徹底消失了。
晚上。
收拾完一切，楚時晏坐在走廊底下的椅子上抽煙。
天氣好，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很亮，照在院子裏一片清明。
院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他旁邊。
看到楚時晏抽煙，她嘆了口氣，“小晏，是我們福利院沒照顧好你。”
讓這孩子就這麽學了這樣的壞習慣……
楚時晏將煙拿開，揮散了面前的空氣：“許姨，別這麽說，我能活到現在都要謝謝你，謝謝這家福利院。”
不然，他也不會每年都回來。
聽著，院長有些惋惜。
兩人沒說話，院長只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臨走前，院長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要是你姐姐楚千在，看見你現在在抽煙，她或許會擔心的，抽煙對身體健康有害，你該聽你姐姐的話，還是別抽了。”
說完，許院長背著手，最後深深地看了眼楚時晏，嘆了口氣上樓了。
明明只是最簡單的一句對弟弟的叮囑，卻都要靠她這個外人的嘴來說……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當初一定不會同意那對夫婦的領養申請。
院子裏。
煙灰掉在腳邊，楚時晏好久才回過神。
如果楚千在……
如果楚千看見他抽煙……
她是會嫌棄？還是會覺得他學壞？還是像院長說的擔心抽煙會有害健康？
楚千走的時候，說過會回來接他……
萬一她真回來了，他卻抽煙喝酒不學無術……那楚千還會要他這個弟弟嗎？
多年習慣了無拘無束到放浪的楚時晏，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四周寂靜。
良久，楚時晏撥通了一個電話。
“餵，我答應你，跟你簽合約。”
對面，是大半夜被吵醒的李群力，他懵逼地看了眼來電顯示，罵人的話到了嘴邊。
神經病啊，大半夜給他打電話。
再看見來電顯示是楚時晏後，他當場變臉。
李群力笑嘻嘻的：“什麽事啊？是不是改變主意了？”
電話那邊，楚時晏說了幾句，李群力臉上的笑都快咧到後腦勺了。
“真的！那說好了，”李群力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我明天就去找你簽合同！”
這位難搞的祖宗總算是松口了，李群力只覺得“大經紀人”的稱號在向他招手。
掛斷了電話，楚時晏呆呆地看了會兒月亮，然後猛地吸了一口煙，將剩下一半的煙卷丟在腳邊，攆滅了。
以後，他會站到最耀眼的地方。
即便楚千不回來，她也能知道，他楚時晏過得很好，他沒有一事無成，沒有不學無術在混日子，他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再這之後，楚時晏就戒煙了。
楚千：“當時，我看著你收拾院子，最後，你還把我的獎狀給撕下來帶走了，因為夠不到，你還拉著水桶站的，結果一腳踩空，掉水桶裏了。”
楚千邊說，楚時晏臉上的表情都快扭到了一起。
死去的記憶又開始攻擊他了……
還有什麽能比自己姐姐扒他當年的尷尬事跡來的更尷尬的……
楚時晏：“可以了。”
回憶就到此結束吧！
想到什麽，楚千道：“其實當年我也帶走了一件你的東西。”
楚時晏疑惑，“什麽？”
楚千從包裏拿出一個小袋子，裏面裝著平安符和一些重要的證件，以及一張很顯舊的，被疊起來的小紙片。
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楚千將那張小紙片拿出來，攤開。
那是一張泛黃的獎狀。
上面寫著“臨西幼兒園20xx級小二班，楚時晏同學，因表現優異，榮獲‘可愛小幫手’稱號，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小時候的楚時晏，乖巧可愛到不像話，是幼兒園裏的團寵。
與之相反的，是小時候的楚千。
沒有了爸媽，她必須要強勢起來保護自己弟弟，所以小時候的楚千渾身帶刺，是個不好惹的女生，再加上成績好，很早就在福利院裏被人稱為“難相處”“清高”“假正經”。
但楚千無所謂，她目標清晰明確，她會讀書，考最高的分，上最好的大學，賺錢，然後帶著弟弟過上好日子，她一定會！
兩人交換了各自手裏對方的獎狀。
這像一場儀式。
成年後的他們，在一同回望他們的小時候……
小時候的他們，大概誰都沒想過，他們姐弟兩未來會經歷這麽多蜿蜒又曲折的事情。
而現在，一切都回歸了原位。
這很好。
真的很好。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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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時晏回來後，先回家睡了整整三天。
等他意識徹底清醒，已經是第四天傍晚了。
家裏沒人，楚時晏閑著無聊，幹脆開始收拾行李。
楚千下班回來，就見攤了滿地的行李箱，以及正躺在沙發上擺爛的楚時晏。
見楚千回來，他轉頭看了眼，然後試著爬起來……爬不起來。
楚時晏：“睡四天，人睡廢了，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楚千：“那就再休息會兒，反正沒別的事，不急。”
楚千坐在沙發上，順手就從楚時晏的行李裏拿了些衣服來整理。
楚時晏在對面看著。
楚千收拾著收拾著，從一堆衣服裏抽出了一條明顯很舊的襯衫。
說它舊吧，它還挺幹凈的，說它新吧，它已經被洗得發白了。
楚千提著這襯衫，問：“這是你幾年前的衣服？”
楚時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頭發，回憶道：“五年前吧，我出道那天穿的衣服。”
在某些時候，楚時晏有他自己的儀式感。
楚千點點頭，又繼續開始收拾……
空氣寂靜。
良久，楚千突然開口，“其實五年前，我曾偷偷回來見過你。”
楚時晏楞住，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五年前？
楚時晏：“五年前的什麽時候？”
五年前的上半年，楚時晏還在飯店裏打工。
五年前的下半年，他被李群力看中，帶進了娛樂圈。
楚千回憶：“大概是五月份……”
那年，林琴因為工作出差了一周。
楚千是偷偷跑回來的。
起初，她並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個機會，大概是最難熬的時間已經過去，林震雲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在林琴因為工作出差去外地的那幾天，他居然主動找到了楚千，讓她回國去看看弟弟。
他說他會幫她保守秘密。
將楚千帶出國，並且限制她行動這麽多年，林震雲自然知道楚千有多想念自己的弟弟。
只不過……
林震雲：“我可以讓你回國一趟，但是你一定要回來，不可以逃跑，不然我會被發現。”
楚千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只要林琴在，哪怕是她想跑，最後也會被找回來，而且他們是她法律上的養父母，而她還在上學沒畢業，找到並重新控制她可太容易了。
但能暫時回去看看也很好……
算上路上的時間，她只能在海城停留一個白天，十個小時。
時隔八年，重新踏上海城這片土地。
以前福利院的那些記憶都變得好像不太真實了。
楚千打車，直奔當年的福利院。
下了車，看著眼前面無全非的福利院，楚千有一些楞。
“你找誰？”
院裏，一個保潔大媽推著清潔車路過，上下打量著楚千。
穿這麽好看，是要領養？
楚千：“我想找院長。”
院長？
大媽更古怪地看了眼楚千，然後隨手一指，“那邊，院長辦公室就在那裏。”
楚千：“我知道。”
大媽奇了，“你知道？你是……”
楚千：“我就是從這裏出去的。”
說完，楚千直接朝著院子裏一棟小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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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看著楚千的背影，大媽都驚了。
這福利院裏還能出這樣的金鳳凰？
到了院長辦公室外，楚千敲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兒裏面才傳來一道年邁的，上了年紀的女聲。
“進來吧。”
楚千推開門。
說是辦公室，其實這裏面的裝修已經很多年沒翻新過了，處處都透著舊。
更舊的，是坐在辦公桌後，戴著個老花鏡的老人家。
楚千走的那年，院長七十二歲，現在她八十歲。
她這個年紀，其實早就可以退休，安享晚年了，但因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接手這家福利院，年輕的人覺得福利院像一灘死水，沒有前途，三四十歲的人滿腦子都是錢，讓他們開福利院最後可能都會變成生意。
這些都不是她想看見的，再加上老太太性子倔，沒找到合適的，她寧願自己接著扛，於是，她就又繼續待了快二十年，並且不厭其煩地培養自己的接班人，雖然很多人培養到一半就跑了，但她還在繼續。
彼時她雖然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很有活力。而現在，時間還是沒繞過這位老太太，在她身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肉眼可見地，她精力不如從前了。
就連擡起頭來看楚千，都得慢悠悠地扶起老花鏡，然後仔細辨認好一會兒，才問：“你是誰啊？有什麽事？”
楚千：“院長，我是小千，我回來看望你們了。”
“小千……”
老太太瞇著眼睛，盯著楚千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她想起來了！
“你是小千啊？”
“八年前被領養走的小千？”
“是嗎？”
“是嗎？！”
老太太有些激動，從自己位置上站起來，拄著拐杖就到了楚千面前，盯著人上看看下看看……
“沒錯沒錯，”老太太樂呵呵的，“你是小千！”
楚千也笑著回應，“是啊，是我。”
見到以前的孩子長大，院長很是高興，拉著楚千回憶以前。
“當年福利院裏成績最好的孩子，整個福利院沒人能比你成績好，院子的榮譽墻上貼滿了成績單，你的永遠都是在第一個！”
“你成績好，不像那些男生，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說著，院長才想起來了。
她看了看楚千身後，道：“你弟弟呢？你沒去見你弟弟小晏？”
居然還先來看她這個老太婆？
楚千：“我還沒找到他，這也是我來的原因，我想問問我弟弟小晏他現在住在哪裏？”
算算，今年小晏應該才十五歲，如果沒被領養的話，他應該還會住在福利院裏，就算被領養了，福利院裏也會登記相關地址。
說到這個，院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走後，你弟弟一開始還挺聽話的，可是後來你漸漸失去聯系後，他就開始變了，前幾年……也可能男孩子進入了叛逆期，他性格變得十分孤僻而且暴躁，不服管教，在有一天晚上他跟另外幾個男孩子翻墻跑出了福利院，學校那邊也不去了，我們福利院根本就找不到他們……他們說是要出去打工賺錢，不讀書了。”
楚千聽著，眉頭皺緊。
院長嘆了口氣，“小千吶，所以當年你為什麽直接就不跟福利院聯系了？”
別說楚時晏那個當弟弟的會亂想，就是她這個院長也不放心……
按照以往領養的規矩，領養家庭是要定期接受他們福利院的回訪電話或者實地回訪的，當年領養楚千的時候，那對夫婦也答應了這些條款，結果等他們福利院第二年去實地回訪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一家人都出國了……
電話也不接，出了國，他們連人都找不到。
以前以為海城地方很小，只要人在怎麽找都找得到，後來才發現海城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找個人就像大海撈針。
對於院長說的這個問題，楚千含糊其辭帶過了，說了自己的難處，但卻沒說現狀。
她現在就算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麽，報警，然後結束領養關系，她回國來，之前的學籍全部取消，國內一無所有……
她跟小晏兩個人，跟十幾年前來福利院一模一樣，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年紀小還能靠福利院庇護，但年紀大了就要靠自己了。
她倒沒什麽，學歷可以重新讀，錢可以重新賺，她有本事不怕窮，但是小晏不行。
小晏年紀小，沒成年，聽院長說，他現在還逃學，想必成績也好不到哪裏去，要學歷沒學歷，要能力沒能力，到時候只能靠純賣體力賺錢……
楚千始終覺得自己弟弟的未來不會是這樣，也不該是這樣。
她印象中的弟弟，乖巧可愛，唇紅齒白，長得像個瓷娃娃似的。
楚千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弟弟這長相不輸電視裏那些童裝模特，要是當年家裏沒出意外，他弟弟說不定還能當上童裝模特呢……
後來，家裏遭逢巨變，他們姐弟兩也進了福利院，成為別人嘴裏沒爹沒媽的孩子。
楚千：“那他現在是什麽樣子的？”
楚千做好了心理準備，能接受別人嘴裏任何一種用來形容她弟弟的，哪怕是“混混”“犯罪青少年”這種詞。
然而，院長只是欲言又止後，道：“他待會兒會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當年，那些孩子跑出福利院後就再也不見蹤影，所有人都認為這些孩子是不服管教，上社會上做壞事去了。
一年後，楚時晏卻回來了。
也只有楚時晏回來了。
他不是回來住，只是來院長室裏看院長，還隨手帶了點水果和錢。
但是每當院長問起他現在在外面幹什麽的時候，他卻又什麽都不說……
以至於到現在，院長對他依舊是一無所知，只除了這孩子每年回來報道一次，她看著這孩子還活著，在長大，也算是安慰了。
下午三點。
院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進來吧。”
辦公桌後，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戴起老花鏡。
門被推開。
進來的是個十三四歲模樣的男生。
個子很高，十三歲的年紀，已經快有她一樣高了。
或許是抽條了，他沒小時候那麽肉嘟嘟的了，連帶著五官也變得銳利起來，面無表情的時候拒人千裏之外，很有壓迫感，比同年齡段的小男生要成熟的多。
皮膚很白，長袖卷起，露出小臂，衣服穿得像模像樣的，但頭發卻有些不修邊幅。
能看得出來，是這個開始懂得註意形象，卻又不怎麽愛好的小男生……
一墻之隔，楚千細細地打量著自己這個弟弟。
有些陌生。
她走的那年，她弟弟才七歲，個子才到她腰，如今已經十三了，長得比她還高。
八年，變化居然這麽大。
這也在提醒著楚千，她錯過了自己弟弟成長最明顯的八年時間。
楚千心裏突然有些澀。
很多年前，在父母去世，家被燒了後，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血脈相連的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但是在對方成長變化最大最明顯的這些年，他們兩人都沒互相參與其中。
那邊，院長將楚時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幾遍，確認沒缺胳膊少腿，也沒哪裏被打得烏青發紫，這才放過了他。
問了一些簡單日常的問題，楚時晏也都老實回答了。
院子慢悠悠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裏，楚時晏張了張嘴。
“什麽？”
老太太有點耳背，沒聽清楚時晏剛才說的是什麽。
“你剛才說什麽？”
楚時晏：“沒什麽……”
他其實想問，有沒有楚千的消息？楚千有沒有打電話回來過？
但想想也知道是沒有。
八年了，楚千就這麽消失了八年，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在期待楚千給他打電話的話，現在他都開始害怕了。
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到現在，他依舊相信楚千不會無緣無故地不聯系他，她一定是有她不得已的原因。
只要不是出了意外，什麽樣的理由他都可以接受。
楚時晏走後，楚千從隔壁房間出來。
院長看著她直搖頭。
知道楚千現在的情況，院長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隔窗望著楚時晏的背影，楚千想，最多四年。
最多四年，她能豐滿羽翼，到時候回來接弟弟。
只要再等四年……
後來回想起這時，楚千覺得她還是太過緊繃了，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生怕自己的計劃會失敗，所以她誰都沒告訴，包括這計劃當中的楚時晏本人。
如果時間能倒流，在這時，楚千會出去見自己弟弟一面，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還活著，沒死沒病，告訴他她很快就會回來，讓他不用擔心。
可惜時間是單線程，永遠不可能回頭。
楚時晏出來後，順手提起院子裏的水桶，開始打掃。
他幹活麻利，動作迅速，話少，不像他這個年紀同年齡段的小男生。
楚時晏把福利院裏裏外外都打掃了，包括保潔會自動忽略的角落，楚時晏都一個沒落下。
他在福利院住了這麽多年，沒人比他更熟悉這個院子。
楚時晏感知敏銳。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總感覺身後有道視線在看他，但是等他轉過身，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消失了……
下午五點，福利院的孩子們放學回來，院子裏吵吵鬧鬧，遠沒有下午那樣安靜。
下午六點，楚時晏收拾完榮譽榜，轉身離開。
那股奇怪的視線，徹底消失了。
晚上。
收拾完一切，楚時晏坐在走廊底下的椅子上抽煙。
天氣好，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很亮，照在院子裏一片清明。
院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他旁邊。
看到楚時晏抽煙，她嘆了口氣，“小晏，是我們福利院沒照顧好你。”
讓這孩子就這麽學了這樣的壞習慣……
楚時晏將煙拿開，揮散了面前的空氣：“許姨，別這麽說，我能活到現在都要謝謝你，謝謝這家福利院。”
不然，他也不會每年都回來。
聽著，院長有些惋惜。
兩人沒說話，院長只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臨走前，院長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要是你姐姐楚千在，看見你現在在抽煙，她或許會擔心的，抽煙對身體健康有害，你該聽你姐姐的話，還是別抽了。”
說完，許院長背著手，最後深深地看了眼楚時晏，嘆了口氣上樓了。
明明只是最簡單的一句對弟弟的叮囑，卻都要靠她這個外人的嘴來說……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當初一定不會同意那對夫婦的領養申請。
院子裏。
煙灰掉在腳邊，楚時晏好久才回過神。
如果楚千在……
如果楚千看見他抽煙……
她是會嫌棄？還是會覺得他學壞？還是像院長說的擔心抽煙會有害健康？
楚千走的時候，說過會回來接他……
萬一她真回來了，他卻抽煙喝酒不學無術……那楚千還會要他這個弟弟嗎？
多年習慣了無拘無束到放浪的楚時晏，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四周寂靜。
良久，楚時晏撥通了一個電話。
“餵，我答應你，跟你簽合約。”
對面，是大半夜被吵醒的李群力，他懵逼地看了眼來電顯示，罵人的話到了嘴邊。
神經病啊，大半夜給他打電話。
再看見來電顯示是楚時晏後，他當場變臉。
李群力笑嘻嘻的：“什麽事啊？是不是改變主意了？”
電話那邊，楚時晏說了幾句，李群力臉上的笑都快咧到後腦勺了。
“真的！那說好了，”李群力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我明天就去找你簽合同！”
這位難搞的祖宗總算是松口了，李群力只覺得“大經紀人”的稱號在向他招手。
掛斷了電話，楚時晏呆呆地看了會兒月亮，然後猛地吸了一口煙，將剩下一半的煙卷丟在腳邊，攆滅了。
以後，他會站到最耀眼的地方。
即便楚千不回來，她也能知道，他楚時晏過得很好，他沒有一事無成，沒有不學無術在混日子，他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再這之後，楚時晏就戒煙了。
楚千：“當時，我看著你收拾院子，最後，你還把我的獎狀給撕下來帶走了，因為夠不到，你還拉著水桶站的，結果一腳踩空，掉水桶裏了。”
楚千邊說，楚時晏臉上的表情都快扭到了一起。
死去的記憶又開始攻擊他了……
還有什麽能比自己姐姐扒他當年的尷尬事跡來的更尷尬的……
楚時晏：“可以了。”
回憶就到此結束吧！
想到什麽，楚千道：“其實當年我也帶走了一件你的東西。”
楚時晏疑惑，“什麽？”
楚千從包裏拿出一個小袋子，裏面裝著平安符和一些重要的證件，以及一張很顯舊的，被疊起來的小紙片。
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楚千將那張小紙片拿出來，攤開。
那是一張泛黃的獎狀。
上面寫著“臨西幼兒園20xx級小二班，楚時晏同學，因表現優異，榮獲‘可愛小幫手’稱號，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小時候的楚時晏，乖巧可愛到不像話，是幼兒園裏的團寵。
與之相反的，是小時候的楚千。
沒有了爸媽，她必須要強勢起來保護自己弟弟，所以小時候的楚千渾身帶刺，是個不好惹的女生，再加上成績好，很早就在福利院裏被人稱為“難相處”“清高”“假正經”。
但楚千無所謂，她目標清晰明確，她會讀書，考最高的分，上最好的大學，賺錢，然後帶著弟弟過上好日子，她一定會！
兩人交換了各自手裏對方的獎狀。
這像一場儀式。
成年後的他們，在一同回望他們的小時候……
小時候的他們，大概誰都沒想過，他們姐弟兩未來會經歷這麽多蜿蜒又曲折的事情。
而現在，一切都回歸了原位。
這很好。
真的很好。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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